第14節
“這還不止?!标P懸鏡看了眼街邊貌丑的乞婦,“姜國男子大多戰死,留下的都是女人,戚太保傳令下去,姜女一律收入周國親貴府中,為奴為婢,做牛做馬,世世代代都要侍奉周國。姜女剛烈,寧死不從,她們中,有的人殉夫殉國,有的…就自毀容貌…親貴將士們要的是面容姣好的女子,毀容的臉…哪個會帶回家里?姜女們沒有為奴,但國破家亡,也是沒有地方去,姜國早已經是一片焦土,陽城和姜國毗鄰,許多姜女就流落到這里,靠乞討為生?!?/br> 宮柒雖然是根正苗紅的周國人,但聽起這段血腥往事,心里還是有些唏噓,尤其是一群病弱女人,慘兮兮的也是讓人不忍。宮柒的手摸向錢袋,才要摸些錢銀出來,已經被關懸鏡喊住,關懸鏡淺淺笑道:“你一月不過幾兩的俸祿,剛剛我的就當做是你給的,把銀子收起來,你的馬鞍,回去也該換一副了?!?/br> 宮柒憨厚一笑,扯了扯自己就要散架的馬鞍,正要翻上馬背,忽的看見什么,指著前頭道:“關少卿,前面馬上的…是不是…紫金府的那人?” 關懸鏡循著看去,束鷹紋錦帶的少年正探著身子和身旁騎赤鬃馬的男子說著話,楊牧警覺,覺察到有人在不遠處盯著自己,傲氣轉身,見是偶遇兩次的關懸鏡,嘴角揚起壞笑,對薛燦低聲道:“小侯爺,又是哪倆人,真是…陰魂不散呢,走哪兒都能遇見?!?/br> 薛燦還沒回頭,急性子的櫟容已經扭身去看,“是他?” ——“櫟姑娘…”關懸鏡唇齒半張,俊臉怔住,他惦記了半天的女人,終于出現在自己眼前,卻是…在別人的馬背上。這會子的關懸鏡,滿心不光是挫敗感,還涌上些許落寞。 “鬼手女…被紫金府請走了?”宮柒嘴快,也看不出關懸鏡的神情,咋呼急道,“關少卿,這又是哪出?” “哈哈?!睏钅恋靡獯笮?,“小侯爺,你瞧那兩人,好像被人點了xue,真是好傻。他們見櫟jiejie被你帶走,氣的鼻子冒煙吧?!?/br> 櫟容輕咬唇尖,眸子剔剔透透,她踢了踢赤鬃的肚子,“還不快走?” “櫟容,別亂動我的馬?!毖N低沉道,“它性子真爆起來,有你受。駕,駕…” 赤鬃撒蹄疾奔,楊牧挑釁似的又看了眼關懸鏡,揚鞭追上薛燦。 “怪不得,怪不得!”宮柒暴怒道,“怪不得鬼手女不做咱們的買賣,紫金府,躺在金山上的紫金府。關少卿您能出十金百金,哪里比得過薛家的金山銀礦?鬼手女張口情義,都是他爺爺的扯淡?!?/br> 赤鬃馳騁走遠,卷起一地的風塵,關懸鏡仍是駐足看著,他曾經信心滿滿,一定可以帶櫟容去鷹都,櫟容說,從不接不得自己心意的買賣,帶走櫟容的那人,是拿什么打動了鬼手女… 第一府 赤鬃馳騁走遠,卷起一地的風塵,關懸鏡仍是駐足看著,他曾經信心滿滿,一定可以帶櫟容去鷹都,櫟容說,從不接不得自己心意的買賣,帶走櫟容的那人,是拿什么打動了鬼手女… 湘南城外,翠竹林 ——“湘南外五十里的翠竹林,會有人在那里等著收尸,你留下尸首就可以回陽城。翠竹林,記住了?!?/br> “翠竹林!”櫟容一個激靈被赤鬃顛醒,重重靠在薛燦堅實的肩膀上,磕得后腦勺疼得慌。 “剛進林子?!毖N俯身看著櫟容驚醒的臉,她的臉色發白,眼中有些驚慌,顛沛三天,連楊牧都開始叫苦叫累,櫟容一個女子,和他們一樣,喝了就喝些泉水,餓了啃幾口干糧,困了就靠在樹邊打個盹。臨近湘南這天,櫟容終于死撐不住,才一上馬就昏昏睡著,薛燦抖開披風,把身前的女人攏在里頭,保持著馭馬的姿勢,直到櫟容驚醒,他的身體都沒有動一下。 “你也知道湘南的翠竹林?”薛燦低啞問道,“過了這片竹林,就是湘南?!?/br> “知道…”櫟容死撐著堅韌,她看見無數碗口粗的翠竹,根根有數丈那么高,仰頭看去,茂密的竹葉把天都遮的嚴嚴實實,竹林里的夜,一定深不可測,但卻不能算難走,這樣的夜路,最適合趕尸夜行,父親趕尸多年,走過最險峻的野路,攀過最危險的山道,一片翠竹林,為什么沒了他的消息… “櫟jiejie來的不是時候?!睏钅谅冻龊⒆託獾男θ?,“開春的時候,林子的竹筍,不知道有多鮮嫩,美的人打嘴不放,能和嫩筍比的,也就是櫟jiejie做的魚湯?!?/br> 闖進的馬蹄聲驚起竹林里棲息的飛鳥,大片的鳥群撲翅飛起,越過遮天的竹葉,飛向空中。櫟容身子一顫,她沒有聽見楊牧在對自己說話,她眼前閃現出漆黑不見五指的深夜,父親趕著尸首踏進這片林子,是不是也驚起同樣的飛鳥,走進未知的湘南。 薛燦看了眼櫟容疲憊恍惚的臉色,揚臂指向遠處若隱若現的飛揚屋檐,“紫金府,你看見了么?” ——“紫…金府…”櫟容抬起眼,她從未見過這么多連綿的屋檐,層層疊疊沒個盡頭,遙望過去,像是占了大半個湘南城,又或者可以說,偌大的湘南城,就只是紫金府。 薛燦狠抽馬鞭,赤鬃撒開前蹄如閃電一般,楊牧眼見薛燦帶著櫟容消失在自己眼前,可又是怎么都追趕不上。 紫金府外,謝君桓和綺羅已經等了一陣,掐算著日子,薛燦也該回來,雍苑里住進的女人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麒麟參再神奇,也只能續命,不能復生,十日大限將至,關系到薛燦能不能見她最后一面,綺羅面上不在乎,但表情也是一天比一天凝重,他倆都知道,薛燦看似冷酷,卻是把情義都埋在心底。 綺羅哀下神色,來回不住的踱著步子,自責道:“怪我,該我自請去陽城帶鬼手女回來…” 謝君桓按住綺羅抖動的肩,“小侯爺答應的事,有哪件做不成?他說十天,十天之內就一定會回來,這才第九天,別沉不住性子?!?/br> 赤鬃沉著有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綺羅直起身,驚喜道:“是小侯爺!” 謝君桓揉了揉眼,赤鬃上的人是薛燦無疑,可怎么…有那么一瞬,謝君桓以為自己瞎了。 謝君桓側目去看綺羅,綺羅顯然也看見薛燦和一個陌生女子同騎赤鬃,她本來就大的眼睛睜得要爆出眼珠,喉嚨動了一下,又一下。 紫金府的大門有一丈多高,兩扇鑄金門每個都有尋常大宅門板的兩倍大不止,屋檐上懸掛著晃瞎人眼的烏金鉤,掛著一盞盞紅色絹燈,風起燈搖,但那烏金鉤卻是紋絲不動。黃金質軟,櫟容知道,烏金雖也是金,但看著卻比黃金好用百倍。紫金府連尋常鐵鉤都用烏金鑄造,看來薛氏巨富,果然不假。 櫟容仰頭盯著那對烏金鉤,心里暗想著,回頭走時,去向薛燦要一對烏金鉤也好,芳婆總抱怨義莊外的牌子一陣風就能吹掉,用這烏金鉤吊著,保準能掛上百十年。 高門大院,別說是人,駿馬躍過也是輕飄飄的事,薛燦到了門邊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看都沒看謝君桓和綺羅,赤鬃熟練的跨過高高的門檻,嘶鳴一聲朝府里馳騁去。 謝君桓和綺羅面面相覷,才要回過神,楊牧拖著奔波得只剩半條命的坐騎,總算是挨到了門外,楊牧瞅見傻愣發呆的謝君桓,指著他毫不客氣,“謝君桓,快給給我拴馬,累死爺爺我,三天不眠不休,瞧瞧我的馬,都快吐血了?!?/br> “呸!”綺羅橫在謝君桓前頭,毫不示弱的對峙著楊牧,兇道,“小侯爺約你同去陽城,你竟敢獨自悠哉騎馬?楊牧,你是吃了豹子膽?” “吃你個頭?!睏钅亮R了回去,“整整三天,飽飯都沒吃一頓,還豹子膽,你給弄一個來,我保準吃的一口不剩。獨自騎馬?你去問問小侯爺,明明是他心甘情愿帶著鬼手女,還愿意的不得了,不得了吶?!?/br> ——“咿…”綺羅回頭去看,啃著指尖又扭回頭,“鬼手女?莫非小侯爺…被鬼迷了心竅不成?” “櫟jiejie一手好羹湯,照我看…”楊牧把馬韁甩給謝君桓,“該是被湯迷了心竅才對?!?/br> “櫟jiejie?”綺羅戳著楊牧的腦門繞著走了圈,“我看著你長大,你病得要死我也守了好幾天,都沒聽你叫我一聲jiejie??磥砟愫托『顮斠粯?,都失了心竅,要死?!?/br> 楊牧刮了刮鼻子,想起什么道:“那人…如何?” 綺羅收起嬉鬧,豎起指尖貼在楊牧的快嘴上,“就是一兩天的事…真是不行了?!?/br> 楊牧躲開幾步,看向謝君桓,道:“聽說,夫人把壓箱底的麒麟參都拿了出來…給那個女人?值得么?”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敝x君桓成熟的臉上有著淡淡的哀色,“血濃于水,就算曾經有過什么,也都是夫人和小侯爺的家事,輪不到你我議論?!?/br> “血濃于水…”楊牧手心半握,“我楊牧早沒了親人,你們和小侯爺…與我血濃于水么?” 綺羅輕輕一拳砸在楊牧肩上,謝君桓按住楊牧另一肩頭,三人對視無言。 雍苑外,薛燦翻身下馬,急急走出幾步,又突然轉身,見櫟容抱著馬脖子小心跳下,頓了片刻頭也不回朝里屋大步走去。 櫟容知道,薛燦著急要去見奄奄一息的娘親,但她奇怪的是,從進紫金府到這里,府里的下人幾乎個個氣定神閑,做著各自的伙計,臉上連半點沉重都沒有。如果說這個苑子的下人還面帶急色,外頭那些數不清的人,怎么看著好像都壓根不知道府里有個快要咽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