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沈止似笑非笑:“當然是來看看郭守備的?!?/br> “……”齊律無言,“得了,你就少消遣我了?!?/br> 沈止坐下來,支著下頷:“我說,齊律,你出來參軍,怎么連姓都換了?!?/br> “不換個名字的話,我爹一拜托你爹,稍微查一下,就能把我逮回去了?!饼R律悶悶說了句,在屋里翻了一陣,道,“只有酒,沒有茶,你喝水么?” 沈止:“……不了?!?/br> 齊律自顧自倒了碗酒,一飲而盡。 沈止趁這空當打量了他一下,原先生在京中也是一翩翩公子的齊大公子,到了邊關幾月,黑得一言難盡。他把斗笠摘了,覺得姜珩應該來看看齊律。他不過曬了半月,也就是不如以前白了,能黑到哪兒去。 反觀齊律,若不是他熟悉這損友,迎面走來時覺得面熟,細細打量了會兒,都認不出這是誰了。 他笑了會兒,道:“齊伯父看了那封信了?!?/br> 齊律挑挑眉:“我還以為他會直接把信撕了?!?/br> 沈止道:“你寫了什么?伯父眼睛都紅了?!?/br> 齊律一愣,好一會兒,才悶悶說了句“沒什么”,隨后也坐下來,看了眼沈止身邊的斗笠,“說說,你怎么跑這兒來了?這可不是你該待的地方?!?/br> “圣命難違?!鄙蛑购φf完,肅了肅神色,語氣依舊不急不緩,“發生了什么?聽聞郭守備失蹤了許久,如今歸來,大家都雀躍歡呼不已呢?!?/br> 齊律頓時捏緊了杯子,臉色也沉下來,整理了會兒語言,道:“……我,一個月前,帶人出城在四周巡邏。因為不會離城太遠,人都不會太多,我們在城外巡游了會兒,碰上了軍中的斥候,道前方不遠處有一隊牧族騎兵,而且沒有后援,似乎是經歷過了一場廝殺,躲在附近喘口氣?!?/br> 然后齊律就一邊派人到城中求援,以保無后顧之憂,隨即帶人前往。 誰知道一頭撞上了一支千人鐵騎。 在草原上最可怕的除了狼群,就是牧族鐵騎。 毫無疑問,齊律差點就全軍覆沒,狼狽奔逃這么久,才活著回了城。 這一個多月的經歷慘不忍睹,齊律永遠不想再回憶這堪比地獄的一個月,揉了揉額角:“……都是我,太莽撞了……都是我的過。還有一些具體事務,不太好同你提起,你擔待一下?!?/br> 沈止倒不在意這個,皺眉問:“那個斥候和去求援的人呢?” “如你所想,今日回來,果然沒在軍中搜出他們?!?/br> “有人想置你于死地?”沈止面色淡淡,聲音卻沉沉的。他的朋友不多,齊律是一個。 齊律咧了咧嘴:“我升官快,有人看不慣也正常。當然,也有可能是牧族在軍中的細作?!?/br> 見沈止依舊蹙眉,齊律又擺了擺手:“得了,你別想這個了。好容易見一次面,我也被停職面壁,咱就喝點酒吧——陪我喝一杯就成?!?/br> 沈止看了看他,點頭。 齊律悶了兩口酒,語出驚人:“方才去見俞將軍,看到杜將軍回來了,還有昭王殿下。靜鶴,其實你是陪昭王殿下來的吧?” 沈止舉杯的動作一頓,溫聲道:“你覺得如何?” “你高興就很好?!饼R律毫不在意,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俱是一笑。 陪著死里逃生的齊律喝了兩杯,沈止不動聲色地安撫了他兩句,見齊律忽然趴到桌上捂著臉,肩膀有點聳動,他輕輕放下杯子,默不作聲地走出去,將門掩上。 齊律也是個打碎了牙和著血往肚里咽的,他自己頗有感悟,與其在那兒坐著,不如讓齊律自己一個人靜靜。 假裝輕松這么久,也該哭一下了。 到屋外吹了會兒風,沈止醒了醒神,回屋睡了會兒,醒來時姜珩坐在他身邊,正準備給他喂醒酒湯。 他蹭過去抱住姜珩的腰,枕在他腿上,朦朧著眼:“就喝了兩杯,不用了?!?/br> 姜珩看了看他微醺的神色,還是抱起他,慢慢喂了醒酒湯,像是在照顧個孩子,還甘之如飴。等沈止喝下了,他才道:“見著齊公子了?” 沈止點頭。 姜珩也聽說發生了什么,不準備吃這口醋,把玩著沈止的頭發,道:“齊律帶來了一個消息?!?/br> 沈止知道這八成就是齊律顧慮不說的機密,抬手捂住姜珩的嘴,唔了聲:“若是什么機密,就不要說了。我理解的?!?/br> “也不算什么機密?!苯窭_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齊律應該同你大致說了一下發生了什么?!?/br> 沈止被他細碎的吻弄得癢癢的,縮了縮手,嗯嗯點頭。姜珩唇角勾了勾,才道:“一百人對上幾千牧族鐵騎,要逃出生天,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們得到了一個人的幫助?!?/br> “誰?” “他并未自報身份,不過可以猜出應當是牧族某個比較大的部落的人?!?/br> “那幫助齊律他們,豈不是背叛了牧族的聯盟?”沈止有些好奇。 牧族部落大小不一,若是原先統一的大部落還好,如今單靠一個部落自然不可能與承蒼抗衡。所以牧族各個部落歃血為盟,聽說都以自己的信仰發了毒誓。 信仰在草原牧族上,可是極為重要的。每一個牧族子民,都在部落的影響下信仰著某種東西,或許是一個圖騰,或許只是一片湖泊,都說不定,卻重若性命。 姜珩也有些疑惑,蹂躪了會兒沈止的頭發,想不出到底會是誰,搖搖頭:“總之,既然那樣做了,總不會是單純的好心。到了該到的時候,就會出來了?!?/br> 沈止點點頭,看看天色:“還沒到晚上,你今天沒事了?” “該做的都做完了,來陪你?!?/br> 姜珩眸色溫柔,看得沈止心里愈發癢,一把把姜珩撲倒在床上,舒服地枕在他胸前,懶懶道,“今日在城樓上又看到了侓烏了,像是在針對我般,每次都朝我射箭?!?/br> 姜珩皺起眉,很不想讓沈止到那種危險的地方晃悠,卻又不能太過限制沈止的自由,眼中盡是不贊同之色。 沈止也明白他的心情,安撫了他兩句,道:“這回我回擊射了一箭,他卻將箭矢收了起來。牧族難道還會什么巫術?” 沈止亂七八糟地想,該不會是要拿他碰過的箭去做個法什么的? 姜珩聽到這兒,臉色卻微微變了。 沈止疑惑:“怎么了?” 姜珩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咬牙切齒:“他收了你的箭?” “……嗯?!鄙蛑褂悬c慫,摸摸姜珩的臉,又主動獻了吻,含糊不清道,“又不是收了我的其他什么東西,怎么語氣這么恐怖?” 姜珩接觸到牧族和其他士兵的機會比沈止大得多,聽到的閑話自然也多——比如牧族一些部落的風俗。 比如拉塔爾達部落每年年關,會將一名剛出生的嬰兒活祭這種駭人聽聞的,也有比如蘇賽罕部落女子向男子射箭,男子若是不死,并將箭收起來以做定情信物……這種。 傳聞里侓烏是個冷血殘酷、心胸狹隘的人,應當……不會做這種危險卻又莫名有點風雅的事。 姜珩臉色沉沉地想了會兒,看沈止一臉茫然,心又定下來。轉念一想,就算當真那樣又如何,沈止就在高墻之上,看得見,摸不著,碰不到。 心里好受了點,姜珩翻了個身把沈止壓下去,檢查了一下他的臉,道:“沒什么。臉好像白回來了?!?/br> 沈止聞言,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小聲道:“我又不是小姑娘家家,護得那么嬌嫩做甚?” “……”姜珩也說不清自己這是個什么心理,看到沈止稍微黑了點就難過——也不是黑,相對于以前白嫩嫩的樣子,只是略微深了點。 沈止道:“殿下,原來你只喜歡我的身體?!?/br> 姜珩:“……” 沈止繼續道:“既然如此……” 姜珩表示洗耳恭聽。 沈止道:“那就讓我壓你一回?” 姜珩低低哼笑一聲,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聲音柔和下來,道:“不行?!?/br> *** 又輕松過了小半個月,牧族堅持不懈地小sao擾后,終于來了一批真正的軍隊。 沈止被姜珩勒令留在屋中,不準出去——他作為主將,是肯定要出去迎擊的。 每一次在戰場上,生死都是不定的,受傷也在所難免,而且即將發生的一切,不是這些日子來的小打小鬧,這是真正的攻城戰。 沈止微笑應了。 姜珩再熟悉沈止不過,知道他面上應了,肯定等他一走就會跟上來。他沉默片刻,還是敗了下來,道:“可以上城樓,穿上內甲,阿九和流羽會跟著你,萬事小心?!?/br> 沈止道:“留流羽,阿九跟你。沒商量,快去吧?!?/br> 姜珩知道沈止骨子里的某種固執,把他按到懷里親了一下他的唇,便轉身離開。沈止回屋穿上內甲,流羽等在門外,沖他一點頭,并不言語。 在等待姜珩出征歸來的那一年,沈止也碰到過不少刺客,偶爾會配合一下流羽解決刺客,兩人合作還算默契。 留流羽也是因為如此。 沈止定了定神,沉心靜氣,他想為姜珩、為日日夜夜風吹雨曬守在城樓上的將士們做點什么,貢獻點微薄之力也好。 上城樓時攻城戰已經開始,云梯繩索爬滿了城墻。沈止拔出劍,順手斬斷了幾根繩索,順手幫助一個士兵澆下guntang的油,反手一劍捅進身后爬上來的牧族士兵的喉嚨。 整個動作迅捷又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流羽看得怔了一瞬,沒想到沈止居然這么適應這兒。 經常往城樓上跑的效果也出來了——沈止熟悉每一個地方,能迅速判斷出哪兒會涌上一堆牧族的士兵。 沈止心知肚明,姜珩不會允許他上戰場,允他上城樓已經是他最后的底線,所以還不如多來熟悉熟悉環境。 城樓上也沒多安全,源源不斷往上爬來的牧族士兵是一回事,流矢也很危險。好在有流羽在側相護,上來了一會兒,沈止依舊毫發無損,甚至頭發都沒亂。 城樓之下喊殺震天,沈止趁著把投下巨石的空當,迅速掃了一眼混亂的戰場,不知是不是姜珩天生對他有某種吸引力,一眼就看到了姜珩。 和姜珩對峙的是戴著面具的侓烏。 侓烏不是普通的牧族,他武藝高強,姜珩也不知道能不能討到好。 沈止輕吸一口氣,在心里告誡自己要相信姜珩,繼續提劍而上。除了擔憂姜珩,他心中倒是無波無瀾,沒有半點驚慌。 沈家在沈唯風之前的幾代都是武將,頗負盛名,沈唯風以前也曾是帶兵打仗的將軍,后來才棄武從文,在軍中都還有聲望,軍中大多不叫他沈尚書,而是叫他沈將軍。 沈止暗想,大概是流在身體里的血脈傳承。 每一場大戰都會持續很久,到了后面,沈止已經只會麻木地重復提劍殺人的動作,他身上臉上都是血,不過都不是他的。 城樓上全是尸體,有牧族的也有承蒼的守兵。巨石滾木投完了,滾油也澆完了,云梯還在搭,于是便抓起牧族士兵的尸體扔下去。 滿地都是殘肢斷臂,血流成河,仿佛人間地獄。沈止擦了擦臉上的血,再看下去時,就見同姜珩對峙的換了個人,俞尋和杜溫也在。 但侓烏肯定沒死,否則牧族早就撤兵了。 沈止喘著氣,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了,肩膀都有點酸痛。他看了會兒姜珩,忽然警覺不對,立刻往旁邊一躲,與此同時流羽也擋在了他身前。 沈止聽到周圍有輕嘶聲,他輕輕推開流羽,就看到了不知何時從哪兒爬上來的侓烏。 這人也是膽大,竟敢獨身爬上來。方才有人上前阻攔,卻被他抓起來直接擰斷了脖子。又有幾人同時撲上去,全被他手中彎刀砍了頭,他甩了甩刀上的血,步態從容,如入無人之境。 周圍人一時恐懼,不由自主地退后幾步。 沈止直覺這人的目標是自己,想到上回他向他射箭的事,暗想侓烏是不是上來報仇的——還真是心胸狹隘,不愧是付出巨大代價也要把背叛者抓回去活活折磨死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