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這日晌午,袁家的堂屋里備好了香案,供奉碧霞元君、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等十三位神像,月娘臥房的炕頭也供奉上了炕公和炕母。 拜過了神像,葉子和沈葭將盛有槐枝、艾葉熬成湯的銅盆和早就備好的禮儀用品端進月娘臥房的炕上,“洗三”之禮也便正式開始了。 沈葭雖然自幼生活在這個年代,但她那時沒有這樣的待遇,因而對此并不是很了解。當初月季家高興的“洗三”她倒是去了,但因為高耀與高家人關系不好,村子里閑話雖少了但也沒多少來往,便只是請幾個熟人熱鬧一下,沒有今日這般講究。 如今看著如此大的排場,她不由得很是期待。 開洗之前,袁家人依照尊卑紛紛往盆里填一勺清水,再放些錢幣,謂之“添盆”。 沈葭知道袁家的日子向來緊缺,昨日與侯遠山商議后特意帶了一對兒銀鏍子來。見沈葭把銀鏍子放進了銅盆里,袁林氏微微有些驚詫,卻又有些感動。孫子孫女們的“洗三”她本想好好cao辦,但銀裸子實在是用不起,便只好用銅錢代替。沒想到沈葭這般盡心,倒讓她眼圈一紅。 他們小夫妻倆也不容易,這對兒銀裸子可也是不好得的,如今就這般大大方方的拿了出來,她這個干女兒,是真的拿她們全家當自己人的。 袁家之人添了盆,接著便是前來祝賀的街坊鄰里們,大家往盆里丟些銅錢或者花生、紅棗等喜果,東西不多,倒也算是一番心意。 而更新鮮的是,大家每往盆里添一樣東西,秦大娘都會說些吉祥話,引得大家伙兒一陣樂呵。 “添盆”結束以后,秦大娘用棒槌在盆里攪拌幾下,邊攪便道:“一攪兩攪連三攪,jiejie領著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了!” 攪拌過后,秦大娘將棒槌遞給一旁圍著的人,這才開始從月娘懷里抱起袁瑋洗澡。 才不過三天的孩子,剛碰到盆子里的水便開始哇哇大哭起來,月娘頓時有些心疼:“娘,水會不會太涼了,阿瑋哭得這么厲害?!?/br> 秦大娘也不看她,只低頭給袁瑋洗著,嘴上道:“哭了才好你,越哭越吉祥。你小的時候,可是比這小家伙哭得慘呢?!?/br> 月娘被秦大娘當著眾人的面兒這么一說,頓時臉上一紅,抿著唇沒再說話。她娘也是的,說這種話也不分個時候,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這樣的話多難為情啊。 不過月娘怎么想的秦大娘此時卻無暇顧及,只又念念有詞地說著:“先洗頭,做王侯;后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 洗過之后便是梳洗打扮,依舊念叨著那些個順口溜吉祥話:“三梳子,兩攏子,長大戴個紅頂子;左描眉,右打鬢,找個媳婦兒準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說話免丟口……” 沈葭是第一次看到嬰兒的“洗三”,聽著秦大娘嘴里那些極有意思的話,抿著唇笑。這樣的風俗倒也熱鬧,村子里都這般,想來達官顯家的洗三只會更加隆重。 如此一想,沈葭突然覺得自己這王府千金的名號還真是徒有虛名。當初姨娘生下她以后月子期間就被楚王妃折磨的夠嗆,自不必說她那時候在王府里是什么樣的待遇了。 是誰說出生在王侯之家便是好命的呢,便如她這般,倒不如托生在這樣的家庭里被一家子人呵護著,也是一種幸福了。 袁瑋和袁琦的“洗三”禮結束,按照風俗還要大擺筵席,說是大擺,不過依著袁林氏家的條件自然不會太過豐盛,也只比平日里的生活稍稍好些罷了。 好在前些日子侯遠山打獵時弄來不少野物,賣了一部分,剩下的留下來做原料,使得這場宴席還算過得去。 直到黃昏時分,沈葭和侯遠山方才吃飽喝足回了自個兒家里。 回到家里,原本在隔壁時的那股熱鬧頓時變得寧靜下來。沈葭吃的有些撐,侯遠山怕她積食,便待她出去活動,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月季的家里。 原本今日袁琦和袁瑋姐弟倆洗三高耀一家子也受了邀請的,但因為高興年紀小,月季嫌帶著孩子過去不方便,何況孩子吃奶期間很多東西吃不得,便留在了家里。高耀一心記掛著她們母子,因而并未吃多少東西便也回了家里。 沈葭和侯遠山進他們家時,月季正坐在自家屋里喝著蛋花湯,是高耀從葉子家回來時被袁林氏硬塞著給帶回來的。 高興此時剛睡了一覺,這會兒被高耀抱在懷里正精神著,一雙澄亮亮的大眼睛烏溜烏溜的,偶爾裂開嘴笑笑,伸著肥嘟嘟嬌嫩嫩的小手抓幾下高耀的衣服,可愛極了。 沈葭一瞧見便先從高耀手里爭搶著抱過來:“小高興,今天看到小葭伯母高不高興???有沒有不乖,惹你爹娘不高興呢?” 沈葭的話小家伙聽不懂,只眼睛有神地盯著房頂,偶爾嘴角上揚幾下。她不由感嘆:“瞧瞧你們,家里有個小家伙纏著,可當真是熱鬧?!?/br> 月季喝完了蛋花湯,將碗擱置在紅漆木四方桌上,又拿帕子擦了擦嘴,這才道:“這會兒又見你羨慕起來了,你們倆成親也有些時候了,怎不見你們也生一個?” 沈葭臉上紅了紅,反駁道:“哪里便很長時間了,我們倆也才兩個月而已?!?/br> 自沈葭從高耀手里把高興抱過來,高耀便同侯遠山出去說話了,因而月季說話也沒那么多顧忌,算了算日子道:“兩個月說短也不算短了,你這個月的月信可曾過了?” 月季覺得兩人正值新婚,怕還如膠似漆著呢,這種情況下還是很容易懷上的。就像她和高耀,也便是在這個時間里有了孩子的。 沈葭抱了高興在她旁邊的圓木墩兒上坐下來:“月信兒前幾日已經過去了?!?/br> 說到這里,她微微頓了一下又道:“遠山哥對這種事不太著急,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br> 月季不由笑了笑:“說來也是,你們如今剛成親沒多久,懷那么早也不好,到時候他可是要憋壞的。我那會兒,剛成親兩個月便發現有了孩子,自那時開始我就不肯讓他再近我的身,倒是把他好一通折磨,有時候急了我也只能用手……到如今他每每抱著小家伙,還覺得自己好委屈呢?!?/br> 月季對她說這些私房話毫不避諱,倒是惹得沈葭一陣不自在,卻也只能低頭逗弄著高興強裝鎮定。 她覺得,她和遠山哥的那些私房話都是張不開嘴說與她人聽得,畢竟想想都覺得羞人。興許,這也是她們倆還處于新婚期的原因吧。 月季瞧見了她的不自在,便知是自己剛剛那些話讓她害羞了,倒也沒說什么,只笑著岔開了話題:“我前些日子聽遠山哥跟我家阿耀商量著要給你們住的臥房隔上一堵墻,這會兒估計又在商議著把墻壘在哪兒合適呢?!?/br> 沈葭點頭,又看了看月季家:“我覺得你們這樣就挺好啊,臥房里空間不必那么大,不顯得擁擠就成,外間是個廳子,平日家里來個客人也方便很多?!?/br> 侯遠山的家本是有三間瓦房那么大,但只圈出了兩間屋子,南面是個雜貨屋子,平日放下干柴和他打獵的用具,北面便是臥房了。 當初二人成親時家具倒是新制備了不少,但因為臥房的空間太大,仍顯得屋子里有些空落落的,所以兩人便商議著隔一個廳子出來。這樣,家里萬一來了客人也不至于一眼就能瞧見內室,怪別扭的。再加上沈葭冬日里怕冷,便想著順便也再借這個機會壘一個睡炕出來,把整個屋子給翻新一下。 這邊二人正說著,卻見高耀進來對著月季商議道:“娘子,方才我和遠山哥商議著明日開始動工,他家里的一些東西便先放在我們家里,剛砌好的炕也要隔些時日方能睡人,所以這兩日便先讓他們住咱們家里,你瞧著如何?” 月季道:“這自然是好的,咱家屋子多,也夠他們住的了,待會兒我去把西屋里給打掃一下,便先讓她們倆住那里吧。剛好,小葭也可以陪我做伴兒幾日?!?/br> 月季家是坐北朝南開的,規格也和村子里大多戶人家沒差多少,都是主并排三間,西側三小間,東側一間灶房,一間柴房,剩下的一塊兒地方種著月季花,此時花兒漸漸開放,正是靚麗的時候。 高耀本就知道自家娘子是個好說話的,因而打了聲招呼便同侯遠山去他家里挪地方去了。沈葭見了本也要過去幫忙,卻被高耀給攔了下來,只說他們二人在就足夠了。月季也說不讓她去,只待會兒她們二人一起把西屋收拾一下也就是了。 西側三間屋子,月季說讓她選一件,沈葭覺得自己和遠山哥也在這里住不了太久,便選了靠北面那間東西不多,容易收拾的來住。月季知道沈葭是給自己省心呢,只笑了笑倒也沒說什么。 沈葭本打算自己打掃,月季卻堅決不同意,只說屋里的東西她也不知道放哪里好,幫她抱著高興哄他玩兒就成。沈葭無奈,便也只好作罷。 因為屋子里東西不多,倒也極好打掃,沒多久便收拾干凈了。 月季指了指南面靠墻的一張小床:“這床前段日子在外面淋了雨,不太結識了,不如等會兒讓遠山哥把你們用的那張拿過來?畢竟夜里動靜大了,怕是要榻?!?/br> 沈葭原本還打算應下,可待聽到月季那句半調笑的話面色蹭的一下便紅了,什么叫夜里動靜太大?她在自己跟前說話是越發的不避諱了。 “不用了吧,我看挺結實的?!鄙蜉缬X得這話說的有些賭氣的味道。 月季卻忍不住被她給逗笑了:“你確定就睡這張床嗎,以前我和阿耀也睡過,晚上翻個身便吱扭扭的響,總感覺要塌,這才擱置在了一處?!?/br> 沈葭很想朝她翻翻白眼,這會兒倒成了夜里翻身床會吱扭作響了,她敢打賭方才月季那句動靜大絕不是這個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小葭臉皮太薄,誰都想欺負一下,哈哈! 這章夠肥吧,說好的一萬字,還有五千沒發,晚點奉上~ ☆、第42章 沈葭和月季正一邊收拾著屋子一邊說著話, 侯遠山和高耀抬著家具進了家, 月季忙過去把門打開,讓他們一點點抬進來。 其實倒也沒多少東西, 不過是一架衣柜,兩個紅木箱子,剩下的便都是些零碎的東西,如今全都放在了雜貨屋里。 月季問道:“遠山哥, 你們的床怎么沒有一并抬過來,這間太小,怕是擠不下兩個人的?!?/br> 沈葭頓時一陣腹誹,她方才怎不見對著她說這樣的話?擺明了就是逗弄她的! 侯遠山卻道:“不用, 家里不能沒個人, 我睡在雜貨屋里,小葭一人先住在這里便成。主要那里面平時放過獵物,如今又天熱,怕她住不習慣?!?/br> 沈葭心里頓時有些失落,搞了半天遠山哥是打算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里的?可之前怎么也沒跟她商量一下??? 月季也有些意外,看了看沈葭又道:“家里貴重點兒的東西一并搬過來就是了,也沒必要非留個人在家吧?再說了, 那屋子的確有畜生的味道,遠山哥住那里終究不好吧?” 侯遠山道:“也不過是幾日的功夫,也不必那么麻煩。何況我一個大男人,住哪里還不都一樣?對了,小葭的日常用具還未拿過來, 我這便去取?!?/br> 他說著要出去,沈葭忙道:“我跟你一起去拿?!闭f完,她將高興遞給月季,跟著跑了出去。 見二人走了,月季不由看向高耀:“怎么回事啊,方才你不還說是遠山哥和小葭一起的嗎?這會兒怎么就成小葭一個人了?” 高耀攤攤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以為是他倆一起住咱們家啊?!?/br> 月季琢磨了一會兒,又問:“遠山哥不還打算把房子翻新一下嗎,那少說也得大半個月才能住人,難不成他打算讓小葭一個人在咱家住半個月?咱們倒是沒什么,可遠山哥這行為也太奇怪了吧?” 月季說著,眸中漸漸閃過驚詫,忙又看向高耀:“你說,遠山哥會不會出什么事了???” 高耀撓著后腦想了想:“應該……不會吧?我瞧著遠山哥和平日沒啥不一樣的啊?!?/br> ***** 這邊,沈葭追出去之后便和侯遠山并排走著,因為賭氣她也一直沒吭聲,就那么默默走著。侯遠山也不知是沒瞧出來還是怎么,竟也什么話也不說,連句像樣的安慰和解釋都沒有。 他一聲不吭的就要跟她分開睡,到如今也沒給她一個很好的理由,沈葭覺得心里賭了一口氣,很難受。又見他這般裝不知道,她一下子就火大了,干脆站在路邊上,再不肯往前走了。 侯遠山見了,這才又回過身來上前拉住她的手:“怎么,真的生氣了?” 沈葭氣哄哄地甩開他的手,也不愿同他說話,又加快了速度往家里去了。 侯遠山見她使小性子,眼里的神色變了變,無奈地搖搖頭,疾步跟上去了。 沈葭如今正委屈著,聽他一路上喚她也不答應,腳下的速度更是不減,急匆匆地往前走著。 到了家,拉著一張臉默默收拾自己的用具,拿了包裹將它們統統包起來,侯遠山站在門口看著她,想上前去安慰兩句,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一時間有些木訥,又有些心疼。 沒多大功夫沈葭便已經收拾好了,正眼也不愿瞧他,將那包裹跨在肩上就要出門。 到了屋門口的時候,她正要跨過門檻,卻被侯遠山一只臂膀給攔住了:“好娘子,別生氣了好不好?”他嘴笨的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來哄她。 沈葭本就覺得委屈,如今又聽他安慰自己都這么敷衍,連個正經理由都沒有,不由得鼻子發酸,卻怎么也不肯哭,只目光淡淡地看著外面:“你快把手拿開,既然煩了我,我今兒個出了這院子就再也不回來了?!?/br>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幾日他倆一直好好地,他怎么就不曾跟他提砌墻的時候讓她一個人去月季家住的事兒,臨到事兒前頭了才想起來告訴她,讓她心里連個準備也沒有,他這樣子哪曾把她當成自己的妻子來看了? 何況他以看家為由睡在雜貨屋,這借口在她看來實在牽強。他們倆人有多少家底沈葭心里清楚,哪里用得著留個人在哪里看著?縱使真的看家,他怎么就不曾問問她愿不愿意跟她住在雜貨屋里? 如今可好,二話不說倒先把她給安頓下來了,又算是個什么理兒?她是他三媒六聘,吹吹打打娶過來的妻子,如今憑什么跟打發一個花錢買來的丫頭似的,就這么一個人決定了? 砌墻,壘炕,屋子翻新,速度再快也要個把月的??!他就這么忍心和她分開這么長時間?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用拳頭捶打著他伸在自己跟前的胳膊:“你個混蛋,我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省的你瞧著心煩。你若是膩了我,倒不如明明白白的說出來,這樣子又算怎么回事?” 她說著說著,眼淚也跟著啪嗒啪嗒滴了下來,一顆顆珠子似的落在侯遠山的胳膊上,引得他越發心疼,直接伸手將她拉進懷里,用力的將她整個人全了起來:“傻姑娘,我怎么會膩了你呢?不過是夜里讓你歇在月季家里罷了,白日里不還見得著嗎,你怎的就傷了心?” 沈葭用力錘著他的胸口,繼續嗚咽著:“你說的好聽,你早怎么不說,偏偏什么都決定好了才來告訴我,你這樣又……唔……”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已經被侯遠山盡數吞進了口中。他陶醉地吻著她的唇,又順著面頰一點點吃掉上面的淚珠子,咸咸的味道讓他心里泛酸。 好一會兒,沈葭的情緒方才漸漸平復下來,只看著跟前的男人時隱隱帶著抽噎。 他溫柔地捧著她的臉,輕聲哄著:“好姑娘,不傷心了。我保證,頂多半個月就把房子收拾好,親自接你回來好不好?你這樣鬧,可是舍不得與我分開?原來,我們小葭竟是比我還粘人呢,你如今這樣……莫非夜里的矜持都是裝出來的?” 沈葭被他說得面上微燙,不由嗔他一眼,伸手在他胸口處又捶了一下:“你才是裝出來的!” 侯遠山順勢握住她的小拳頭,放在嘴邊親了親,眉眼處溫柔似水:“不生氣了?” 沈葭嬌嗔地看著他:“你不跟我分開我就不生氣,咱倆一起住月季家里。你要翻新屋子,雜貨屋里肯定也要重新修正,里面怎么能住人呢?”左右他方才也說她是裝矜持了,那她索性大大方方說出來,她就是不要跟他分開,一天都不行,個把月更是想都別想。 侯遠山被她這倔脾氣整的沒法子,斂去眸中一閃而逝的復雜,妥協道:“好,那就聽你的,一起去好了?!?/br> “真的?”沈葭頓時開心了,伸手環上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狠狠親了親。她就不明白了,既然如今這么輕松便答應了,方才非要堅持一個人睡在家里是什么意思?不知為何,沈葭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不過既然遠山哥不會跟她分開,她也就不愿再想那么多了。 侯遠山撫了撫她的后背,又道:“那你先拿著東西去月季家,我看看還有什么東西要收拾,晚點兒過去找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