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重聚
小插曲結束,大伙都跟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大喵嘖嘖感嘆:“緋姐就是緋姐,我的膝蓋都不夠奉獻了?!?/br> 嬌的感覺和大喵截然不同,他從看見陳緋真情實感地笑出來的時候,就毛骨悚然,此時還如墮夢中,石化在原地。 他喃喃:“不應該啊,區區一個導演,我緋姐怎么就了?策哥,我緋姐是不是被誰下降頭了?” 肖策沒說話。這一刻,他終于確信一件事,陳緋變了。哪怕她看上去仍然橫行霸道,一副混不吝的樣子,懟起人、撒起潑來還是那么囂張跋扈。 可她終于不再無所顧忌。 肖策知道她并非忌憚王導,她只是很愛塵囂。不同于今宵茶樓,塵囂是她的心血,更是她的軟肋。是陳緋可以舍棄全部包括從前堅守的某些原則,也要努力維護的存在。 肖策突然真實可感地體會到,陳緋是如何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這五年,把塵囂和她自己變成現在的模樣。他的目光追隨著陳緋,她沒有發現他們在旁觀,而是帶著垂頭啜泣的萌萌走到演播廳人最少的角落里去了。 肖策:“回休息室吧,這會別去找她?!?/br> 嬌和大喵心境雖不同,卻都接受了肖策的提議。 回去的路上,大喵收到陳緋發來的微信。 “啊,我得趕緊給香格里拉打電話訂包廂,還好緋姐原本就打算在那里搞年會,提前問過最近的預訂情況知道這兩天不滿?!贝筮髡f著,后怕道,“也是巧啊,這要是緋姐沒提前問,張口說了個訂不到位的酒店,可不就完蛋?!?/br> 肖策笑笑,沒接她的話。他知道陳緋直接說香格里拉肯定有她的考慮,要是心里沒數,她完全沒必要把酒店名字說死。 大喵打電話預訂包廂去了,嬌和肖策回到休息室。嬌有點沮喪,看著肖策道:“這樣的緋姐,感覺都沒那么帥了。策哥,人是不是最終都會妥協,被現實磨平棱角?” 肖策將桌上吃剩的一次性飯盒放回塑料袋里,扎好,他低聲說:“我不這么覺得?!?/br> “你不覺得緋姐沒那么剛了嗎?這要照她以前的性子……” 肖策抬頭,定定地看著嬌,認真道:“我不覺得這樣的她有什么不好。相反,她現在很迷人?!?/br> “迷人”這個詞從肖策嘴里蹦出來的場面,比陳緋對王導微笑的畫面還讓嬌感到驚悚,他嘴角抽搐,說:“哥,你倆別這樣啊,我的小心臟有點……有點遭不住?!?/br> 肖策拎起袋子往外走,經過嬌的身側,拍拍他:“早點習慣?!?/br> 嬌:“……” 陳緋和萌萌才說了幾句,就感覺到這丫頭現在什么都聽不進去。她是被王導嚇著了,丟了魂似的只知道抹眼淚。 陳緋嘆口氣,“先去休息室吧,后面好好練?!?/br> 萌萌揉著眼睛,悶頭往外去了。她覺得丟人,全程低著頭,等到推開演播廳大門,一腦門撞在正往內進的男人胸口上。 “萌萌?怎么了?” 男人的聲音耳熟,萌萌淚眼婆娑地抬頭,看見李瀟關切的眼神。她鼻子一酸,“嗚”地一聲,嘴角“八”字般向兩邊撇開,委屈的哭聲頓起,臉重新埋進他的胸膛,伸出雙手揪緊了李瀟腰兩側的衣服。 李瀟不明所以,下意識向內張望,后一秒鐘,就對上中景攝影師旁邊陳緋的目光。他身子一僵,頭皮收緊。 陳緋不放心萌萌,即便回到攝影機位旁,視線也始終落在萌萌身上,于是將門口那一幕盡收眼底。她心里有數了,也放心李瀟,于是收回目光,將注意力重新投注在舞臺之上——下個節目結束后,就輪到她們組了。 陳緋被舞臺燈光晃得發暈,她閉了閉眼,站在攝影師傅邊上深呼吸了好幾輪才把狀態調整回來。 陳緋重新站上凳子,這回看見徐瑞了,她正舉著手機貼在耳邊,腳步匆匆地往后臺走??磿r間,她們的團隊已經在后臺做準備了。 不知道趙老師那邊什么情況。陳緋雖然擔心,卻沒動彈,一輪排練的時候她負責后臺組織,徐瑞則負責看整體效果,現在兩人職責置換,陳緋做好分內工作,也不該太cao心后臺的瑣事。 那邊,李瀟看見陳緋別開眼后,腦子里亂糟糟的,他很快扶開萌萌,說:“我還有點事,你先去休息一下,大喵姐她們都在休息室?!?/br> 萌萌也曉得自己有點失態,吸吸鼻子,紅著眼走了。走了沒兩步,又有點不舍,回頭巴巴看李瀟,可他沒回頭,一次也沒有。 “有事”只是借口,李瀟情緒低落、躊躇不前,他離陳緋遠遠的,站在燈光掃不到的陰影里。從肖策拎著他們的晚飯進入休息室開始,李瀟就去了樓道里抽煙,這時候來演播廳,也只是因為快到陳緋她們組的節目彩排了。 李瀟擔心那個臨時加進來的趙老師出什么岔子,怪脾氣的王導會為難陳緋,所以想過來看看。 在陳緋她們組的節目開始前,主持人串場時,李瀟看見那個高個子男人推門進來了。 李瀟現在知道,那個男人叫肖策,還和陳緋頗有淵源。最重要的是,陳緋對他的態度和別人不同。李瀟不悅地皺眉,卻一動不動,看著肖策往陳緋所在的方向走去。 “下面請欣賞,歌舞表演《聆聽》?!?/br> 主持人笑盈盈地往臺下走,音樂聲起,陳緋全神貫注,緊盯舞臺。 歌手中規中矩,由升降臺進入舞臺;伴舞們情緒飽滿,開場動作流暢優美。陳緋微微舒了口氣——今天大家的狀態很好。 可是很快,她看見一襲白衣的主舞者在伴舞們第一次變換隊形時,邁著輕盈的舞步,自舞臺后側向中央旋轉而出,完成了第一個亮相pose。 陳緋眼前一亮。 趙老師,趙承東趙老師。陳緋輕輕瞇起眼睛,一邊在心里念著他的名字,一邊瞬也不瞬地盯住了這個一上場就完全奪去舞臺主權的男人。 他沒有參與排練,卻在完全不打亂伴舞們節奏的前提下,讓自己的加入毫無違和感。陳緋不得不承認,他有真本事,僅靠徐瑞發過去的視頻,就能在短短時間里設計好匹配度如此高的舞步、動作,完成整支舞蹈。 甚至——不只是完成那么簡單,趙承東的存在,讓整支舞,獲得了某種意義上的升華。 這原本是一首公益歌曲,是位知名作詞者免費為聽障人士專項公益基金會寫的歌。與之相配的這支舞,陳緋為應和歌曲本意,特地翻找查閱了手語書籍,試著將手語動作融入了部分舞蹈動作之中。 而趙承東,竟然完全領會了陳緋的意圖。不僅如此,他對手語動作與舞蹈的融合處理也做得更巧妙連貫。幾個八拍下來,陳緋就清楚明白地認識到:他技高一籌。實力和舞蹈天賦遠在自己之上。 舞臺中央,歌詞由描繪世界表象之絢爛,往人心聲之美過渡,男人的動作也隨著音樂節奏由疾變緩,舞步由華麗轉向優雅。 炫技部分告一段落,陳緋在看到男人定格的正臉時陡然張大了眼睛。 是幻覺吧? 木了兩秒后,她下意識地安慰自己。緊接著,陳緋將視線投向了身側的攝像機屏幕。 這回她看得一清二楚。 陳緋的心,狠狠往下一墜,隨后劇烈地跳動起來。她伸手按著胸口,目光發直,呼吸不暢。 頃刻間,無數片段潮水一般涌入腦中,淹沒理智,淹沒一切。 陳緋恍惚中看見純白的一間屋子,耳邊傳來叮鈴哐啷的器械撞擊聲,轉瞬之際,屋里便濺滿鮮血,捂著臉的女人發出刺耳的呼號和慘叫,又發出凄厲的笑聲。 血跡很快變得暗沉,屋內也蒙上塵埃,一只手握著巨大的刷子,在墻壁上一層一層地刷著深色的涂料??墒菦]用,刺鼻的腥氣無孔不入,那血液總在夜深之際,從縫隙里溢出,沿著墻壁、門縫緩緩流淌,最后,流到陳緋的腳下……幾乎要沾到她的白色襪子了。 陳緋在燈光通明的演播廳內,陷入夢魘。 旁人只看得到她低著頭,手捂著嘴鼻,一步步向后退去…… 肖策進入演播廳,快走到陳緋身邊了,卻看見站在凳子上的她突然失神落魄地倒退。他的喊聲還沒出口,陳緋已經一腳踩空,摔了下去! 劇痛令陳緋迅速清醒,她看見攝像老師探身想來扶自己,剛擺了擺手,要撐著站起,就感覺身子一輕,被人從身后架了起來。肖策的兩條胳膊從陳緋腋下穿過,穩穩當當地提著她。 陳緋聽見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 “摔到哪了?” 陳緋沒回答,掙開肖策,直勾勾地盯著舞臺上的男人。 肖策這才順著陳緋的目光望去,有些詫異,喃喃:“這是軒軒?” 肖策也認出了他,說明陳緋沒有看錯。 軒軒,真是軒軒,竟是軒軒! 陳緋很難描述自己此刻的情緒,但她心里生出極其強烈的預感,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暌違數年,今宵茶樓的舊人,不約而同地回來,回到她身邊,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一雙手,拉扯著她,不讓她前行,逼迫著她停下,重新審視那些被她丟諸腦后的過去。 陳緋想到這里,通體生寒,她試圖咬住打顫的上下牙齒,可她很快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處于一種難以自控的戰栗中。 肖策意識到陳緋的反常,他伸手去抱她,半彎了腰,臉也湊到近前,“緋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陳緋:“別碰我?!?/br> 肖策皺眉,掌下的女人在發抖,他握著陳緋的肩,說:“跟我出去?!?/br> 陳緋只覺得他討厭,她猛地推開肖策,往后撤了一步,語氣暴躁乖戾,“誰讓你們來的?!一個個的,不是都要走嗎!走??!” 肖策被她突如其來的怒吼惹得一怔。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陳緋這通火,并不是沖著他來的?;蛘哒f,不是沖著他一個人。 于此同時,原本遠遠望著陳緋的李瀟,也在陳緋摔下凳子后,從演播廳的另一頭小跑而來。他不知道陳緋為什么和肖策吵了起來,但顯然,這比兩人和和樂樂的場景更讓他感到快慰。 “老板。你沒事吧?” 李瀟與陳緋站在同一側,他面朝肖策,眼神中帶著警惕和審視。 陳緋回頭,看見李瀟,怒氣收斂了些,她向他靠近一步。李瀟立刻上前,與陳緋貼得更近。 肖策不理解地看著她,“陳緋……” 陳緋打斷他的話,擺了擺手,像是強壓著不悅,“聽不懂人話嗎?我現在不想看見你?!?/br> 肖策沒動,也不再往下說了,他唇角內收,目光筆直,似乎非要等個說法不可。 這個人要是執拗勁上來,倔如猛牛,陳緋不是第一天領教。 陳緋被他一雙黑亮幽深的眼睛注視著,原先的煩躁感竟然莫名減輕許多。她抬手捏了捏脹痛的額角,語氣緩和了些,“肖策,我現在很煩?!?/br> 肖策觀察著陳緋的神情,說:“鑰匙給我?!?/br> 陳緋一頓,繼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還真是……令人難以招架。 “給鑰匙”是從前在今宵茶樓,他們之間常說的話。最早是在陳緋讓肖策去她房間的時候,肖策對她說的。 久而久之,發展成一句暗號,只要肖策這么說了,陳緋就知道晚上他會去找她。 音樂終了,臺上這支舞已經結束,所有人退去后臺,只留下歌手配合主持人,選出幸運觀眾抽獎。 陳緋對著肖策,終于徹底平靜下來,她把手伸進外套口袋里,竟真摸出串鑰匙來丟給肖策。后者接過去,握在掌心,低聲說:“我等你回來?!?/br> 陳緋聽見自己的心嘆了口氣,她再也沒法在這樣的肖策面前耀武揚威,便只是說:“知道了?!?/br> 肖策轉身離開。 陳緋目光沉沉地望著肖策的背影。這個男人明明說著和那時一樣的話,卻讓陳緋更清醒地意識到一件事——他和從前不同了。 陳緋在與肖策對視時,她竟然在某個瞬間,覺得肖策正試圖成為他們這段關系中的掌控者。 這認知讓她心里產生異動,兼具抗拒與喜悅。矛盾得讓人不知所措。 李瀟在一旁看得心灰意冷。 那灰燼里,又生出不滿與憤怒:他對陳緋又敬又愛,從不敢做什么讓她不高興的事??呻y道陳緋喜歡的,竟然是這樣死皮賴臉不懂得看人臉色的男人嗎? “飛飛老師,徐導讓您去后臺?!?/br> 有小助理跑來通知陳緋,后者應了聲,抬腿要走,動作一滯,皺了皺眉頭。但只是一瞬,就咬了咬牙,大步往后臺去了。 李瀟想跟,陳緋擺擺手,步子沒停,回頭囑咐他:“去看看萌萌吧。然后找大喵把晚上香格里拉的包廂落實?!鳖D了頓,說,“讓大喵準備幾瓶好酒?!?/br> 李瀟壓住心頭不快,也懶得解釋自己和萌萌的關系,只點點頭,匆匆離去了。 陳緋去了后臺,更衣室門口站著的徐瑞一看見她就沖她小跑而去,表情神秘,顧忌著周圍人多,聲音壓得只有兩個人能聽見。 “你認識趙老師?之前怎么不說!” 陳緋眼皮不自覺地一跳,回她道:“之前?我們一個個忙成狗了都,哪有時間調查什么趙老師陳老師的?!鳖D了頓,又說,“再說,我跟他不熟?!?/br> “小緋,你跟我不熟?也太沒有良心了吧?!?/br> 陳緋話音剛落,趙承東的聲音就從更衣室方向飄了過來,兩人抬頭看去,他已經換上休閑西裝,好整以暇地站在更衣室門口,正似笑非笑地看著陳緋。 好在趙承東算不上什么流量大咖,旁邊來來去去的舞蹈演員和工作人員最多好奇地看看兩人,沒人有心情八卦。 這男人比陳緋大五歲,主攻國標,樣貌普通,可仗著身材比例和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氣質奪人。加上多年練舞,精氣神足,看著比實際年齡小不少。 徐瑞心中納罕:見鬼了,陳緋聲音這么小他怎么聽得見的? 陳緋倒是明白,軒軒實在太熟悉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就算遠遠看著她張嘴說話的口型,恐怕也能大致猜到她說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