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祁燁也許安排了所有,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中了這醉美人之毒。 無論花琰當初是真的離開還是障眼之法,等到花琰想出救他的辦法時,大局也早已定了。 還有沉錦,無論邊境之事是否為真,只要沉錦離開了帝京,他便再也無法回來了。 祁燁以為他只有這十萬濟州軍,可是他忽視了,當初蔡相手中握有長樂軍,先皇手中握有濟州軍,那么他又豈是任人宰割之人,那些由外祖家悄悄養起來的兵士今日正好派上用場。 而此時的皇宮內,江瀚海正帶兵與禁軍對陣,禁軍是皇宮守衛,還分派了一些人去城池之上增援,所以此時不過一千人,與江瀚海的五千兵將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江瀚海仿入無人之境,直逼崇華殿而來。 而崇華殿內的守衛步步后退,漸漸被逼至殿門前。 這番景象像極了當日在先皇靈柩前的形勢,只是那時,他尚不知沉錦叛變,以為大權在握,而此時他籌謀這么久,當不可有失。 看著近在眼前的崇華殿,只要殺進去,將那個將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一刀砍殺,然后與太子殿下里應外合,打開城門,迎太子殿下入宮,那么他便是股肱之臣,他的女兒便可以坐上皇后之位,他魯國公府便也可恢復以往的榮耀。 這樣想著,他便這般做了,兵將將崇華殿的大門打開,里面一身鳳袍的女子端坐于那里,臉上畫著姣好的妝容,額間是大紅的牡丹花鈿,細長的眉眼冷冷的看著他,沒有絲毫的感情,甚至帶了些讓人冷厲的殺意。 這種感覺他在祁燁身上感受過,卻不曾想第二次有這種感覺會是在那個曾經喊過自己爹的女子身上。 一切的一切不過瞬間便從眼前掠過,江瀚海絲毫沒有停頓,手中的劍往那女子額間刺了過去,花中之王的牡丹,他葉家的女兒不配。 江阮眉目不動,神色不變,只淡淡看著他,看著他被鄞湛攔下,看著他身后突然沖出來的無數穿著粗布衣衫如市井平民打扮的長樂軍,還有領軍的定國公夫人和葉舟逸。 當日葉舟逸與榕桓領兵出城,那些兵將只不過往外走了幾日,做了做樣子,便偷偷折返帝京,化整為零,以平民百姓的身份隱于帝京,等的便是這一日。 江阮站起身,看著他,淡淡開口,“今日本宮與魯國公府的恩怨也當了了?!?/br> 江瀚海的眼睛往殿內掃了幾眼,那床榻之上干凈整潔,并無人躺在那里,所以,那個昏迷數日,身患重病的人呢? 江瀚海臉上的表情變換了幾種,有慌亂,有不可置信,有大勢已去的惶恐,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選擇孤注一擲,做最后一搏。 他不管不顧的沖著這殿內手無縛雞之力的江阮沖過去。 下一刻,他的胸口被人刺穿,血液噴了出來,立在他身后的女人咬牙切齒,“這么多日子,我恨不得喝你的血挖你的心,今日本夫人便了結了你,可是即便把你挫骨揚灰,也無法解我心頭之恨?!?/br> 江瀚海瞪大著雙眼,舉起手中的劍想要做最后的反抗,定國公夫人已經反手抽出那劍再一次插入了他的身體。 江瀚海跪倒在地,口中鮮血不停的噴涌,而面前那個已經幾近瘋狂的女人一劍一劍的刺入他的身體,他努力看著她的臉,記憶中那個俏皮的帶著刁蠻的姑娘與此時這個年過半百臉上生了皺紋的女人,無論如何也無法融合在一起。 * 城池下,殺戮還在繼續,再有不過半個時辰,這城門必破無疑,郭亦通的臉上出現了無法掩飾的興奮。 而城池之上緩緩走出的人影,讓慶王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那一身黑袍,負手立在城池之上的男子,讓整個戰場都有了一剎那的停滯。 郭亦通臉色大變,“他不是中毒了嗎?怎會出現在這里?” 慶王努力讓自己的心神定下來,“無妨,即便他活著也改變不了什么?!?/br> 可是慶王的心已經亂了,他活著預示著什么,一切還是在他的掌控之中嗎? 他的心在此時冷成了一片。 身后塵土四起,在經歷了剛剛皇帝突然出現的震驚后,郭亦通眼前一亮,高喊一聲,“太子殿下的護衛軍來了,大家一鼓作氣,攻下城池,將這個殺父弒君的叛賊斬于馬下?!?/br> 慶王也松了一口氣,這些護衛軍便是這些年外祖替他培植的軍隊,他怕沉錦會突然殺個回馬槍,所以派他們去阻攔沉錦,以防萬一,他們既然回來了,想來是任務已經完成了。 祁燁立在城池之上,看著遠處馬蹄奔騰,塵土飛揚,嘴角微微勾起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岳父大人,若廢太子謀逆造反,頑固不化,不肯受降,死于戰亂之中,你覺得諸位大臣乃至天下百姓可還有話說?” 定國公后退一步,躬身行禮,“自然不會,謀逆造反之罪,理應殺無赦?!?/br> 直到那些騎馬而來的兵將奔至眼前,郭亦通與慶王才察覺到不妥,這哪是得勝歸來,分明是丟盔棄甲,逃脫至此的,而他們身后,是不疾不徐,緩緩前來的整齊如一的長樂軍。 而騎馬領兵走在前頭的是傳言中身受重傷,生死未卜的沉錦。 他的身邊跟著一個面如白玉的小公子,手中抱著一個大紅色的襁褓。 慶王呼吸一滯,“怎么會回事兒?沉錦不是受了重傷嗎?” “殿下,咱們的消息出錯了?!瘪R上的侍衛從馬上翻下來,跪在地上,滿臉塵土污垢,聲音里帶著哭腔,“殿下,此前傳言的長樂軍在邊境被困,損失慘重,實則是玄蜀國大敗,只是雙方交戰在偏遠的山林里,玄蜀國幾萬人全數被殲,消息被封鎖,長樂軍也一直未從林中走出,所以這消息便...” 沉錦跨坐在馬上,遠遠兒的看著,伸手逗弄了一下榕桓懷中忽閃忽閃眨著大眼睛的女娃,“二叔的乖乖,你爹的錦囊倒還真是派上了用場?!?/br> 打不過就跑! 馬上跑??! 快跑?。?! 幾次三番,佯裝敗退,將敵軍引至深山老林,一舉殲滅,然后裝成玄蜀國的軍士大搖大擺的走出來,傳遞出祁燁想要的消息,然后暗中返回,殺慶王一個措手不及。 沉錦懶懶的揮了揮手,頓時萬馬奔騰,長樂軍的將士殺入戰場之中,刀光劍影,哀嚎之聲不絕于耳。 沉錦對長樂伸出手,“來,乖乖,讓二叔抱?!?/br> 榕桓將孩子交給沉錦,清亮的眸子里染上一抹血色,手中的長槍舉起,腳下一踢,那棗紅色的良駒便奔騰而行。 沉錦伸手捂住懷中小不點兒的眼睛,大手卻被小手給扯了下來,圓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著眼前的腥風血雨,不哭不鬧,抱著小手安靜的啃著。 沉錦搖頭感概,“這倒真是你爹的親閨女?!?/br> 祁燁站在那里望著城下發生的一切,慶王仰頭看著城池之上那抹讓人心里抖生懼意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大勢已去的苦笑。 一柄銀槍包裹著陽光的溫度直沖面門而來,他下意識的側臉,看過去,對方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祁燁轉身,緩緩走下城池,淡淡道,“岳父大人,慶王的首級懸掛城門之上半月,警示萬民?!?/br> 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雖年齡長些,但是論起武來,又豈能與常年在軍中歷練的榕桓相比。 不過幾招,便被打落馬下。 榕桓垂眸看著他,銀光一閃,那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停了下來,眼睛尚睜著,看著城池的方向。 城池之上那抹黑色早已消失不見,那里空蕩蕩的,只有那大渝的旗子筆直的立在那里隨風飛揚,屹立不倒。 第108章 不知何時,開始下起雨來,從毛毛細雨到了滂沱大雨,那雨又急又大,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 地上的血跡被大雨沖刷著,裹著泥濘消隱不見。 從宮門處到茗萃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祁燁下了馬車,揮散要給他撐傘的侍衛,沿著宮墻緩緩邁步。 這斑駁的宮墻不知見證了多少朝代的興衰,有人成了,有人敗了,最后都歸于塵與土,可是只有這宮墻還屹立在這里,見無數生死而波瀾不驚。 雨水落在祁燁的發上,臉上,夏日的炎熱憋悶被這場雨沖散了許多,可是卻也模糊了雙眼,讓他看不到眼前長長石板路的盡頭。 一個一個已經故去的人此時都在他的眼前一一拂過,總是帶著溫和笑容的大皇兄,坐在御花園的涼亭里,對他招手,“皇弟,來,皇兄給你講講為君之道?!?/br> 他的大皇兄啊,那個心中懷天下心懷萬民的人是世上最應該坐上這個皇位的人。 他的義父,那個真正擁有大智慧的人,他說,“祁兒啊,你若執意要做那些事情,義父必當全力支持,只是,總有一日你會后悔?!?/br> 他記得那時候義父躺在床上,行將枯朽,卻依舊滿目仁慈,他看慣了宮里的黑暗與爭斗,卻依舊保留了他那顆與人為善的心。 他的兄嫂,站在大門前,開心的迎著他回府過年,滿桌的飯菜,都是大嫂親手下廚做的,說軍中凄苦,小三兒要好好補一補。 那過年時的紅燈籠此時仿佛就在眼前,晃紅了他的眼,那噼里啪啦響著的鞭炮聲里似乎還夾雜著孩童的笑鬧聲。 這些人和事,仿佛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久遠到那些人在他腦海中的模樣已經開始漸漸模糊,余下的只有他滿腔的憤懣與不甘。 而今日,一切的一切都已落下帷幕,戲臺上唱戲的那些生旦凈末都已散去,只余下一個丑角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而底下坐著聽戲的人卻還都在,喝著茶水,吃著瓜子,饒有興致的看著戲臺上的小丑,沒有絲毫離去的意思。 人不散,戲便要繼續唱下去,當他選擇踏上這個戲臺時,便注定了沒有退路。 一條石板路走了良久,終于走到盡頭,轉過大紅漆的門,濃密的夜色中,一個暖黃的亮光緩緩而來。 祁燁眉頭輕皺,步子加快,走過去,雙手合在一起遮在她的上方,責怪道,“為何不撐傘?” 渾身濕透的女子抬眸,眸中的笑意穿過細密的雨簾落入他的眼中,“先生借了我的傘,一直未還,先生是忘記了嗎?” 祁燁眼中忍不住暈染起一抹溫度,“那傘不是夫人送給在下的嗎?” 江阮不敢茍同的搖頭,“那日我說的可是借給先生,桓兒可以作證的?!?/br> 祁燁脫下身上的袍子罩在她的頭上,不置可否道,“為夫不記得了?!?/br> 女子打著燈籠,男子走在她的身側,玄色的衣袍雙手撐起整個的罩在了女子的上方,雨水滴落在地,發出好聽的聲音,兩人的步子踏在地上,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在這深深夜色中,自成一片天地。 “大半夜的,不在宮里休息,跑出來做什么?”男子的聲音里帶著不悅,“若著了涼,看朕怎么收拾你?!?/br> 女子對男子的不悅一點兒都不怕,轉眸對他輕笑,“為妻怕先生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來帶你回家?!?/br> * 翌日雨過天晴,大戰過后,有許多朝政之事需要祁燁來善后,很長一段時間他怕是都不會閑下來了。 而漓兒的病情也有了進展,花琰說他找到解毒的辦法了。 崇華殿昨日經過了一場腥風血雨,所以江阮等人都搬回了茗萃宮。 榕桓今日一大早送了長樂進宮,所以此時江阮抱著長樂坐在茗萃宮的小亭子里,聽花琰說漓兒的病情。 花琰看起來泱泱的,擺擺手道,“娘娘大可放心,有本神醫在,就連閻王爺也要繞道?!?/br> “要如何治?” “以往我一直想不通,解這醉美人的關鍵在什么地方,現在想通了,那美人香生在極寒之地,這便是契機?!毙∪芑钕聛?,便是在那雪地里躺了良久的緣故。 “漓兒的病已經穩定了下來,我手中還有多年以前那蠱蟲研磨成的藥粉,只要找一個極冷之地,這毒便解了?!?/br> “極冷之地?”江阮有些擔憂,“這炎炎夏日,哪里有極冷之地?” “娘娘放心,陛下已經派人去收集冰塊了,只要在地窖里裝滿冰塊便可,這并不難?!?/br> 江阮聽花琰這般說,終于放下了這顆心,隨之而來的是有些疑惑,“既然如此,那以后這醉美人之毒便可解了,對嗎?” 花琰聳聳肩,搖搖頭,“并不是,這要解醉美人之毒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解毒之人的血,蠱蟲,極冷之地,缺一不可,可是這世上最后一只蠱蟲也已經沒有了?!?/br> “但是娘娘也大可不必太過憂心,那美人香的花幾年才開一次,下毒之人也必沒有多少,這醉美人之毒怕是也已經絕跡了?!碑斈晷∪哪亲街幸膊贿^就兩株美人香,要想讓人中毒,那美人香的香味必須濃郁,而這下毒之人用的是干花,他看過祁燁的那個香囊,里面的碎末怕是要八九朵花,想來也是窮盡所有,希望一擊斃命吧。 而在小三十六死后,他又回了一趟山谷,那里生了內斗,山谷中已經沒人了,于是他將最后兩朵花摘下,然后一把火將那山谷給燒了。 提到下毒之人,江阮眸子中閃過一抹冷意,她心中已有了人選,只是還未確定,只待一個時機證實而已。 “那你為何還懨懨的,看起來很沒有精神?”長樂胖了好多,江阮一只胳膊抱著累,換了另一只胳膊。 江阮不提還好,一提這事兒,花琰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卻是沉默不言。 江阮向來不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見花琰似乎是有難言之隱,便也不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