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祁燁的這句話便是證明了她的猜測是對的,江阮嘴角泛起一抹苦澀,“你應是不知你偶爾晚上夢囈之時會喚‘母妃’和‘皇兄’吧?!痹噯栠@世上有幾個人可以稱自己的母親為母妃,稱自己的兄長為皇兄。 江阮的聲音有些飄渺,“我是魯國公府長大的,有些皇家秘聞也略有耳聞,還有葉舟逸,都傳言定國公不問朝政,交出兵權的事情與宮內的璃妃娘娘有關,所以他曾經對我說過幾句?!睂m內的璃妃娘娘與葉舟逸的母親是遠親,好似璃妃娘娘是外族,沒什么背景,因著與葉舟逸母親的關系,定國公府也算是璃妃娘娘的一個靠山,后來,璃妃娘娘的兩個皇子,一個死了,一個丟了,不知何原因她被關進冷宮,定國公府受此牽連,逐漸落敗。 葉舟逸這些話大都也是聽來的,東拼西湊不能全都當真,江阮不想去聯想,可是祁燁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卻又逼得她不得不往這上面去想,她想著許是她猜錯了,她希望她猜錯了,所以不問不說,自欺欺人,希望一切只是一個夢境,醒來后,她與祁燁也只是平凡的夫妻,過著平凡的日子。 夜又靜了幾分,街上的人群漸漸散去,嬉鬧聲也漸漸消散,煙火隱去,月亮的清輝落盡來,一室靜謐。 祁燁伸手握住了江阮的手,七月的夜晚,是悶熱的,她與他的手都是冰涼的。 “算下來應該是二十七八年前了?!逼顭罹従忛_口,敘述過往,“那時候當今的皇上還是太子,十七八歲的年紀,追隨老定國公上陣殺敵,行軍至塞外滄瀾族,遇到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便是我的母妃?!?/br> “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我娘年齡小,卻從話本上看過許多英雄的故事,遇見那么一個穿著一身鐵甲,外表英俊的男子自然是一見傾心,于是二人便私定了終身?!?/br> “后來戰事結束,我娘隨太子回了帝京,先皇對我娘并沒有排斥,但礙于規矩,我娘是不能做太子正妃的,所以封了側妃,那時的太子身邊沒有妻妾,我娘是他第一個側妃?!?/br> “沒多久,先皇過世,太子繼位成了新皇,接下來便是立后,封妃,皇帝的后宮一下子便花紅柳綠了起來?!逼顭钊滩蛔±湫σ宦?,江阮握緊了他的手。 “大皇兄是父皇的第一個孩子,父皇自然是疼愛有加,又加上大皇兄出生時天降祥瑞,所以父皇總言要立大皇兄為太子,這便是一切禍事的起源,宮里頭,沒有皇帝的寵愛不一定會活不下去,但有了皇帝的寵愛卻一定會惹來禍事?!?/br> “大皇兄無緣無故得了怪病,太醫院沒有一個人能診治出來皇兄所患何病,只眼睜睜看著大皇兄日漸消瘦,直至昏迷不醒,母妃心里很明白這是誰在搞鬼,卻沒有證據,即便有證據卻也奈何不了她,就在母妃絞盡腦汁想要找出證據指正皇后時,卻有人告發說下毒之人是當時負責給大皇兄醫治的冷太醫?!?/br> 江阮嘆聲,皇后娘娘的母家是權傾朝野的蔡相,不然憑著皇太后魯國公家出去的這層身份,這皇后之位又豈會落入旁人之手,沒有任何身份背景的璃妃娘娘想要與皇后斗,無疑是以卵擊石。 “一夜之間,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冷太醫,而大皇兄就在這時不治身亡,皇上一怒一下,賜死冷太醫,抄了他的家,將他的家人流放,冷太醫的夫人寧死不從,撞死在柱子上,兩個幼子被沉了井,家里的兩個老人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只余下一個女兒充了官妓?!?/br> 江阮聽得膽戰心驚,此時不由睜大了眼睛,“...那女子是...晴思?” 祁燁點點頭,握緊了她的手,“大皇兄死了,母妃受了刺激,變得有些神志不清,整日里以淚洗面,一個不留神便被她跑到皇后宮中哭鬧,皇上痛失愛子,起先還會安撫我母妃,后來見我母妃瘋瘋癲癲,便越加厭煩,便下旨要我母妃回家省親?!?/br> “璃妃娘娘是故意的嗎?”江阮心中一動。 祁燁點頭又搖頭,“起先不是,皇兄的離去確實是讓母妃痛苦不堪,幾度失了魂智,后來是義父,也就是林公公提醒母妃,若再不有所防范,就連我的性命也保不住了?!?/br> 即便他此時好好的躺在她身邊,但是江阮還是失措的抱緊了他的胳膊,祁燁拍拍她的手安撫,“皇后的目的其實很簡單,不過就是想要自己的兒子做太子,但因為當年皇后是被硬塞給皇上的,所以皇上對她并無什么感情,再加上皇兄太過優秀,更加顯得太子不學無術?!?/br> “于是便是趁著那次回家省親,母妃在義父的籌謀下把我送了出來?!闭f到這里祁燁突然停了下來,松了她的手,坐了起來。 祁燁面無表情的望著窗子的方向,嘶啞著嗓音,“皇子丟了,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情,我的乳母,照顧我的侍衛,丫鬟,嬤嬤一十三人,全都被杖責而死,過了沒有半個月,剛剛出生的四皇子便被人掐死放在了我母妃身邊?!?/br> “母妃神志不清,經??藓爸一市?,她若真的掐死了新生的四皇子,也無人懷疑,皇上念著過往的恩情,將她打入冷宮,這一去,便是十二載?!?/br> 這些事情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年,祁燁只是寥寥數語,似乎是在講一個與他毫無干系的故事,江阮卻聽得心驚rou跳,當年那般的環境,他能活下來已經是上天眷顧了。 祁燁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聲音清冷,“那是年少結發的夫妻,一起同生共死的夫妻啊,竟然走到這般境地?!?/br> 祁燁突地轉過臉來面對著江阮,緩緩啟口,“現在我對你已經是毫無欺瞞了,阿阮,我的身上背負了太多太多的性命,我只能往前走,別無選擇,你若是...” ‘你若是后悔,我可以放你離開’這句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阿阮,從你嫁給我那日起,你便也是別無選擇了?!?/br> 江阮看著他,她知曉他以后的路會有多么艱險,那是拿了性命與鮮血去鋪就的一條路。 江阮抬手將他的黑發順了順,然后一根一根的輕輕地掰開他緊緊攥起的手指,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合上,輕輕道,“先生,從那一日在胭脂鋪子前見到你的第一面起,阿阮便已經別無選擇了?!?/br> “阿阮只盼著你能記住,年少結發的夫妻,是不離不棄的?!?/br> 第35章 這一夜,兩人幾乎都未睡,靠在一起,說著那些過往的前塵事,一直到了天亮時方才歇了片刻。 天微亮時,院內便有了輕微的動靜,過了片刻,傳來一陣藥香。 江阮起身,越過祁燁打算下床,卻被人拽住了手腕,江阮看過去,嘴角含笑,“你醒了?!?/br> 祁燁眼眸微瞇看著她的方向,方才他似是看到一個人影從眼前晃過,此時定睛看過去,卻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江阮下了床,從柜子里找出一身嶄新的素白衣衫,“相公,前幾日我給你做的衣裳做好了,你來試試?!?/br> 祁燁掀開帷帳,站起身往江阮的方向走了幾步,初升的朝陽透過半開的窗子灑進些光芒來,祁燁眉頭一皺,微微側頭,抬手遮住了眼睛。 “怎么了,相公?”江阮緊張的上前查看他。 祁燁適應了一會兒,放下手,眼前還是一片黑暗,卻已不是完完全全的黑,他似乎是能夠感受到些許的光的刺激了。 祁燁搖搖頭,“我沒事兒,不是試衣裳嗎?”說著面朝著江阮展開了雙臂。 江阮還是不確定,踮起腳尖細細查看了一番他的眼睛,見他的眼睛與往常并無兩樣,但卻還是有些不放心,一邊給他穿衣裳,一邊問道,“相公,這花神醫出門都好幾日了,他何時回來?這幾日他未給你的眼睛施針,會不會有影響?” 提到花琰,祁燁頓了頓,突然抬手握住了江阮的手,江阮掙脫了一下,沒掙開,不由笑了,抬眸看他,“你干嘛呢,還沒穿好?!?/br> “阿阮...”祁燁有些猶豫的開口,“這個胭脂鋪子怕是待不下去了...” 江阮的手一頓,垂下眸子,小聲道,“我料到了,咱們什么時間走?” “今晚?!?/br> 江阮眸子暗了一下,繼而若無其事的繼續給他整理衣衫,“那是不是以后都不會再回來了?” 祁燁轉身將她摟在懷里,緊緊抱住,呢喃著,“對不起,阿阮?!?/br> 江阮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輕笑了笑,“傻瓜?!?/br> 有些事情仿佛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別人都說她是寡婦,現在看來她好似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寡婦,別人都說他是個鰥夫,現在證實其實他也不是一個鰥夫,他們的表面都是假的,是因緣際會,也是迫不得已,死了的人也可以活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改變的,而此時唯一不變的怕就只是眼前的這個人了。 他們是明媒正娶,鳳冠霞帔拜過堂的,那龍鳳帖上是蓋了官印的,他們是夫妻,患難與共的夫妻。 * 胭脂鋪子里的東西大多是帶不走的,能帶的只是些輕便的衣物,江阮與漓兒將胭脂鋪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番,這一走,還真的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 祁燁本就沒什么東西,這次他唯一惦念著帶走的便是江阮那日借給他的那柄繪了木蘭花的竹傘,他一直認為這柄竹傘便是他與阿阮的定情信物。 宴琨從外面急匆匆回來,在他身邊小聲道,“主子,花爺那里怕是遇到了點兒麻煩,到此時還沒有出太子府,賀羽已經去接應他了,但恐怕是不能與咱們一起走了?!?/br> 祁燁點眉頭微蹙,“他能醫得了他,自然也能治他于死地,太子定不敢對他動殺心,他走之前我教了他法子脫身?!逼顭钍持盖么蛑烂?,“你安排好一切接應他,若明日午時他還未出太子府,讓賀羽摸進去瞧瞧,定要不顧一切把人給我帶出來?!?/br> “屬下明白?!毖珑c頭,“還有,宮里傳出消息,皇上將璃妃娘娘接出了冷宮,璃妃娘娘雖有些體弱,但精神狀態尚好,璃妃娘娘帶出話來讓主子莫要過分擔憂于她,好好保護自己,宮里的事情她會按照主子說的做,主子只需靜待良機便可。 “皇后那里有什么動靜?” “璃妃娘娘出了冷宮,皇后心中怕是已經起疑,今日一大早便召了蔡相進宮,她定是已經猜到是主子在背后運籌帷幄了?!鼻靶┤兆邮翘硬×?,鬧得大家心神不寧,皇后沒有心思去想這些,而此時鬧了一場后的結果便是璃妃娘娘從冷宮里被放了出來,皇后與蔡相都是精明的人,身處棋局當中時怕看不透玄機,但一但結局定了,人跳出來了,自然是一猜便猜到了,再加上花琰還在太子府里,只要太子與皇后靜下心來細細想想,聯想前因后果,便很快能查到胭脂鋪子這里來。 “上一次是我疏忽,著了他的道,這一次...”祁燁瞇了瞇眼睛,語氣里透著陰鷙,“一個活口都不留?!碑斈炅止挠嬛\瞞過了所有人,唯獨沒有瞞得過蔡相,能夠從一個鄉下窮書生,坐到這個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又豈是一般人,所以這些年以來他一直在派人追殺祁燁,祁燁幾番遇險都是蔡相所為。 “是,主子?!毖珑笆?。 祁燁想了想,又道,“動手時莫要在鋪子里,阿阮如何收拾的,我希望下一次我們回來這里時還是這般模樣?!?/br> 宴琨愣了一下,繼而道,“屬下明白了?!钡膊滔嗖榈搅穗僦佔?,定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前來滅口的,到時候免不了一番打斗,胭脂鋪子想要完整無損怕是有些困難。 用過晚膳,月上柳梢,江阮扶著祁燁從后門上了馬車,沒多久馬車便噠噠噠的駛了出去,而胭脂鋪子里依舊燈火通明,隱隱傳來說話聲,似是還有人住在那里一般。 月色下,馬車朝著郊外的山上行去,山路崎嶇不平,馬車搖晃的厲害,漓兒卻是一臉興奮,掀開簾子看著外面布滿繁星的夜空,與騎在馬上的宴琨聊天,“宴大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一個很漂亮的地方?!毖珑麥睾偷?。 江阮靠在祁燁懷里,輕笑,“到底是個孩子,沒有離愁?!?/br> 祁燁心里一動,垂眸望向她,低聲道,“你有離愁嗎?” “萬物有情,更何況是住了三年多的地方,突然離去是有一些舍不得的?!?/br> 祁燁攬著她的手收緊了。 江阮敏銳的察覺到他的不妥,從早上起她便知道他的心里對她充滿了愧疚,他雖不說,她卻都知曉。 “可是,最令我舍不得的是那里是我們相識的地方,是我們相知的地方,也是我們成親的地方,所以才會更加舍不得?!苯钛銎痤^對他甜甜一笑。 知道他看不見,江阮在他面前越發放的開。 祁燁忍不住勾了勾唇,將她往懷里裹了裹,輕聲道,“還有很遠的路,睡一會兒吧!” * 天色尚暗著,湖邊的柳樹枝上還帶著晨起的露水。 一匹飛馳的駿馬從城外進了城直奔丞相府而去,到了相府外,馬上的人迅速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小廝便跑進了府內,熟門熟路的往書房去了。 書房內,早已起身打算上朝的蔡相端坐在書桌后,食指急速的敲擊著桌面,似是在心焦的等待著什么。 來人直接推開書房門進去,急急道,“相爺,有消息了?!?/br> “如何?”坐在桌后的人目光如炬的看向來人,眼中隱隱帶著期盼。 “相爺,胭脂鋪子里早已人去樓空,咱們的人是在城外湖邊發現的,全死了,一個活口都沒留?!?/br> 蔡相氣急,重重拍了一下桌面,吼道,“一群廢物?!?/br> “那此時他們人呢?可有消息?” 來人搖搖頭,“線索又斷了,不知去向?!?/br> 蔡相在屋內來回踱著步子,“來者不善,若讓他活著進了宮,事情就更加難辦了?!?/br> 來人想了想,又道,“相爺,太子殿下前段日子尋了個神醫在府內治病,昨日有下面人說那神醫這段日子一直住在胭脂鋪子里,怕是...” 蔡相略一沉思,前因后果便疏通開來,他一直納悶為何太子會中了與大皇子一樣的毒,那毒是無藥可解的,當年他也只得了那么一顆,還沒有解藥,最近這段日子聽說太子病了,他一直在心急的給太子尋找解藥,卻不料他解藥尚未尋到,太子的病卻又奇跡般的好了起來,這么想來這一切都是他在從中作梗,是他掉以輕心,才會讓他有機可乘的,這個太子啊,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蔡相對來人招招手,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來人點點頭,很快離開了。 第36章 太子府內,身子見好的太子倚靠在太妃椅上,慢斯條理的喝著一碗燕窩粥。 花琰大大咧咧的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歪著頭,托著腮,“太子殿下,草民見您的身體似是大好了?!?/br> 太子頭也不抬,“以往你都自稱‘本神醫’的,怎么今個兒倒是會自稱‘草民’了?” 花琰干笑兩聲,“太子殿下怕是記錯了?!?/br> “你是說本太子記性不好?”太子陰戳戳的看向他。 花琰別開頭,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了笑。 “本太子的病請如何了?” “本神醫說最晚初八太子的病便能好起來,你看,太子殿下今日的精神多好?!?/br> 太子眼睛微微瞇了瞇,深沉的看著他,“本太子怎么覺著我這病來的有些蹊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