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祁燁想要伸手最后又收了回來,站起身來,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袍,自己走到桌前束發去了。 第13章 江阮在院中略略梳洗了一番,便到了鋪子里,漓兒見到江阮,忙迎上來,小聲道,“小姐,那個紀大人來了,正在里屋坐著呢?!?/br> “紀大人?哪個紀大人?”江阮隨手將一枝絹布做成的紅色絨花別在了發髻上,那花小巧艷麗,她又未施脂粉,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讓人眼前一亮。 漓兒見她渾不在意,急的跺了跺腳,“就是那禮部侍郎紀泉明紀大人?!?/br> 內堂的人已經聽到了聲響,掀開藍布簾子走了出來,看見江阮,臉上一喜,有禮的頷首,“二姑娘?!?/br> 江阮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一下,走上前去福了福身,“民婦見過紀大人?!?/br> 紀泉明忙止住她的動作,“二姑娘不必多禮,你我之間不需如此?!?/br> 江阮從容的起身,站在那里微微垂著頭。 紀泉明看著她,有些緊張的搓著手在屋內來回轉了幾圈,轉到最后又在江阮面前站定,低頭看她,聲音里帶著幾分小心,“二姑娘,若我沒記錯,今個兒那三年之期便到了吧?” 江阮垂著眉眼,心思轉了幾轉,最后抬眸看向紀泉明,眼中帶著盈盈笑意,“紀大人記得沒錯,過了昨日,三年之期便已到了?!?/br> 紀泉明喜上眉梢,高興的手足無措。 “皇上曾言三年之期一過,我便婚嫁自由,所以,我又成親了?!苯钫f的很輕便,仿佛只是告訴他今天的太陽是打東邊升起來的。 紀泉明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江阮,聲音猛然提高,“你說什么?是不是我聽錯了?” 江阮輕輕搖頭,“大人沒聽錯,民婦又成親了,夫家姓祁?!?/br> 紀泉明太過震驚,也顧不得男女之嫌,一把攥住了江阮的胳膊,“今日那三年之期方到,你怎么可能成親,你是在騙我的是不是?” 江阮掙了一下被他箍住的胳膊,卻掙脫不開,面色有些不悅,“民婦怎敢欺瞞大人,三年之期于昨夜子時便已到,所以民婦便是昨兒個夜里成的婚?!?/br> 紀泉明此時方才發現江阮發髻上的紅花,還有那紅鞋紅紗罩衣,只覺呼吸急促,松了手踉蹌的后退了幾步,卻依舊不死心的看著江阮,“你一直都知道我待你的心意,是否是因為你對我有什么不滿,所以才編出這般謊話騙我?” 漓兒站在一旁癟嘴,心里嘀咕,你若真對我家小姐有意,又怎會娶小妾,又若非你步步緊逼,小姐又何苦大半夜的成婚來躲避你? 江阮搖搖頭,“大人說笑了?!崩^而高聲喚道,“漓兒,將那紅喜蛋拿幾個出來給紀大人帶著,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還要謝過紀大人上門道賀呢?!?/br> 漓兒應了聲,便噠噠的跑到后院去將她煮的紅喜蛋包了幾個遞給紀泉明,紀泉明還愣愣的站在那里回不過神來,并不接。 “大人?”漓兒喚了一聲。 紀泉明突然看向江阮,雙眸犀利,“既然你有成親,我能否見見你的夫君?”等了這么久,到底是心有不甘。 江阮先前還有些耐性,畢竟紀泉明是禮部侍郎,大小也是個官,總不好得罪,可是他竟這般得寸進尺,提出這無禮要求,便讓她更加不悅了,臉上的神色也斂了,聲音也越發冷清起來,“我相公身體不好,不宜見客,還請紀大人見諒?!?/br> 內堂里,榕桓皺了眉,就要掀了簾子走出去,被祁燁搖頭制止。 榕桓不解,小聲道,“爹,他既要見你,為何不出去見見他?咱們又不是見不得人?” 祁燁緩緩搖搖頭,轉身進了內院。 這邊紀泉明好不容易走了,江阮慌忙走到藍布簾子前往里悄悄探頭看了一眼,里面并沒有人,她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怕祁燁聽到這些話心里有疙瘩,會覺得她與旁的男人有所牽扯,不清不楚,畢竟她的名聲并不怎么好。 寡婦門前,最忌諱的便是男人。 用過早膳,江阮讓漓兒與榕桓開始布置前堂,將紅綢掛滿了胭脂鋪子,還掛了幾盞大紅的燈籠到鋪子前,祁燁又寫了些大紅的喜字,漓兒也都貼在了門上,昨日榕桓去買的炮竹沒敢放,今日也拿了出來在鋪子前一并放了。 街坊四鄰都圍了過來,江阮拿了紅喜蛋分發給大家,宣告她成親了,眾人自然是覺得驚訝,但看江阮這般架勢,似也不是假的,這男人都住到家里去了,她不嫁給他這名聲就算毀了,想來這成親也是水到渠成。 再者這寡婦成婚也沒有大cao大辦的,更何況還是嫁給一個鰥夫,也并非什么拿得出門的大喜事兒,不過是象征性的拜個堂便搬到一起住了,所以大家也不過議論幾句,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榕桓站在祁燁身邊,還是有些擔憂,“爹,這樣成了婚魯國公府會同意嗎?” 祁燁眉目淡然,看不出去喜怒,語氣更是清冷,“木已成舟?!?/br> * 晚上,江阮端了水進到屋內,祁燁正坐在床邊脫外衫。 江阮將水放到祁燁腳邊,“用熱水泡泡腳吧?!比缓蠖紫律碜尤ヅ鏊难プ?。 祁燁猛然低頭抓住了她的手,語氣有些急促,“你做什么?” 江阮愣了一下,“你不方便,我幫你...”說到一半,江阮一下子閉緊了嘴巴,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對他還是有所了解的,其實他心里是非常抵觸他看不見的這個事情的,她已經盡量避免提起了,只是有時候過于關心反而會失了言語。 果然祁燁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江阮心跳了幾下,輕輕道,“對不起,是我...” 一只溫熱的大掌附在了她的唇瓣上阻止了她道歉的話,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將她從地上扯起來讓她坐在床上,伴隨著低低的嘆息聲,祁燁開口,“我并非怪你,只是無論何時,你在我面前都不需要這般放低自己?!?/br> 江阮有些納悶,“我并沒有放低我自己呀,為你做這些我是心甘情愿的?!彼詾榉蚱拗g這些都是最普通不過的,妻子照顧丈夫天經地義,更何況他的眼睛不好,她更是應該多多照應一些的。 祁燁沉默了半晌,將她摟在懷里,大手撫摸著她的發絲,“你我是夫妻,我要的不是一個丫鬟,而是一個與我共度一生的人?!?/br> 江阮聽得心里甜滋滋的,可是依舊有些理解不了,“可是為你洗腳也不一定就是丫鬟啊,我是你的娘子,一樣可以為你做這些事情啊,丫鬟為你洗腳我還不樂意呢?!苯钤秸f越小聲,最后這句是嘟嘟囔囔嘀咕出來的。 但祁燁卻是聽了個清楚明白,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江阮不由看呆了,這是她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見他笑,雖只是一抹淺笑,卻足以掩蓋天地日月的光輝,讓他整個人都浮上了一抹溫度。 祁燁揉了揉她的頭發,“日后會有機會的,只是不是現在?!彼礊樗龅?,又豈能要她先為他做了呢? 江阮不明所以靠在他懷里,這書生就是書生,書讀多了,規矩也多。 第14章 月光灑在墻角的繡墩草上,顯得尤為蔥翠,紅燭搖曳的剪影映在窗子上,院內安靜如斯,只有溫婉的女子聲音透過未關緊的窗欞xiele出來,“...故遠而親者,有陰德也。近而疏者,志不合也...” “...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去而反求者,事中來也...” “...日進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遙聞聲而相思者,合于謀待決事也?!?/br> 江阮坐在凳子上,披著祁燁的外衫,就著燭光翻看著手里的書本,然后一字一句將這晦澀難懂的語句讀了出來。 屋內男子散著一頭烏發靠在床架上,一腿搭在床下,一腿隨意的曲起放在床上,微微闔著眼眸,耳畔是女子清脆悅耳的讀書聲,整個人呈現一種慵懶的狀態。 讀書的聲音不知持續了多久,只窗外的夜色越發深了,桌上的燭火弱了起來,江阮放下書本,拿起桌上的剪刀去剪那蠟燭過長的芯子,祁燁睜開眼睛,看向她的方向,突然開口,“明日便是初三了吧?!?/br> 江阮的手抖了一下,那蠟燭發出‘刺啦’一聲,芯子去了一半,那燭火頓時亮了起來,江阮放下剪刀,低低‘嗯’了一聲。 屋內有些沉默,初三便是太子與江靜嫻大婚的日子了,也就意味著明日江阮必得往魯國公府走一趟了。 江阮起身將衣衫搭在橫桿上,脫了鞋上床,小心的避過祁燁的腿進了床里,掀開被褥蓋住自己,自嘲道,“我若去了,江靜嫻不一定不高興,我若不去,她定會以此為由頭找我的麻煩,左右是不得好的?!闭f到這些,江阮對太子便頗有微詞。 祁燁也曲腿上床,在她身邊躺了下來,手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她坐在那里為他讀了那么長時間的書,手有些發涼,祁燁翻身側躺著,將她另一只手也裹在了手掌里替她暖著,“明日我讓桓兒同你一起去?!苯o嫻的態度倒還是次要的,魯國公府對她倆這樁婚事的態度才是緊要的,雖已是木已成舟,但是他還是怕她爹會為難她。 “不用,不用?!苯蠲u頭,“桓兒一個男孩子跟著我也不方便,我連漓兒都不要帶的,左右不過半天功夫,沒什么緊要的,讓他幫忙看鋪子吧?!逼顭钚闹兴妓胨裁靼?,只是這一關早晚要過,無論是漓兒跟著她還是榕桓跟著她,都改變不了什么的。 祁燁閉著眼睛,感受著這讓人窒息的黑暗,自他眼睛看不見后,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怨憤他的無能,即便他落魄到要住茅草屋,要去街邊測字算命討生活,都不像現在這般因為無法庇護她而覺得厭惡自己。 江阮察覺到握著自己的大手越發用力,攥的她都疼了,抬眸看過去,只見他眉頭緊鎖,似是有什么困擾著他,周身散發著一股無奈之感。 江阮心中一動,與祁燁之間,她總覺得有種奇妙的感應,就像此時此刻,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無助與自責。 江阮掙開他握著她的手,祁燁眉頭微蹙,下一刻江阮整個人偎進了他的懷里,祁燁感受到懷里的溫香軟玉,張開雙臂將她整個人裹在了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似有若無的嘆息了一聲。 這一夜,兩人都未眠。 * 初三的日子怕是這一年當中最好的日子了,這日的天氣也很好,天還未亮,江阮便聽到了喜鵲的叫聲。 江阮坐起身,撩起紅帳往外看了一眼,感嘆,“這喜鵲果然靈性,知道今日是太子大婚的日子,一大早便報喜來了?!?/br> 祁燁也坐起來,翻身下床,邊穿衣衫邊道,“不過一只鳥,不足為信?!?/br> 江阮輕笑一聲,“你不信這些?” 祁燁整好衣衫,回眸看她,淡淡道,“信與不信大多不過巧合而已?!?/br> 巧合?江阮挑挑眉,他自己便是測字為生的,說到底也是些信與不信的事情,此時他倒說這一切都是巧合了。 江阮募得記起來當日祁燁為江靜嫻所測的字,當日江靜嫻寫了個‘凰’字,祁燁說她‘鏡花水月,大夢一場’,因而惹得江靜嫻不高興,想起這些,江阮不禁好奇,“你那日為江靜嫻所測的字是何意思?”江靜嫻今日便要嫁給太子了,日后太子是要登基做皇上的,那她便是一國之母,自然當得起這個‘凰’字,又怎么會鏡花水月大夢一場呢? 江阮皺皺眉頭,若非日后太子會厭倦了她,將她貶斥,想來在那宮里步步艱難,想要長久的得到太子或皇上的寵愛并不容易,許是太子日后厭倦了她,所以才是大夢一場,江阮這樣想著,便覺合情理了。 祁燁摸索著拿起她的衣衫遞給她,“測字從來不如卜卦來的準確,字只能看表面,但這江靜嫻確沒有一國之母的福分?!?/br> 江阮點點頭,這江靜嫻今時今日能夠嫁給太子,最大的原因便是因為皇太后是魯國公的meimei,等到皇太后故去,這形勢便不一定了,畢竟太子的母后當今的皇后娘娘與魯國公府并無太多關聯,日后,皇后娘娘定是要為了母家著想的,這太子登基后這皇后之位花落誰家還真不好說。 江阮穿著衣衫,順口道,“等你閑下來,為我也卜一卦吧?!?/br> 祁燁站在床邊,沒有焦點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黑發散落在肩頭,聲音溫潤,“你想卜什么?” 江阮動作頓了頓,歪著頭眼睛眨呀眨,“你這一說,倒也難住我了,卜什么呢,卜卦,無非是前程,姻緣,財運,我不問前程,姻緣也無從問起,那不如問一問這財運?” 祁燁聞言嘴角微勾,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卜卦之人從來無法卜算自己的命運,你是我的妻,我們之間的命運是相互糾纏的,更是無從卜起了?!?/br> 江阮抬眸,看著站在自己面前芝蘭玉樹的男子,眼角緩緩綻開一抹笑容,雙手環住他的腰身,頭埋進了他的懷里。 她是他的妻,他們是相互糾纏的,她喜歡他說的這些話。 第15章 今日的魯國公府自然是熱鬧異常的,遠遠兒的江阮便瞧見魯國公府門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將整個正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江阮自然不會到前門去湊熱鬧,而是繞到另一條路上去拍了拍平日里讓下人進出的側門。 江阮本以為要等一段時間才會有人開門,不曾想她拍門的手剛放下,門板便被人從里面打開,一個嬌小的身體撲進她懷里,摟住她的脖頸,嬌聲嬌氣,“阿姐,你回來了?!?/br> 江阮怔了一下,繼而抱住了那溫軟的身體,揉她的腦袋,有些疑惑,“靜柳,你怎會在此?” 江靜柳自她懷里抬頭,搖著她的手,圓嘟嘟的小臉上盡是喜悅,“前些日子太子派人來傳說阿姐今個兒會回來給大jiejie上妝,于是我便一大早守在這里,想著要第一個見到阿姐,阿姐,靜柳想死你了?!苯o柳再一次鉆進了江阮懷中,蹭著小腦袋撒嬌。 江阮笑著環住她柔軟的腰肢,“阿姐也想靜柳了?!痹谶@個魯國公府內,她唯一還記掛著的就只有王氏和這個親meimei了。 江靜柳帶著江阮往江靜嫻的院落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人都行色匆匆,見到江靜柳也不過匆忙道一聲‘見過五小姐’,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對江阮則更像是沒有看到一般。。 這也難怪,江阮在魯國公府本就沒有什么存在感,再加上已經離開府里三年,府里的丫鬟不知換了幾撥,還有幾個人識得她。 江靜柳攀著江阮的胳膊一邊走,一邊小聲的叮囑,“阿姐,娘讓我囑咐你,給大jiejie上完妝后就快些離開,你私自成婚的事情已經傳進府里來了,爹發了好大一通火,祖父對你也是頗有微詞,最好莫要讓爹還有祖父他們看到你?!?/br> 江阮點點頭,心里暗嘆一口氣,若他們記不起她,她自然也想悄悄的離開,怕只怕事情并不會如此簡單。 魯國公府內張燈結彩,到處都洋溢著喜慶的色彩,一路走來更是喜慶異常,不止連廊子上的輕紗都換成了大紅的,花園里的石凳石桌都鋪上了大紅的桌布坐墊,就連路人丫鬟的衣衫都是喜慶的顏色,這皇家的婚事果然是與眾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