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江阮才驚覺,他說的‘繪’是要‘繪’在她的眉間的。 江阮猶猶豫豫的不想上前,祁燁拿著毛筆站在書桌旁,等了半晌,沒等到人,又開口道,“林夫人?” “我,我在...”江阮見躲不過,磨磨蹭蹭的往桌邊小步的挪著,求助的視線看向漓兒,漓兒眨眨眼,“小姐,那我先去看鋪子了?!比缓笠涣餆煹呐茏吡?,說實話她也很同情小姐,只是...她也幫不了她??! 江阮見漓兒跑了,又把視線落到站在祁燁身邊的榕桓身上,有些話她不好開口說,榕桓總歸是可以的吧?只見榕桓將那平日里專門用來繪花鈿的藍色脂粉用花露調開,握住祁燁的手腕去碰觸那硯臺,祁燁碰了碰,點點頭,“我知道了?!?/br> 榕桓對江阮聳聳肩,然后轉身出了房門,雖然他知道三叔眼睛看不見,但是三叔從來不會主動為別人作畫題字,更不要說在別人臉上作畫了,更何況,自從三叔的眼睛看不見以后,難得有這般的興致,他怎么能打擾他的雅興呢。 江阮見漓兒與榕桓都走了,心里默默嘆了口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無非是哄他開心,他開心了,她其實也會很開心的。 江阮走上前在他面前的方凳上坐下,祁燁感受到熟悉的淡淡香氣,抬起右手在空中摸索著,然后碰到了江阮的發絲,再往下,觸摸到了她光潔的額頭。 溫熱的手與她的肌膚一觸即分,江阮身體輕輕瑟縮了一下,白嫩的小臉染上一抹紅霞。 祁燁確定了江阮臉的位置,下一刻,一只手抬起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江阮的臉被迫仰起,他俊逸的面龐近在咫尺,甚至連他清淺的呼吸她都感受得到,她的心飛快的跳了起來,放在膝頭的手因為緊張攥成了拳頭。 “不要動?!逼顭钍窒挛⑽⒂昧?,輕聲呵斥。 江阮瞬間老實了,一動不敢動的坐在那里,像是被先生訓斥了的孩童一般。 祁燁的手沿著她小巧的鼻尖往上撫上了她的眉間,他的指腹間帶著些粗繭,所過之處,摩擦著她柔嫩的肌膚,惹來她一陣輕顫。 指腹在她雙眉之間確定了一下,另一只手便去拿桌上的毛筆,他先用指尖觸碰了一下硯臺里的花露汁,淡藍色的液體沾染了他白皙的指尖,然后才用毛筆輕輕蘸了蘸,往江阮的眉間點去。 汁液的清涼浦一接觸江阮的肌膚,江阮便輕顫了一下,祁燁的手一頓,難得柔和的嗓音,“怎么了?” 江阮壓抑著過快的呼吸,聲音有些發顫,“沒事兒?!?/br> 祁燁這才緩緩動起了筆,江阮仰著頭,他面上略顯嚴肅的神情一絲不落的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好看的眉微微皺著,神情專注,漂亮的眸子落在她的臉上,雖然沒有神彩卻同樣攝人心魄,薄唇微微抿著,這樣近距離的看他,讓江阮的呼吸越發急促,忍不住緊緊咬住了下唇。 許是察覺了江阮的不妥,祁燁淡淡開口,“怎么,緊張?” 江阮想要搖頭,告訴他她不緊張,但祁燁似是早有所覺,在她搖頭之前,大掌攤開裹住了她的臉,固定住她的腦袋,“別動?!?/br> 江阮的心,像是那瘋狂奔跑著的小鹿一般就要跳出她的胸膛了。 坐的久了,江阮仰著頭便有些沒有力氣保持不住了,不由伸手拽住了他的束腰,借著他的力量讓自己坐的舒服一點兒。 她的手一碰到他的腰,祁燁的筆尖便頓了一下,呼吸幾不可見的沉了幾分,不過一剎便又恢復如常。 清風入屋,吹起他的發絲與她的長袖,烏發與桃紅色的衣衫糾纏在一起,纏繞著她白皙的手腕,仿若一幅畫般,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祁燁終于停下了筆觸,松開了禁錮著她臉的手,人也后退了一步,“好了,照一下鏡子?!?/br> 他的后退仿佛給了她新鮮的空氣,江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多虧他看不見,如若讓他看到她這般失態,她就要羞死了。 江阮轉過身,看向桌上的銅鏡,鏡內的人眉間一朵湛藍色的花朵,半開未開,不若牡丹艷麗,卻比蓮花多了三分妖嬈,那樣式倒真像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花朵。 祁燁站在她身后,放下筆,默默的站了片刻,似有若無的嘆息了一聲,若可以,他其實很想看看她長得是何般樣貌的。 * 江阮一出現在鋪子里,便引起了漓兒的驚呼,她以為她會看到一個滿臉大花貓的小姐,卻不成想竟然是超乎想象的漂亮。 漓兒上上下下將江阮仔仔細細看了一番,然后推著江阮往鋪子外走,“小姐,小姐,你往外一站,待會兒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保準就都來了?!?/br> 江阮此時卻不樂意了,低著頭走回柜臺后面,拿起賬本開始算賬。 漓兒不明所以,“怎么了,小姐?” 江阮頭也不抬,面上紅云密布,“這個花式不賣?!?/br> 漓兒撅嘴,“為什么啊,小姐,咱堂堂一個胭脂鋪子還不如公子給人測字掙的錢多呢?!睆淖蛱焱砩掀?,漓兒對祁燁的稱呼從‘祁公子’變成了‘公子’,儼然一副一家人的架勢。 “漓兒,你找些紙張,我畫一些花式圖,讓你家小姐照著樣式制成花鈿來賣?!逼顭畈恢螘r從后院進了鋪子里。 江阮面一紅,低下頭去,裝作算賬的樣子,沒有說話。 漓兒歡呼一聲,往后堂去給祁燁找紙筆去了,祁燁也撩起簾子進了內堂,他走后,江阮才抬手扇了扇面頰,春日的天并不熱,但她卻出了一身的汗。 算完帳,江阮走到桌邊想要給祁燁沖一壺茶,卻發現茶葉已經所剩無幾,忙喚了漓兒過來讓她去茶店買些茶葉回來,并叮囑一定要上好的茶葉。 漓兒歪著頭,“小姐,你給公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上好的,你對自己都沒這么好過呢?” 江阮驚慌的看了一眼內堂,拍她腦袋一下,小聲道,“胡說什么呢,讓你去你就快去,剩下的銅板你去買了零嘴來吃吧?!?/br> 漓兒歡天喜地蹦跳著往外跑,江阮忙追上去,喚道,“記住,是上好的茶葉?!彼吕靸簽榱耸∠裸~板買零嘴,便委屈了祁燁的嘴。 “知道了,小姐?!崩靸侯^也不回的擺擺手跑遠了。 江阮寵溺的笑了一下,轉身打算回鋪子,卻差點兒撞到身后往鋪子里進的華服男子身上,江阮忙后退一步,退到鋪子里,扶著門框穩住身體。 “公子是來買脂粉的嗎?” 江阮抬眸,那姣好的小臉映入了男子的眼中,眉間的瓊花花鈿襯得整張臉明媚卻不艷俗,讓人眼前一亮。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水出芙蓉,美艷不可方物。 眼前的男子有些眼熟,江阮卻記不起在哪里見過,秀眉不由微微蹙起。 男子折扇打開輕搖兩下,一身儒雅之氣,“幾年未見,二姑娘不識得我了?” 能稱她為二姑娘的人,自然是在魯國公府見過的人,可是江阮的記憶當中好像并未見過他似的。 男子輕笑兩聲,“那年冬天,國公府梅園中,我曾送過一支梅花給二姑娘,怎么,二姑娘不記得了?” 男子這一提醒,江阮便記起來了,這般重要的事情她又怎會記不起呢。 江阮呼吸一滯,拎起裙角便往地上跪去,“民女見過太子...” 話未說完,胳膊便被人用折扇抬住,“這是在外面,無需多禮?!?/br> 江阮起身,站在一旁,心里忐忑不安,太子殿下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第8章 說起江阮與太子唯一的一次交集,便是七年前的冬日宴上了。 魯國公的meimei是當今的皇太后,很早以前,大家便心知肚明,魯國公府的嫡長孫女是要嫁給太子做太子妃的,而魯國公的嫡長孫女便是江靜嫻,打很小時她便一直覺得高人一等,不將旁人看在眼里。 那時的江靜嫻雖然看不起江阮這個后來入府的歌姬的女兒,但也沒有處處為難。 直到那一年的冬日宴。 冬日宴那日恰逢魯國公生辰,太子奉皇太后命去給魯國公祝壽。 宴會設在了魯國公府的梅園中,恰逢前日下了一場大雪,梅花傲雪而開,冰雪之中紅梅點點,煞是好看。 平日時,王氏是不太允許江阮參加江家的一些宴席的,可是那日是魯國公的生辰,江阮沒有理由不出席,但是王氏為了不讓江阮惹人注意,特地讓她穿了素紗青衣,不染脂粉,在眾多江家姐妹中,毫不起眼。 太子殿下的桌席在一株梅樹下,那梅花不堪白雪壓枝,竟是斷了一枝伴著白雪落入了太子殿下的酒杯里。 當時的太子不過榕桓現在的這般年齡,看著那枝紅梅,輕輕一笑,“這梅花自然是配美人,落入本宮的酒杯之中倒是糟蹋了?!?/br> 說著這話,太子殿下從坐席上站起來,持著那枝梅花,視線向江家姐妹所在的桌席間掃去。 在座的賓客都是人精,自然都聽出了太子話中的意思,他要把這梅花送給一位美人。 這江府的嫡長孫女是未來的太子妃,這梅花自然也是送給她的,于是都看向了嬌羞的坐在那里等著太子殿下上前的江靜嫻身上。 卻不料太子看了一圈后,卻抬步上前站定在了縮在角落里的江阮面前,垂眸看她,“這位是?” 身邊的侍衛提醒他這是江家的二小姐。 太子殿下點點頭后,彎腰將那枝梅花插在了江阮隨意挽起的沒有任何妝飾的烏發之中,“今日是魯國公的壽辰,你這副打扮太過寡淡,不過倒是與這不爭奇斗艷的梅花相得益彰,這梅本太子賞你了?!?/br> 直到現在江阮想起那日的事情,心里都對太子抱了很大的成見,一個因為一枝梅花埋下的禍根。 當日太子如此大張旗鼓的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了江靜嫻如此大的一個難堪,江靜嫻那么高傲的一個人又豈會罷休,自那日后,江靜嫻與江阮的梁子便結下了,此后幾年直到江阮出嫁前的那年,江靜嫻對江阮可謂是百般刁難,這也是為何這次她與太子殿下成親一定要來通知江阮的原因,一切都是因為那年的這枝梅花而已。 內堂中,榕桓站在門簾后,從縫隙中看著坐在鋪子當中的那個錦衣男人,雙手緊緊攥拳,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憤恨,他身后,祁燁神色淡定的畫著各式各樣的花式,只是細看之下,此時所畫的花式比先前的那些墨色要濃,似是要將這薄薄的紙張給穿透了一般。 江阮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強打起笑容,“太子殿下怎會在這里?是為太子妃來買脂粉的嗎?” 太子晃著折扇在屋內轉了一圈,“不是給太子妃,而是給我母后?!?/br> “皇后娘娘?”江阮笑了,“太子殿下說笑了,皇后娘娘怎會用宮外的脂粉呢?!?/br> 太子自若的在椅子上坐下,看向她,“母后前段日子臉上長了些紅點,一直未見好轉,恰好定國公夫人入宮請安,母后見定國公夫人膚如凝脂,便問她用的何種脂粉,定國公夫人便送了一盒給母后,母后用后紅點盡消,臉色越發紅潤起來,后來才知曉定國公夫人的脂粉是從長青街上的一間胭脂鋪子里尋得的,本宮只是沒想到這胭脂鋪子的主人竟是二姑娘你?!?/br> 定國公夫人?江阮恨恨,這個葉舟逸太不靠譜了。 “二姑娘?”太子見江阮一直未答話,喚了她一聲。 江阮忙低首,“是,那脂膏卻是從民婦這里得去的?!?/br> 太子點點頭,“那可還有,本宮都買了?!?/br> 江阮有些為難,“回太子殿下的話,那脂膏其實并不是什么貴重物品,只是民婦的娘自己用的一個偏方而已,取每年三月初三這日的桃花陰干成粉,擦在臉上即可,今年的三月初三已過,民婦今年也只得了三盒而已,送了兩盒給定國公夫人,民婦自己用了一盒,已經沒有了?!?/br> “沒有了?”太子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是母后沒有福氣,罷了,這花期已過,只能等來年了。 江阮垂眸沒有說話。 “對了,二姑娘,本宮見你這妝容尤其漂亮,尤其是這眉間的花鈿,比宮中的那些貴妃娘娘的花式還要好看,這樣吧,下月初三是本宮與你江家大姑娘大婚的日子,你定也是要回府的,那日太子妃的裝扮便交由你了?!?/br> “什么?”江阮倏地抬眸。 太子見她如此激動,不由笑了,“怎么,二姑娘不樂意?” 江阮忙垂首斂了臉上的神色,“并非不樂意,只是民婦是個寡婦,為太子妃上妝,怕是會給太子與太子妃帶來晦氣,實在是不妥?!?/br> “無妨?!碧訑[擺手,“本宮不信這些,再者昨個兒我見魯國公與父皇在御花園下棋,父皇想起了林公公,魯國公又提起你三年守寡之期已到,父皇還夸贊你了,更是恩準你可以自由婚嫁,而且是以魯國公府二姑娘的身份,換言之,再有兩三日,你便不是林家的寡婦了,大婚之日,你還是魯國公府的二小姐,二小姐為自己出嫁的jiejie上妝,有何不妥?” 江阮聞言驚出了一身冷汗,皇上竟然還記得,她這個祖父并不喜歡她,卻又為何在皇上面前提起她。 太子見她愣在那里以為她是太過高興,又道,“你畢竟是魯國公府的二小姐,太后是你的姑祖母,皇太后還是向著魯國公府的,父皇不看魯國公府的面子,也是要看皇太后的面子的,你本就未與那林家公子拜堂,父皇又豈能用林家寡婦的身份拘你一輩子,放寬心吧,不過兩三日,你就自由了?!?/br> “好了,我該走了,上妝的事兒就這么定了,我讓侍衛去魯國公府傳達一下,你不用害怕?!?/br> “大婚那日,太子妃的花鈿便畫你眉間這種花式吧,不過要用大紅色,畢竟是大婚,用你眉間這種顏色,倒是不妥了?!?/br> 太子話說到這份上,江阮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等太子走后,江阮愣愣的出神,腦中回響著太子的話,越想越心驚,正如太子所說,皇太后是從江家出去的,皇上不看魯國公府的面子也是要看皇太后的面子的,又豈會讓她頂著寡婦的身份過一輩子,若這般,魯國公府哪還有名聲可言。 ‘扣扣’敲擊桌子的聲音喚回了江阮的心神,一個清朗的嗓音,“想什么呢,我進來這么長時間你都沒看到我?” 江阮抬眸,看到來人,眉頭微皺,“你怎么來了?” 來人一身寶藍色暗紫云紋團花錦衣,腰上綴著快晶瑩剔透的墜子,眉清目秀,比榕桓大不了多少,一眼看去便是富貴家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