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壬縣丞他們請向南,自然是在三樓的天字間,雖然向南去的時候也才是傍晚,天邊太陽剛剛落了一半到山下。 不過等向南上樓的時候做東的幾人都已經到了,應該是壬縣丞之前就已經派人通知了其他人。 房間里的朶文書李賬房聞衙頭見了向南自是恭敬的跟向南行了禮,等這三人起身之后,連員外這才笑呵呵的單獨跟向南躬身行禮,“大人肯賞光,草民這太白樓可就真有了幾分太白之氣了,若是大人不介意,一會兒可否請大人為草民這太白樓題詩一首以作紀念?” 這話說得向南頓時十分公私不分的對連員外稍稍有點拉低印象分啦,題詩什么的真的挺難為人的,這讓向南想起了幾年前自己被作詩支配的恐懼感。 向南也不硬著頭皮撐面子,十分光棍的擺擺手笑道,“連員外這個請求本官今日還真沒辦法答應,實不相瞞本官最不擅長的就是吟詩作對,當年科考也是承蒙皇上恩典,這才得以入了恩科進士,等同進士出身?!?/br> 這話一說,房間里安靜了半秒,一直吊著眼尾的聞衙頭還意外的撩著眼皮子多看了向南一眼。 好在大家確定向南確實對這番話沒有任何別的深意,壬縣丞打著哈哈說起自己當年科考時的囧事來打破了這種尷尬,連員外也摸著肚子呵呵的笑,“在草民看來,能讀書科考的讀書人就已經足夠讓人羨慕啦?!?/br> 連員外是商戶,若不是他因為修橋鋪路做善事破例被某一任還算有良心的縣令給提成了員外,此時見到向南這個縣令,哪怕他就是太白樓的老板,今兒他也是要雙膝跪地額頭觸地的給向南行跪拜禮,那是一種在所有人面前低人一等的象征。 所以連員外說這個話也完全沒有問題,還順帶捧了在場除了聞衙頭以外的所有讀書人。 聞衙頭勾起一邊嘴角壞壞的一笑,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斜斜的掃了一眼連員外,連員外假作沒有看出來對方眼神中別有的深意,只管掛著憨厚的笑裝傻就能應對一切狀況。 壬縣丞這人圓滑,臉皮還厚,除了今兒說苗族的事時被恭依教諭聽見了時露出點尷尬神情來,其他時候臉皮就厚得堪比城墻了。 便是說起自己十一二歲尿床的事來活躍氣氛轉移話題都能說得眉飛色舞半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這都讓向南懷疑這尿床的事其實純粹是他瞎編的。 恭依教諭今晚沒來,壬縣丞說恭依教諭一向不參加他們的活動,平時為人也比較孤僻。 朶文書就是標準的墻頭草,席間誰說話都是哈哈笑著附和,也不管誰說話對還是錯,總之就是點頭沒有搖頭。 李賬房則喜歡吹牛,還有點不分場合的吹,便是壬縣丞說個自己尿床的事兒,李賬房都能吹到他老家某某家某某人的某某兒子十五歲了還尿床,跟媳婦兒洞房花燭夜還尿了新媳婦一身。 總之是說什么事都能吹出更厲害的更難見的,好似大家也都習慣了,向南覺得李賬房這樣無非就是習慣了以夸大的言辭獲取他人注意力,沒別的壞心思,因此也很給面子的呵呵笑著聽著。 倒是聞衙頭有點兒刺頭的樣子,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有點軍痞范兒。 席間倒是沒說什么,不過全程吊著三角眼勾著一抹壞笑誰說話就似笑非笑的斜著眼睛看誰,好在還知道向南現在是他頂頭上司,向南也沒多說什么話,吃完飯也沒接收到聞衙頭這特殊的照顧。 席間張寒他們是在外間重新置辦的一桌,跟連員外朶文書帶來的小廝一桌吃飯。 聞衙頭李賬房以及壬縣丞倒是一個人來的,一個小廝都沒帶。 等到吃完了飯,連員外主動送向南一行人出了太白樓,李賬房跟朶文書先跟向南告了別先回家了。 聞衙頭跟壬縣丞都不住這個方向,跟向南一起走了一段路,聞衙頭家里還有老娘以及一個妹子,也是住的外面,半路的時候跟向南告別時突然抬眼看著向南笑道,“聽說大人今兒一來就安插了兩個人手到屬下這里,只不知他們有沒有本事呆下去?!?/br> 這話一出,壬縣丞頓時臉色一變,下意識回頭看向南,這小子是喝酒喝多了么?居然敢這么挑釁大人,不說大人是他們頂頭上司,便是大人身后跟著那四個帶刀侍衛就能揍得你一會兒回家你老娘都不敢給你開門啊小子! “大人,這小子酒量不行,一喝酒就耍酒瘋……” 向南抬手阻了壬縣丞慌張的解釋,只笑著對聞衙頭點點頭,“明日你自己親自去考驗一回就曉得了,聞衙頭態度很認真,倒是叫本官更放心了,畢竟衙役們都是替本官守護縣城安定的?!?/br> 聞衙頭三角眼瘦削臉,整個人也是挺瘦的,不過眼神夠狠夠冷,跟只瘦歸瘦卻有力量速度的孤狼似的。 聞衙頭定定的看了向南半晌,而后突然一笑,笑彎了眼睛露出了牙的那種笑,拱手又跟向南以及壬縣丞告辭,這才轉身踉蹌了一下漸漸走遠了。 “總覺得這小子是在故意裝醉?!?/br> 向南嘀咕了一聲,旁邊的壬縣丞抹了把冷汗,不太確定此時自己是該如何尬笑,是該呵呵呢還是哈哈? “走吧,壬縣丞你也先回家吧,今兒天色也不早了,本官還要早些回去陪夫人,你也回去陪媳婦兒老娘吧,今晚就不再逛了?!?/br> 其實這會兒天色也說不上多晚,也就晚上七點多左右,街道上都還有人流,這邊晚上沒有宵禁。 不過縣城門是晚上八點就已經關了的,街道上也是通宵都有專門當值的衙役在街道上來回巡邏。 沒有宵禁,也算是刺激一些行當的發展壯大,比如說酒館,比如說賭坊,比如說青樓,這些地方的街道什么能一夜都有客人流連。 當然,也因為這個,發生一些沖突事件也就更頻繁了。 向南在第二日就接到了兩個酒鬼互相告對方酒后傷人的事兒,這扯得,向南聽著都覺得費時間,直接讓人請了酒館老板,再尋了兩個目擊者。 這事兒就直接水落石出,兩邊都有錯,一人打二十大板,賠錢的事兒就算了。 接連幾天處理了些雞毛蒜皮的事,向南突然發現武陟縣這邊的老百姓還挺喜歡有事就敲鳴冤鼓的,不過這也說明這幾年武陟縣的縣令都是性子溫和的人。 要不然若是有一兩個進衙門就要被剝一層皮的縣令,那這些老百姓說不得也要跟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樣,談衙門而色變,寧愿悶聲受冤屈也不敢去縣衙求公道。 雖然是好事兒,可向南深覺這樣不行,這一日大堂里又來了一群人,是的,真的是一群人啊,都是背著蔬菜水果或者豆腐大豆簸箕草鞋等物嘩啦啦擠進來的普通老百姓。 向南正在大堂后面的隔間寫東西呢,聽見鳴冤鼓響起就連忙端正了官帽往前面大堂走,忍著公堂被一群大媽大叔老爺子老太太當成菜市場吵鬧的畫面趕緊走到明鏡高堂下紅褐木桌后,屁股都還沒落到椅子上呢,趕緊敲了一聲驚堂木。 于是大堂兩邊杵著木棒板著臉的衙役齊聲喊著“威~武~”二字,公堂之上原本還在吵鬧的人群頓時一嚇得一個哆嗦,抱緊了自己的東西縮著脖子乖乖跪在地上安靜如鵪鶉。 向南松了口氣,先端起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大口,也不管喝進嘴里的還有茶葉埂子,感覺喉嚨潤得舒服些了,這才抬手招了朶文書跟壬縣丞,兩人下去一個個的錄口供。 一開始向南也是跟別人一樣,坐在上面開口詢問事情到底為何,結果這個鬧喳喳那個瞎吵吵的,哪怕是他拍著驚堂木讓人按照跪著的順序來說,中途也有人會因為前面之人胡說八道而忍不住咋咋呼呼插嘴,總歸是沒辦法問清楚的。 現在向南也明白了,要讓來縣衙告狀的老百姓認識到秩序問題,那真的是很難,除非向南能不分青紅皂白的誰插嘴就打誰板子關誰大牢。 顯然向南目前還做不出那種事,沒辦法,只能用這種單獨低聲詢問錄口供的法子,雖然是要多花些時間,可好歹耳根子清靜。 向南等著壬縣丞跟朶文書忙活的時候就盯著下面的人群琢磨,這事兒真的不能繼續這樣下去的。 想想當初他在大山縣的時候,基本上都沒有升過堂,大家有啥事兒頂了天了就是來縣衙拜訪,那時候有宋縣丞接待,基本事情都這么解決了。 向南覺得自己也能在這邊設立個拜訪機制,另外像是今兒遇見的這種事,就像大山縣時那樣由衙役給解決掉。 過這個就需要重新挑選出一波人單獨出來成立一個或兩個隊伍,專管縣城內老百姓糾紛,跟城管類似。 商戶與客戶糾紛不能給他們,這個得重新設置個“投訴部門”,讓客人也能有個投訴某某商人做生意不厚道的渠道,也算是保護消費者權益…… “大人,這些人原本乃今日趕大集從鄉下來擺攤賣東西的,因為一人趁著別人臨時離開私自挪動了別人的攤位,后面的人跟著擺。等這人回來一看自己的攤位都被擠到街道上了,于是就爭吵起來,往后挪攤位牽扯的人就越來越多……” 于是原本只是兩個人的事兒,這一來就來了十來個人。 向南嘆了口氣,然后命令私自挪攤那個人道歉并賠錢十文,其他被牽連的人雖然先前并不知道,可等知曉前因后果之后依舊拒絕挪開讓原本該擺攤擺在那里的人插進來,也不能說就是對的,這些人就訓斥兩句作罷。 這事兒也就算是暫時解決了,反正這些人被拉到縣衙來,再回去肯定是原本擺攤的位置已經被別人占了,大家也沒有異議,跪在下面垂頭聽了訓斥,各自帶著自己的東西垂頭喪氣的出了衙門,希望現在還能再找個位置擺攤,將今兒帶來的東西都給賣出去。 “每次大集市都會出現這種情況,咱們可不能每次都這么陪著大家吵吵鬧鬧的鬧騰下去?!?/br> 向南叫了壬縣丞過來商量這個事。 壬縣丞自然是弓著身連連稱是,跟個回聲蟲似的,向南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無比懷念還在大山縣的老宋以及一干屬下。 想想自己在大山縣便是說個話都能派宣傳隊下鄉給老百姓們詳細闡述解釋,現在呢?現在是啥也沒有,甚至還沒有了一郡大佬太守作為最強靠山。 “老壬啊,你也別跟本官打哈哈,本官要的是能替本官辦事的,不是要溜須拍馬的,你想要更進一步,只要能做出點成績,本官甚至能跟皇上面前替你討賞?!?/br> 壬縣丞頓了頓,干巴巴的笑了笑,“大人說的哪里話……” 看著向南的眼神說不下去了,只得試探性的改口,“那啥,大人,要不然咱們派衙役專門去守著擺攤的那兩條街?” 向南無語的一收下巴,“這就是你想到的法子?” 壬縣丞露出汗顏羞愧的表情,不過向南知道是假的,這老小子能汗顏羞愧? “本官的意思是,咱們用涂料畫出擺攤的攤位,一天收一個銅板,也可月租年租,交了錢這個位置就是屬于對方的位置了,要是被搶了就可以找縣衙申訴,交了錢的人也能由縣衙派去巡邏的衙役保護?!?/br> 武陟縣有收保護費的,這個事兒向南已經知道了,這種事向南是反感的,若是街上出來擺攤的人都要被混混兒收保護費尋求庇護,那要衙門來干啥? 這種事堅決要予以打擊,設置攤位費這個事兒就是個契機。 壬縣丞卻是落了冷汗,“大、大人,這收保護費都是由縣城里長青幫的人……” 這不是就是直接跟長青幫宣戰么? 向南畢竟是才來武陟縣的,要知道前面好幾位縣令想動都沒敢動,有一位倒是動了,可惜最后結果挺慘的。 女兒都被人家給抓去糟蹋了,還被莫名其妙收到一箱子銀元寶,轉頭就被以收受賄賂的名義告到了郡城去,更關鍵的是最后還被人贓并獲了。 瞧瞧新縣令來了這么大半個月了,人家長青幫的人都沒過來拜訪,這就是等著向南這邊主動去拜碼頭呢。 雖然是猖狂了點,可是吧,人家還真是盤在武陟縣的一條地地道道的大蟒蛇。 向南擺擺手表示讓壬縣丞別擔心這個事兒,“本官就是問一問,這個辦法老百姓能不能接受,你別關注錯了重點成不?” 壬縣丞頓時心里慌得很,大人這是鐵了心的要動長青幫啊,可是這可是京城來的,要是向南真個折在了武陟縣,怕是他這個縣丞也是兩頭討不了好。 壬縣丞一邊擦著冷汗一邊還真不由自主順著向南的提示去想,“若真這般劃分了攤位,自然是能接受的,畢竟現在長青幫收保護費沒個標準,一天收幾次,便是趕集時老百姓的小攤都要收十幾二十文,多來兩次的話當天帶來的貨就得白白沒了一大半?!?/br> 向南聞言,更加堅定了要動長青幫的決心。 不過這事兒肯定不是光有決心就能夠動手的,雖然他手上有張寒他們有皇命在身為了保護他可先斬后奏特好用的護衛,可到底也才四個人,便是算上大樹藍天衛江也才七個人。 長青幫自然不可能只有幾十個人,怕是一兩百甚至兩三百人都有的。 至于壬縣丞暗示的長青幫在郡城有靠山的事兒,向南倒是一點不擔心。 事實上若是官場上的人,向南還覺得好對付一點,畢竟官場上的人誰敢不聽皇帝老大的?官場上的人還更懂得趨利避害,輕易不敢動他這個皇帝看重的縣令。 可換做是混黑的,那可就說不定了,混黑的講究一個道義面子,若是向南這邊動了他們,小弟們覺得向南傷了他們老大的面子,沖到縣衙里給向南胡亂來一頓,那可就夠吃不消了。 人家可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幫派里的老大就是他們的土皇帝。眼看著跟壬縣丞商量不出啥結果,向南回頭找了聞衙頭過來。 衛江跟大樹在當初來的第二天就跟聞衙頭交了手。 大樹這三年可是跟著趙悅一起練的,平時還有衛江陪練,還時常在外面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傻乎乎只長個子一身蠻力的傻小子了。 如今大樹已經十七,個頭卻已經有一米八左右,一身肌rou瞧著渾身上下寫滿了“莽夫”二字,特別是憨憨一笑傻得冒泡,可惜真打起交道來才曉得這“莽夫”滑不留手還有點小聰明。 至于衛江更是不用說,一身本事可是從沙場上練出來的,出手狠辣直奔人要害,等聞衙頭知道衛江從伍上戰場在邊關殺敵數年,頓時也不再吊兒郎當斜著三角眼看人了。 不過大半個月,聞衙頭已經跟衛江稱兄道弟時常一起出去喝酒吃rou,大樹也連帶著被聞衙頭看入了眼,請二人去家里喝了幾回酒。 因著這個關系,向南現在在縣衙里反倒是更信任聞衙頭,畢竟是衛江和大樹認可的人。向南找了聞衙頭來,聞衙頭因著在大樹跟衛江那里聽說了向南在大山縣的許多所作所為,如今也不再跟一開始那樣輕慢了,對向南是心悅誠服秒變迷弟。 聞衙頭進來見了向南先是恭恭敬敬行了禮,然后聽向南一說要動長青幫,頓時瞪圓了眼睛忍不住的朝大人豎起了大拇指,然后磨拳赫赫給向南積極主動的出主意。 “大人,實不相瞞,這長青幫屬下早就是想動了,可惜上任縣令已經是被嚇破了膽不敢動彈,只能任由這群人渣在咱們武陟縣作威作福藥物楊武,要不是因為屬下家里有老娘又有小妹,屬下早就跳起來闖了長青幫?!?/br> 感情這位還有個大俠情懷,向南笑呵呵的聽完了聞衙頭各種陰謀詭計,什么請了長青幫老大赴宴擒賊先擒王啊,什么帶著人闖了長青幫直接踢館啊,甚至還有買通長青幫廚子給長青幫的人下毒之類的都有。 向南搖了搖頭,想著難不成是自己高估了聞衙頭那張明顯的“陰險小人聰明臉”? 這些辦法后患都太大了,向南自己不怕被報復,畢竟家人在京城,身邊還有厲害無比的媳婦兒保護自己,向南可以說是很光棍了。 可怕就怕在這群人發狂牽連別人。 向南帶著聞衙頭回了內院,另外還叫藍天傳話,讓衛江去請了壬縣丞一起過來,大家齊聚后院,一起商量商量。 至于為啥要將壬縣丞叫過來?向南就怕這廝膽子太小最后害怕到跑去跟長青幫通風報信把他這邊的人給賣了。 壬縣丞也明白向南將他拉進來的原因,只能一邊擦著冷汗一邊聽這群人商討如何對付長青幫,那真是小心肝噗噗亂跳,特別是看見聞衙頭聞武這小子蹦跶得最厲害,壬縣丞真怕這事兒被透露出去。 要是被長青幫的人知道了,聞武家里那年邁老母親和花兒一樣的小妹可不就得遭殃了么! 好歹聞武也是壬縣丞看著長大的,兩家人還算是鄰居,壬縣丞反倒成了一群人里面最擔心這消息走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