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聽見那婦人吧嗒吧嗒念叨了一頓,向南咬玉米餅的動作一頓,在心里又認真背了一遍乘法口訣,心數你丫的糊弄人呢? 一文錢四個,三十二個不是四八三十二么? 一文錢都要摳不說還要搭頭,添搭頭也就算了,還想下次繼續騙人家,這就不厚道了啊。 在村里管瑣碎事管多了,向南一時管不住自己那顆閑不住的婦聯心。 向南把收在屁股下的右腿打直活動了一下,然后收了玉米餅上前打斷了那位正在用她毒辣眼力在芋頭堆里挑兩個又大又好的芋頭做添頭的婦人,“這位大嫂,您剛才這賬卻是算岔了,一文錢四個,三十二應該是八文錢才對,聽著大嫂下次還要來這位大哥這處買糧食,若是大嫂一時算糊涂了下次再碰見,卻是見面尷尬了?!?/br> 向南還是挺會照顧人家賣東西的大嫂面子的。 正挑得起勁的大嫂子氣得瞪眼,抬頭一瞧向南裝扮,原來是個書生,頓時有些訕訕然。 原本還掰著手指頭算賬的黑臉憨厚男人聽見向南如此一說,頓時漲紅了一張黑臉梗著脖子看向婦人。 婦人眼珠子一轉,跟她一起來逛街的鄰家嫂子也正瞅著她,婦人沒法子,只能打著哈哈的表示自己大字不識幾個,一時給算錯了。 雖然是這么說,可也有人低聲念叨這婦人時常過來買東西,算錯的次數還挺多的。 遇上賣東西的人自己會算的,她還會扯著嗓子嚷嚷攤主算錯了想要訛詐她的錢,拉著要去找店里賬房先生或者路邊書生算賬她才相信。 每次攤主們看見這婦人過來自己攤上賣東西,有的人寧愿故意喊高了價格不做她的生意也不愿意跟她撕扯。 感情這還是位慣犯啊,被圍觀的人群這般一嘀咕,那婦人也沒臉繼續呆下去,硬著頭皮跟向南和攤主道了個歉,拎著買來的玉米棒子就走了。 陪她一起來的鄰家大嫂原本還想跟著她一起來撿個便宜,誰知最后竟是丟了這么大的臉,早在第一時間就退出了人群,一個人遮著臉假裝不認識同伴,悄沒聲息的就走了。 一個銅板看著少,可對于種地的農戶來說,卻是十分珍貴的,很多人出門在外,便是一文錢兩個的死面饅頭都舍不得買。 那位賣玉米棒跟芋頭的黑臉大兄弟多得了一文錢,對向南十分感激,彎腰就格外實誠的捧了好幾個玉米棒跟芋頭用藤子串了要送給向南當謝禮。 “我這是第一次來縣里賣東西,沒想到就遇上這樣的事,剛才還要多謝先生幫忙,不然今天被騙了都不曉得?!?/br> 向南覺得這大兄弟實在太實誠了,他也就是幫他找回了一文錢以及兩個當做搭頭的芋頭,對方現在要送他的謝禮卻是差點就能賣兩文錢了。 這向南肯定是不會要的,“喊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叫我一聲小兄弟就成了,這就是一句話的功夫,不值當這么多東西?!?/br> 向南又指了指剛才自己蹲的大石頭,表示自己就是閑得無聊,讓對方不必太在意這個事兒。 這位黑臉大哥家里也不寬裕,這回拿了糧食出來賣,也是因為家里斷了鹽有一段時間了,沒辦法這才勒緊褲腰帶想要賣幾個錢,偷偷去買點便宜的黃色鹽塊回家。 官鹽是很貴的,普遍比之大米類細糧貴一百倍都不夸張的,普通百姓吃得少,可饒是如此也是家里生活開銷中的一個大頭。 于是農戶很多就偷偷找人買私鹽,因著很多私鹽是化成鹽水藏在衣服里帶出來的,回家熬煮一番顏色多數泛黃發硬,因此又被稱為黃鹽石。 這位黑臉大兄弟比向南還要不會說話,吭哧吭哧被向南推拒之后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反而被向南給勸服了。 旁邊有賣雞蛋掰扯不清的老婆子見向南性子好,幫了忙也沒有要黑臉攤主的東西,連忙笑嘻嘻的拉了向南來幫她跟買主算個賬。 買主是個小媳婦,老婆婆雞蛋是兩文錢一個,小媳婦希望老婆婆能便宜點,這樣一來她就要把整籃子的雞蛋都買了。 老婆婆一聽,也有心給她便宜點,算的是三文錢兩個,兩人頓時掰扯半天都掰扯糊涂了,雞蛋一共有二十三個,兩人掰著兩人加起來的二十根手指也算不過來。 現在有向南幫忙,無論是買主還是賣主都十分高興。 這也簡單,向南腦袋里一過就給算了出來,三十三文錢還剩下一個雞蛋,銅錢沒辦法掰成兩半。 老婆婆也自認已經給了顧客優惠,不愿意將剩下那個雞蛋作為添頭白送給買主,老婆婆數著賣東西掙來的三十多個銅板,心里一高興。 回頭看見向南那張白凈的臉,老婆婆頓時心頭一熱,十分干脆的將剩下那個雞蛋塞給了向南作為謝禮,自己挽著籃子高高興興的提前收攤回家去了。 之后向南又幫不少攤主算了賬,掙了一枚雞蛋兩個玉米棒子并兩文錢。 向南覺得還挺有意思的,樂呵呵的回了石頭那兒蹲著繼續啃餅子,附近有需要算賬的就自己來找他便是。 “小兄弟,你算術學得可好?” 向南正百無聊奈的埋頭看著石頭下搬運他吃落的玉米餅碎屑的螞蟻呢,眼前突然停下一雙白底黑面的皂靴。 向南循聲抬頭一看,來人面容白凈,留了胡須,穿著一身墨蘭長衫,看著很是氣派。 向南覺得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親眼看到的第二個長相還挺不錯的男子,第一個是誰?卻是夢里看見的那位早逝親爹。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跟大家說了,本文的物價是我自己捏著筆桿子羅列了一下,以大米饅頭之類的底層食物為基準劃分出來的,因為每朝每代的價格都不一樣,豐收之年跟欠收之年也會有價格波動,大家就暫且這么個價格湊合著。 另外古代的官鹽那是真的貴,一般是大米價格的一百倍左右浮動。 ps:啊價格這個事真的把我頭都繞暈了,唐朝唐太宗的時候一斗大米才五文錢,一斗就是現代的三十斤,媽呀真的是便宜死了?。?! 然而一兩白銀的購買力那時候等于現代的四千多塊錢。 等到唐玄宗時期通貨膨脹也才十文一斗米,一兩白銀約等于兩千多塊錢的購買力,所以電視劇里動不動就一百兩銀票的甩給掌柜住客棧點菜什么的,要是我是掌柜的我得抱著銀票就跑路【笑哭】 所以價格這個事~飄啊飄,真的琢磨多了腦袋都是暈的,暫且價格就這么定著吧,不敢再降低了,因為我怕現在定的物價再低點,以后向書呆拿俸祿都只能一年拿個一二兩白銀了,便是皇帝賞賜也就賞個十兩白銀,忒的寒酸哈哈哈嗝~ 第18章 算術 向南覺得自己之前在夫子家被刺得發疼的眼睛得到了治愈,心情都好了不少,白凈的臉上露出個舒心的笑,起身抬手做了個平輩禮,“這位大哥,在下算術也就算是一般吧,說不上特別好?!?/br> 這謙虛都謙虛得十分接地氣,沒有文縐縐的客套一大堆,中年男人看著向南臉上的笑,心里也跟著不自覺的舒坦了許多。 中年男人臉上帶出點笑,也不計較,學著向南也朝向南行了平輩禮,“在下卻是有件事兒正煩躁呢,不如這樣,在下就先唐突一回,考考小兄弟,也好看看小兄弟的算術如何,能否幫在下這一回?!?/br> 向南自然是說好,“若是能幫,那肯定是沒問題的,就怕我這學識不夠耽誤了大哥的時間?!?/br> 就向南這性子說這個話,肯定不是自謙,因為他雖然是理科生,可當初因為興趣所致,還是專門去研究過古代算術的。 大多數現代人會自然而然的以為古代的比不上現代的,然而等向南去認真研讀之后才發現,古代人的智慧真的讓人拜服。 至于現代的數學,只是因為吸收了國外眾家之長又利用符號簡化了運算過程,隨后又經過更多人的努力研究,這才出現了看起來更高大上的現代數學。 當初向南作為理科專業里的高材生,雖然看起來呆呆傻傻的,可骨子里何嘗沒有跟他那群日天日地的中二室友一樣有著一股子驕傲,要不然他也不會跟那群室友處得融洽了。 直到耗費了將近兩年課余時間研讀完能找到的古代算術書籍,向南這才明白了自己就是那只蹲在井底的青蛙,從此收起了自己那股子還沒來得及暴露出來的驕傲,人也變得謙和寬容了許多,便是到了農村里也會耐下性子認真聽滿嘴方言的老鄉說些亂七八糟的歪理。 因為向南覺得人,真的是十分神奇的生物,有人的地方,就有創造,有創造的地方,就有你不懂的不知道的知識。 至于為何研讀古代算術書籍花了向南那么多時間? 咳,卻是因為向南為了追求原汁原味,找的都是純古籍復印本,上面的很多表達的詞匯用語比之文言文還要生澀難懂,向南沒辦法,只能一邊啃古言詞義一邊啃算術古籍。 既然向南這么說,中年男人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看透向南說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見向南眼神清澈表情坦然放松,中年男人也不多廢話了。 一手習慣性的往后一背,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中年男人最后視線落到剛才向南蹲的大石頭上,“小兄弟,你可知這塊石頭的重量?” 向南剛才蹲的石頭并不是十分規整的某種形狀,挨著地面的那邊倒是直線狀,兩邊卻一邊大一邊小的呈橢圓狀,上面露出來的又有坑洼,前后微微鼓起,跟兩邊橢圓狀的那個有點像。 其實面對這種問題,古人早就有了方法去算重量,比如說曹沖稱象。 現在向南肯定是不可能為了一塊石頭就找人來如此這般的折騰,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向南自己現在除了他自己,能幫忙的一個也沒有。 因此向南只能歉意的朝中年男人再行一禮,先告一聲罪,“大哥,這若是要精確的算出它的重量,現在就憑我一人之力怕是不行,小弟現下也只能大概的估計一下重量?!?/br>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面上含笑的摸著胡須點了點頭。 向南圍著石頭腳尖腳后跟的挨著比劃了一下整體周長,左手手上伸出三指掐了個數,然后右手撿了邊上的一塊軟石在大石頭上劃了幾道分割輔助線。 大體上將石頭分割為幾個規則形狀之后,以拇指與中指張開的“卡”為尺丈量了各處需要丈量的線條。 隨著右手的丈量比劃,左手手指掐出的數字也在不斷變化,中年男人站在一邊看著向南轉來轉去爬上爬下的還掐著手勢記錄什么。 事實上他出這么個難題便是他自己也是不知道如何算的,唯一能知道石頭重量的也不過是叫人拿來大桶將石頭裝進去,最后再靠著溢出來的水來大體估算石頭重量。 卻是沒想到他有意為難,這位小兄弟居然也能靠著自己的方式直接掐算石頭重量。 要說中年男人為何沒有覺得向南是在糊弄他? 看看向南那嚴肅認真的表情,以及不顧形象爬來爬去還時不時用樹枝在地面上寫寫畫畫的模樣,中年男人也不覺得對方是提前知道了他身份,故意在這里大費周章的騙他。 需知石頭不遠處就是市集,向南這般古怪的行為,沒過多久就吸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一個讀書人若是能在這么多人面前不顧形象的撅著屁股比劃就為了騙他,若真是如此,中年男人也能對向南的心性生出點佩服來。 “這是啥狀況?小兄弟這是干啥呢?” “剛才我隱約聽到兩句,好像是這位先生出題考小兄弟,讓小兄弟算出這塊石頭有多重?!?/br> “嗬!真的呀?” “當然是真的,還能騙你不成?!?/br> “哎呀這么大塊石頭,肯定很重啦,這白臉先生別不是在戲弄小兄弟吧?” “也不一定,這后生娃子算賬可厲害得很,肯定能算出來!” “要是這白臉先生是在戲弄小兄弟的,看我不圍了他讓他自己也算一算,若是他自己都算不出來,肯定就是在耍人玩?!?/br> 中年男人隱約聽見有男人粗著嗓子這般說,愜意的表情頓時幾不可查的一僵,摸著胡須的手都頓住了。 再轉眼去看向南忙乎得額頭都起了層薄汗,中年男人心里莫名的生出點心虛。 確實,等人家小兄弟辛辛苦苦算出來石頭的重量說出來,他這里卻沒個答案判斷對方是對是錯,這也委實有點不靠譜了些。 想了想,中年男人招來身邊的小廝,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一番,這才暫且放下心來,可以不用擔心一會兒被圍觀的百姓圍著逼他說答案說不出來了。 向南沒注意圍觀的人嗡嗡嘀咕聲,只凝神專注的計算,眼前只有石頭上一處處數據,腦袋里也只有通過各種復雜運算不斷變化的數字。 到最后向南左手掐數字的動作停了下來,又蹲著看了兩遍先前自己寫在地面上的幾道重要計算步驟,確定沒錯之后,這才起身朝中年男人報了個數。 “大哥,這數字肯定是不精準的,誤差約莫在一到兩鈞上下?!?/br> 一鈞等于三十斤,向南估摸著重量誤差在三十到六十斤上下,因為他現在對于這塊石頭的質量密度也都是靠觀察外沿石質估算的,無法像現代那樣通過儀器得到精準數據。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不等圍觀的人替向南打抱不平,自己就先歉意一笑,抱拳朝向南行了一禮,“說來慚愧,小兄弟居然靠著一雙眼一雙手就算出了這石頭的重量,在下卻沒這個本事,不然也不至于焦頭爛額沒個辦法,不過在下已經讓小廝叫了人來,一會兒就先把這塊石頭抬回去,咱們用笨重的法子把石頭的重量一稱算,這就能知道小兄弟的答案對不對了?!?/br> “還請小兄弟別氣惱,大哥這也是沒法子,煩惱的事不是小事,必須得確定小兄弟這法子有用才能放心?!?/br> 向南聽中年男人如此一說,自然沒什么好生氣的,反而對于中年男人說的要稱這石頭的重量起了興趣。 一來可以現場圍觀一下古人的稱重之法,二來也能看看自己這樣算是不是錯的。 中年男人話才剛落,那邊就有幾個孔武有力的男子擠開圍觀的人群走了進來,幾人先朝中年男人抱拳喊了一聲“苗大人”,中年男人揮手示意他們別行禮了,趕緊抬石頭,幾人這才收了要拜的動作,圍著石頭看了一圈,尋摸好下繩子的地方,這就風風火火的折騰起來。 圍觀的人聽見“苗大人”這個稱呼,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原來這位為難向小兄弟的白臉男人居然就是他們澤陂縣的縣令苗大人。 頓時圍觀百姓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是不是該跪下來行禮。 倒是苗大人不耐煩計較那等繁瑣禮節,直接抬手朝圍觀人群拱了拱手,“各位父老鄉親,且都散了吧,大家放心,今日本官也是對這位小兄弟有事相求,一定不會為難戲弄他的,大家且放心的離開吧?!?/br> 說的話又有打趣又有自嘲的,聽得讓圍觀的人頓時放心下來,對這位苗大人的感官也是瞬間升到了頂點。 古代是個等級制度森嚴的社會,像苗大人這樣只是質樸的說幾句話,就能讓百姓覺得這位大人實在是平易近人,且性子忒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