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沈岳身邊的下人租好了一只烏篷船,這才折返馬車:“長公子,表小姐,船只訂好了,您二爺可以下來了?!?/br> 沈岳先下的馬車,而后向楚棠伸出了手,他雖是握筆之人,手掌卻大且厚實,楚棠:“……多謝表哥?!彼鞠敕鲋氖直巯埋R車,卻不想一個轉瞬間,胳膊腕就被人握住,腳下陡然一輕,她輕易就被沈岳‘提’了下來。 楚棠又不是真的只有十歲,自是隱有尷尬,沈岳卻已經不動聲色的轉過身,牽著她的手腕往畫舫烏篷船的方向走去。 墨隋兒跟在后頭給自家小姐遮傘,她偷瞄了沈岳幾眼,心道:表公子蘭芝玉樹,風姿楚楚,對小姐如此上心,將來要是能考中舉人,小姐就有靠山了。 這時,一個穿著天青色玄紋直裰,墨發用了玉竹簪子固定的男子走了過來:“這位公子可是剛剛定了下那只船?在下愿出雙倍銀子給你,愿公子可以成人之美?!?/br> 男子劍眉星目,體型健碩,眉目之間隱隱浮現的野心是那般的熟悉。 楚棠呼吸一滯,幾乎是瞬間就認出來了來人是誰。 顧景航! 如今還只是個顧家身份卑微的庶子顧景航!她上輩子的克星,她命里的劫。 這人如今十五六的年紀,記憶中好像再過兩年,他就會成為今上欽點的武狀元,那是他發跡的開始。 楚棠一瞬不瞬的盯著顧景航看,她對他再熟悉不過了,他最喜歡的口味和衣裳的顏色,甚至就連他的最心悅之人,她也知道是誰,那些掩埋在上輩子里的恩怨情仇直到現在還是困擾著她,這輩子能否不一樣呢?她本以為可以躲開他的,卻不想會在這里遇見他,比預期的整整提前了五年。 顧景航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眼神,他的目光從沈岳臉上移到了楚棠身上,幾乎是幾息之間,楚棠這張明媚的小臉似乎讓他想起了某個人,他明顯的一怔。 在他看來,女孩兒纖細嬌小,臉蛋卻圓潤豐腴,那雙大而有神的眸子盈盈似水,卻帶著談談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膚如凝脂,瑩白中透著粉紅,嫩的能擰出水來。她穿著藕絲琵琶衿上裳,配的是宮緞素雪絹裙,發飾是簡單的兩串艷紅色的珊瑚珠子,卻是顆顆透亮渾圓,一看就是上等品,她應該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姐,小門小戶養不出這樣的冰肌玉骨的女兒出來。 顧景航粗濃的劍眉微蹙,出乎了他自己的預料,竟開口問:“這位小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口氣中帶著期盼與急切。 楚棠沒有躲開他的視線,本不想遇見,可還是命不由人,或許這都是注定的,但是這輩子她絕對不會再與他有半分牽扯。 “表哥,我怕?!毙」媚锬凵纳ひ繇懫?,說著,抓緊了沈岳的胳膊,怯怯的躲在了他高大的背后,那雙水眸卻還是湊過來盯著顧景航。 對他這個人,楚棠再無半點憤恨與懊悔,除了冰冷與漠然,再無其他。 沈岳一回頭就看見表妹似受驚過度,像極了無枝可依的小白靈,他心頭一動,表妹如此被人唐突,他自然是不能隱忍,一邊護著楚棠,一邊對顧景航道:“你是何人?休要無禮!”轉爾對身邊隨從道:“來人,把他給我轟走!” 沈家雖無權勢,卻是富甲一方,因著祖輩皆是經商,難免會遇到惡霸強盜,故而家丁護院都是會寫拳腳功夫的,沈岳話音一落,就有三四個持劍的護院圍了上來。 顧景航卻無半分驚慌之態,楚棠知道要是真打起來,他未必就會輸給這幾個護院,但是這里是天子腳下,他這個人做事一貫謹慎細微,在沒有摸清對方底細之前是絕對不會輕易動手。 那張如雕塑一般的臉突然綻開一抹笑意出來:“誤會,誤會……公子千萬不要在意,在下方才不過是看著姑娘眼熟,像極了在下的一位故人,這才有此一問,在下對姑娘絕無半點唐突之意?!闭f話間,他心中起疑的看了楚棠一眼,這小姑娘的眼神著實古怪,她表現出來的是驚慌,但那雙水眸之中卻并非怕他。 楚棠內心譏誚一笑:故人!好一個恬不知恥的人,從這個時候開始就貪戀上他自己的姑母了! “你到底走不走!”沈岳下了最后通牒,若非為了楚棠,他并不想在京城惹事,今日真要是鬧大了,極有可能會失去國子監的名額。 顧景航收起所有疑慮,在與楚棠與沈岳擦肩而過時,徹底看清了楚棠的容色,那右眼角之下的一顆艷紅色小痣竟然也是與那人無比的相似! 顧景航離開之后,沈岳發現楚棠的臉色發白,小小的手掌之中也溢出了汗出來,他以為小姑娘是害怕的緊了,安慰道:“表妹,沒事了,那人已經走了,這樣吧,我給你兩個護院,以后你出門凡事要小心?!辈胚@般大的年紀就如此招惹人,這今后……沈岳想了想,輕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牽著楚棠往烏篷船上走。 身后,小姑娘應下:“棠兒知道了,多謝表哥?!甭曇襞磁吹?,像是被人欺負過后,不敢吱聲的樣子。 沈岳抿了抿唇,牽著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幾分力道,生怕她一個腳步不穩會掉入水中似的。 第21章 無心插柳 一踏上烏篷船,腳下就開始不穩,沈岳很自然的抬臂將小姑娘圈在懷里,這樣的姿勢讓他很有保護欲/望。 沈家只有沈氏一個嫡女,遠嫁京城之后,沒隔幾年人就沒了,楚棠是沈岳唯一的表妹。 他還記得當年姑母臨終前,抓著他的手,無力且堅定的說:“棠兒還小,這今后還得靠你照拂著?!?/br> 其實,沈氏臨終前幾個月,早就看透人間世事,她也想將一雙兒女送到金陵的,以楚二爺的秉性,楚家哪里能容得下這對姐弟呢! 可官宦人家總有著高人一等姿態,絕非是一介商賈說要接人,就能將人接走的。 楚棠被沈岳圈著,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菊香,很好聞,她一抬頭就看見他秀美的下巴和微彎的唇角,楚棠迅速的低下頭,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上輩子雖活到了二十多歲,但十六歲嫁入顧家之后,就從未見過世面,后又被關了八年,如今的心性,是半分成熟,半分狡黠,就這樣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護著,她還真有些羞燥。 她也知道沈岳將她當做小姑娘,小表妹,可她自己心里的體會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船艙內擺有矮幾,另有鋪在船板上的絨毯,可供人席地而坐。 沈岳再度不動聲色的牽著楚棠坐下,而后才若無其事的在她對面落座,湖面有清風拂來,還有不遠處荷花灘飄來的幽香,令人心曠神怡之余,還有一種縱情丘壑之感。 楚棠除了京城,再也沒有去過別的地方,上輩子被祖母管得嚴,她也生怕失去了祖母的寵愛,處處遵照著規矩來,就是楚家大門也不敢跨出,她鮮少體驗過這等無拘無束的感受。 沈岳掀開酒壇子,倒出一杯清淺的花雕時,楚棠沒忍住,小鼻子靠了過來:“真香,這是沈家酒莊出產的?” 沈岳看著她貧饞的小模樣,勾唇一笑,抬手彈了她的光潔的額頭:“你這個丫頭,靠這么近也不怕醉了?!?/br> 楚棠不信:“光是聞聞也會醉?” 沈岳被她一張天真無邪的傻樣子逗樂了:“呵呵,騙你的!你不過是個小姑娘,還是不要碰酒的好?!?/br> 楚棠:“……”還真拿她當孩子了。 不過說起來,這酒還真是香醇,酒塞子一打開,她就能聞的真切,就是不知能不能遇見徐翰林。 沈岳身邊的小廝站在岸邊,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對里面人道:“公子,方才那人記下了表姑娘的馬車,他好像知道表姑娘是楚家小姐了?!?/br> 沈岳聞言,眸光柔和的落在了楚棠的臉上,見她精致且粉潤的小臉似有不滿之意,道:“表妹無需放在心上,不過是個登徒子,你今后出門帶上我給你的護院,便無人能靠近你了?!?/br> 他以為小姑娘對陌生人的唐突還是心有余悸。 楚棠莞爾:“嗯,棠兒不怕的?!?/br> 他哪里知道顧景航的能力,這今后誰人見了他不都得忌憚三分,不過顧景航就算知道她是楚家小姐又能怎樣? 上輩子是她不愿入宮,才下嫁給了他,可這一世就算他求了皇上賜婚,她也不會同意,大不了在那之前就將自己的婚事定下來。 嫁給誰都好比過當一個替身。她也是一個完完整整,有思想有情緒的人,不是旁人! 船夫搖著烏篷船在湖面繞了一圈,日落西沉時,卻仍不見徐長青的蹤影,楚棠知道,沈岳難免有所失望。 可他卻反過來安慰她:“表妹,我們先回去吧,這種事也是要靠機緣巧合,我雖有心拜師,但徐老愿不愿意收下我還是另外一回事?!?/br> 楚棠記得沈岳兩年后會中舉,后來還入了翰林觀政,因著備受新帝器重,就破例做了京官。 如果他拜了徐老為師,仕途會不會更順利? 楚棠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笑了笑:“表哥,我要是徐老的話,一定收你做學生,你可不能喪氣?!?/br> 沈岳見她水眸晶亮,里面映著幾寸橘色的夕陽,機靈鬼一樣的可愛,他道:“那就借表妹吉言了?!?/br> 正說著,臨近的船夫喚了一聲:“敢問這里面是何人?我家先生有話要問?!?/br> 不一會,沈岳的小廝喜笑顏開的過來:“公子,大喜??!您猜外面那條船上的人是誰?” 沈岳慎重,沒有篤定之前,并沒有肆意揣度,楚棠卻興奮道:“可是徐老?” 那小廝雙手一拍:“還是表姑娘聰慧,一猜就能猜到,而且表姑娘今日出行的日子挑的也準,沒成想會恰好碰上了徐翰林?!?/br> 沈岳喜不自勝,已經站起身開始整理衣冠,楚棠卻捧起矮幾上的酒壇子,將那趟老花雕倒掉了近一半出去。 沈岳不解:“表妹,你這是作何?”他可是花了不少精力才尋了這么一壇好酒,倒不是舍不得酒,只是覺得小姑娘的行為著實令人奇怪。 楚棠笑而不語,遞了一個‘狡猾’的眼神過去,沈岳這才明白過來她的用意:“你呀,小小年紀倒是知道的不少,就盼著這酒能合徐老口味,他日飲完,又會想起我來?!比绱?,他還能有機會,像徐長青這等高人,沈岳當然不能厚著臉皮求著他收自己為徒,要是能讓對方欣賞自己那就好了。 沈岳隨著小廝走出了烏篷船,還專門帶上了他的名帖,過了一會,小廝果然折回船艙取酒。 楚棠猜測,這件事大概有希望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沈岳才從回來,他面上帶笑,楚棠只一眼,就知道事情進展的很順利。 “表妹,徐老他問了我一些學問,還提及了我上回鄉試的榜單名次?!彼Φ氖譁睾?,眼眸里都是自信。 楚棠也為他高興:“所以啊,就算沒有那壇子酒,徐老也會收表哥為師的,以棠兒看,這京城富家子弟當中,就沒幾人能比得上表哥呢?!背脑谙?,這輩子一定要抓緊表哥這根結實的‘救命稻草’。 女孩兒仰慕的神情讓沈岳為之歡喜,他到底不是個好大喜功的人,今日也不知道第幾次摸了摸楚棠的頭心,烏篷船靠岸后,大而厚實的手掌小心翼翼的牽著她上了岸。 第22章 人必自毀 馬車駛入玉樹胡同,天色還未黑,初夏的晚霞漸退未退,染紅了女孩兒的臉頰。 沈岳看著楚棠吃著蜜餞,臉頰一股一股的,特別可愛,他這一個下午心情都是極好的。 但快到楚家老宅了,他反倒不安了起來,說實話,時下男女大防,表妹雖年幼,他也不便私自帶著她出行。 其實沈岳是有私心的,他初見楚棠時,她還那樣小,梳著兩只圓圓的丫髻,上面包著紅綢緞子,小臉紅潤圓滑,像是從戲臺子上走下來的小童人。 沈家老夫人膝下只有一個嫡女,一個嫡子,沈氏已故,沈岳的父親也是多番牽掛著京城這邊,沈岳這次入京,見了楚棠之后,更有那種表兄妹的親切之感,他自己家中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卻沒有妹子,是當真將楚棠視作小妹疼愛的。 要是能有個像楚棠這樣的meimei該有多好,放在家中養的粉潤可愛,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給她買,反正沈家是不缺銀子的。 而且她長的這般粉顏玉砌,單是看著她,心情都能好不少。 可沈岳也知道,楚家老太太不會高興,更是不期望楚棠與自己走近。 下馬車之前,沈岳突然道:“表妹,我一定會高中,到時候你就有舉人表哥了?!?/br> 別說是舉人了,就是秀才在時下也很有顏面,見了官老爺也不用下跪。而且以沈家的財力,沈岳要是不想再考下去,大可以捐一個官來當。 他是有目標,有憧憬的,卻不想顧景航和霍重華那類人,手段毒辣,沈岳是難得的正派之流。 楚棠清脆的‘嗯’了一聲,點了點頭:“棠兒相信表哥,那棠兒可得抓緊賺銀子了,等表哥中了舉,棠兒會送表哥一份大禮?!?/br> 沈岳見她認真的樣子,三分欣慰,七分心疼,都說大戶人家的小姐自小嬌慣蠻橫,可是他卻得知楚棠小小年紀已經開始打理起了鋪子的生意,雖說楚老太太沒有徹底將沈氏的嫁妝交還給她,可她不過也只是個孩子,現在也要cao心這些事。 沒有母親疼愛,父親又不管事,她在楚家能過的好么? 馬車停了下來,外面的小廝掀開了輕紗車簾,墨隋兒已經端了踏腳的杌子,站在外面等著了。 在楚家大門外,沈岳為了避嫌,沒有攙扶楚棠,他先下的馬車,然后看著她下來才放心。 府上已經盞了燈,火光透亮,正是鐘鳴鼎食之象。 楚棠水眸在府門一掃而過,神色一滯。 真是奇怪,怎么沒見喬嬤嬤? 按理說她今日沒有去和祖母請示,就和表哥出了一趟門,祖母一定會讓喬嬤嬤在這里守著,然后將她帶到太庵堂問話。 這一輩子,楚棠已經不奢望祖母的疼惜了。 這份疼惜的代價太大,她拿不出那樣的資本,也斷然做不到祖母要求的事。 皇帝已過半百,姑母入宮時,楚棠還未出生,可祖母竟然想讓她也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