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跟以往逗弄的捏完全不一樣。 然后在晏輕有下一步舉動前,陸堯忽然翻了臉——也沒露出什么不悅的神色來,只是將伸手他推開了。然后借著打電話的理由匆忙走了出去。 醫院走廊的溫度不高,涼嗖嗖的,撲在他略有些發熱的臉頰上,澆滅了他腦海中突如其來的畫面。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指修長,指尖上一層厚厚的老繭,別人的指肚都是軟軟的一小塊,他的卻有些硬。這雙手剛剛從少年的臉上撫過,將將擦過他濕潤的眼睛。 他就這么目不轉睛的盯了一會兒,然后揉了揉頭發。 晏輕對他來說是個不一樣的人,但是也沒有那么特殊——小孩兒初來乍到,沒什么能依靠的人,自然而然的將感情轉移到了他身上,情有可原,但是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自從浴室那次之后,晏輕不自覺的小動作就越來越多,大多數已經讓他不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只是單純的依賴了。 陸堯愁眉苦臉,坐在長椅上又想抽煙,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他真的輔導不了,眼下難得有點慌,心想大不了跟以前一樣當甩手掌柜,請假去西北雪山找老三喝酒,幾個月后再回來,到時候晏輕說不定什么都忘了。他年紀小,又剛出山,沒見過什么好東西,乍一眼瞧見他這么個整瓶子不響半瓶子晃蕩的人,就以為自己找到最好的了,其實不是,等他再往外走走,能遇到的人多了,就不會再把他放在眼里心上了。 他這么不好的一個人,不值得晏輕浪費太多時間。 陸堯兩根手指夾著一根煙,焦躁的來回轉,不多時煙蒂已經被他揉扁了,蠟黃色煙絲也鉆出來了幾根,他干脆一抬手扔進了垃圾桶,這時候他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在空蕩寂靜的走廊上顯得極為突兀。 本來是個借口,誰知道電話真的來了一個。 陸堯隨手接了起來。 電話接通之后是一陣極其刺耳的滋啦聲,陸堯皺著眉‘喂’了幾聲,那邊卻遲遲沒有人說話,反而在那混亂的電波中,傳來了風聲——陰暗而潮濕,像是從一個極其空曠的洞xue中呼嘯而過,然而再經過這么一系列的轉化,才到了他的耳邊。 陸堯把手機拿下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發現是垃圾領導的號碼,他心道該不會是出了什么事情吧,又把手機擱到了耳朵邊,然而這時候他敏銳的發現那邊的‘滋滋’聲,不是因為信號不好。 而是無數的尖叫聲混雜在一起,因為太過尖銳反而模糊不清。 “喂——”那片嘈雜中忽然出現了一道低沉的男聲,那邊的人似乎在用指關節扣著什么東西,富有節奏,卻壓迫著神經,“喂……居然打通了……” 陸堯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時半會兒沒有想起來,他正想要說話,那邊卻果斷的扣了電話。嘈雜混亂的聲音消失不見,然而其中殘存的戾氣卻像是一根針,長久的扎進了他的腦袋中。 他脊背一陣麻木,很長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他這次看準了號碼才接起來,“小六啊?!崩I導的聲音傳了過來,“最近過的怎么樣?” 陸堯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失意還是松了一口氣,惡劣道:“有話趕緊說?!?/br> 領導冷笑一聲:“齊立肖你認得么?” ——齊老爺子。 陸堯悚然一驚,手機險些滑出去,他強壯鎮定,說:“認識,最近有點小矛盾,我能解決好?!?/br> “陸堯,你膽子可真大?!鳖I導咄咄道:“你知道現在這邊傳成什么樣子了么?國安六組組長陸堯見財起意,強闖民宅砸了人家一棟別墅一個高層,連市博物館里的古刀都拿走了——你這是要翻天么?” 陸堯辯解說:“我沒有我不是……” 領導說:“我給你壓下來了?!蹦沁厒鱽黹_窗的聲音,隨后領導頤指氣使道:“但是這事兒沒完,我上了武當幾天?回來的時候告你們狀的文件擺了一桌子!我告訴你陸堯,一個星期之內收拾收拾東西麻溜上京,等人齊了就給你們開批判大會!” 陸堯試探的問:“……我們?” “你們?!鳖I導恨鐵不成鋼:“就一把破刀有什么好搶的?你搶就搶了吧就不能把事情做干凈點?人一殺往河里一拋,憑你的本事誰能抓到你頭上?” 陸堯噎了一下,心說平時耳提面命告訴我們不準惹事兒的人不也是你么? 領導哼哼唧唧,半晌擱下一句話:“你跟晏輕一個都跑不了!”然后就想扣上,陸堯及時喝止了:“——關晏輕什么事兒?” 領導又哼了一會兒,半晌沒找到重點,陸堯心生疑竇,一句不停的逼問,最后被逼急了,垃圾領導的聲音終于從牙縫中擠出來了:“云南那邊抓住了一只草鬼婆,隱約透了一點信兒,據說云姜鬧出來的事情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但是具體的還不清楚?!?/br> “——上邊那群素餐尸位的老東西你又不是沒見過,本事不大心氣可高,兩眼一抓瞎什么話都敢說,”陸堯覺得自己呼吸都是冷的,領導補上了最后一句話,“他們覺得能從五毒嘴里挖出什么東西來,蟾蜍已經被抓住了?!?/br> 第39章 奶糖 陸堯單手拄在長椅的把手上,小臂到手指已經麻了。 “……挖出什么來?”陸堯說:“他們想挖什么?云姜已經死了,用不了幾天新的七組組長就能上任,哪個管轄區域背地里沒點齷齪的事情?上邊這么搞是不準備給我們活路了?” 領導敲了敲桌子,壓低了聲音:“陸堯,你年紀不小了?!?/br> 陸堯冷笑著說:“我十幾歲進的國安,讓你們壓榨了這么多年,現在是連我的骨頭茬子都要了?” “……”領導問:“你激動什么。晏輕是你什么人? 陸堯啞然。 這話中的意思的確是過于隱晦了。 領導不動聲色的說:“五毒用處太大,我們不會害他,他在北京也能接受……接受更好的教育?!?/br> 這語氣順著陸堯的脊背一路上滑,最后重重的壓在了他的神經末梢上。 陸堯約莫十幾歲的時候,也是被他用這種語氣哄騙進國安的。 那時候他剛從那場大火中走出來,一連失去了父親母親和兩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弟妹。一個人茫然的站在焦黑的墻壁邊,看著消防官兵來來回回的忙碌,很久之后大火終于被撲滅,那所起火的樓房也被另一群人接手了。 領導叼著一根煙站在那里,對身邊人輕聲說:“……就剩這么一個了?!?/br> 然后他走過來,順手捋了一把陸堯的頭發,說:“先睡一會兒吧,等再醒過來,你就該繼承你父母的衣缽了?!?/br> 幾年前陸堯還涉世未深,并沒有察覺到這句話的潛在意義,他只知道從今以后他就是一個多余的人了,恍惚中死死的抱住了領導,失聲痛哭,還在變聲期的少年身形都沒有發育完全,瘦弱的身體只讓人覺得凄涼,哭聲撕心裂肺,卻又微弱的像是病入膏肓。 如今他身形已經竄高了,卻仍然忍不住扶住了額頭,光怪陸離的碎片不斷地交錯出現,耳邊最明顯的聲音是領導的呼吸。 很久之后他清晰的說:“不,我不會把他送過去的?!?/br> 他常年遠離帝都,遠離那些詭譎的背地爭斗,但是就像是他剛才所說的,哪里都有背地里的齷齪事情,國安北區的辦公樓底下有些針對非人的審訊室,吐真劑按照所屬科能精確到千分之一毫升,千百年的精怪都得把老底吐出來,晏輕這么一個小孩兒,只怕是皮都要被人扒掉。 然后他果斷的扣上了電話。 陸堯疲憊的揉了揉太陽xue,把手機塞進了口袋中。 他沒有繼續等著齊老爺子手術結束,刀的事情上邊已經知道了,北上做檢討也定了,那還不如扔給舍翅鳥讓他切菜,王拉拉感恩戴德,被舍翅鳥牽走了。 陸堯找了借口,先行一步,溜回了家中。 這幾天的事兒繁瑣又麻煩,他也懶得搭理巫齡,在他詢問前就單手把他扔進了晏輕的家門口,然后洗了個澡上床睡覺,一開始好歹閉上了眼睛,結果床上滿是陌生的味道,陸堯嗅了一會兒,忽然發覺這跟晏輕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頓時心虛的爬了起來,又在沙發上窩了一晚。 陸堯開始避著晏輕走。 小孩兒一根筋,一開始沒察覺出什么不對來,有天下課手里抓了一張試卷跟一顆糖,磨磨唧唧的湊到陸堯身邊,想把糖往他嘴里塞,結果陸堯神經緊繃,差點失手給他打掉,反應過來之后也沒有接過那顆糖,扯了幾句就跑了。 晏輕一臉茫然的站在原地,奶糖在手心幾乎要被融化。 “你怎么招惹到他啦?”巫齡明知故問。 晏輕罕見的沒有反駁他。 少年低頭看著自己手心的奶糖,乖乖的在娑羅身邊坐好,說:“我沒有招惹他?!?/br> 巫齡說:“哦,那其實也很正常。人都是善變的,看你一眼覺得喜歡是善緣,但是多看兩眼就不喜歡了也沒錯,人啊,就是在相處久了之后才能看清楚對方的真面目的?!?/br> 晏輕:“……” 巫齡大力蠱惑他:“你看,你最近個子不是竄高了么,但是你的同學老師有沒有很在意?” 晏輕認真想了想,他回到學校后的確是被人盯了很長時間,最喜歡他的數學老師還猶豫著問他是不是長高了,但是這種奇怪的目光很快就消失了,身邊的人在短則一天、長則三天的時間中迅速的接受了他的身高變化。 “那就對了?!蔽g捧著一杯豆漿,深沉道:“你改變了的事情其實只有你自己在乎,其他人頂多看個熱鬧,要是真喜歡你的人會因為你長高了厭惡你么?不會!只有原來就不怎么喜歡你的人,才會因為這一小點變化疏遠你的?!?/br> 晏輕:“……所以?” 娑羅安安靜靜的捧著一杯熱茶,安詳的坐在他們中間,微笑著抿了一口茶水。 巫齡斬釘截鐵的補上了最后一句話,說:“反正陸堯就是不喜歡你了?!?/br> “哦是么?”晏輕說:“但是前不久他還幫我洗過澡?!?/br> 巫齡頓時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嗷的一嗓子就炸了毛,說:“他也幫我洗過……洗過頭!” 晏輕不動聲色,說:“只是頭?” 巫齡把下巴隔到膝蓋上,揉了揉小卷毛,不說話了。 晏輕也不理他了,又黑又長的睫毛抖了抖,目不轉睛的看著手中的奶糖。 娑羅沒忍住,問:“很重要么?” 晏輕搖了搖頭,是說不重要,“老師桌子上有很大一堆,我過去拿卷子的時候她順手塞給我的?!彼UQ?,一本正經的重復了一遍,“送給我了就是我的了?!?/br> 娑羅安慰他,說:“陸堯可能只是不太喜歡吃甜的?!?/br> 然而少年眼中還是有掩蓋不住的失意,時不時戳弄一下那顆奶糖,此時已經臨近入秋,天氣變得冷了些,偶爾有秋風吹過,半晌他忽然輕聲說:“……就是想給他吃?!?/br> 第40章 生氣啦 陸堯是真狠了心,不僅是避著,他甚至在考慮要不要讓晏輕去西藏那邊避一避。 深思熟慮后還翻出了通訊錄,手指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那邊海拔高,氧氣又稀薄,晏輕年紀小,能受得了么? 他猶豫來猶豫去,最后就到了不得不北上的最后日期。剛巧巫齡也要走了,他在這里逗留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三天,蹲在客廳里收拾行李——其實他也沒什么好收拾的,陸堯給他找了一個結實的旅行包,最下邊鋪了一層厚厚的壓縮餅干,巫齡扒著背包的開口往里看,嘟囔說:“夠了夠了,壓縮餅干不好吃,多裝一點果凍好不好?” 陸堯撥開他,說:“壓縮餅干充饑,我給你買了四個口味,你可以換著吃?!?/br> 巫齡咬著磨牙餅干點點頭。沒一會兒陸堯就把旅行包塞滿了,最小的兜里塞了繃帶跟紅藥水,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拿出來,然后轉頭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衣服沒幾件,胡亂的折了幾下,其他零碎的東西倒是不少,扣上箱子后中間還露著一條巨大的縫隙,陸堯眉頭緊繃的看了一會兒,然后忽然扭頭喊了一聲:“巫齡!” 巫齡噠噠的啃著餅干過來了,“怎么啦?” 陸堯啪嗒一聲拍開他的手,面無表情的從他口袋中翻出剛剛被放進旅行包小兜里的繃帶跟紅藥水,再把小兜里的果凍掏出來,然后扇了他腦袋一巴掌,指指半開的箱子,說:“上去躺著?!?/br> 巫齡整個人攤在行李箱上,頭沖下,被翻過來的烏龜一樣露著白肚皮,嘎吱嘎吱啃完一根磨牙棒,說:“真的不能帶果凍么?” 陸堯無奈的說:“臨走前我給你拿個布袋?!?/br> 這時候門鈴忽然響了,陸堯趿拉著棉拖跑了過去,“誰呀?” 剛才忙的熱火朝天,他就穿了一件工字背心,露出結實的胳膊,順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門開后他愣了一下。 外邊站的是晏輕。 那天他拒絕那塊奶糖后,少年就再也沒有來找過他。原來黏在身后的小東西說沒就沒,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卻覺得這樣未嘗不可。 說不定就能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他單手扣在門框上,手心出了一點汗,問:“有什么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