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白硯只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沒事?!币活^烏黑短發凌亂不堪,看起來很頹喪。 好在那正是裴摯自母親去世后最不喪的時候,裴摯又摸他哥的額頭,“不舒服咱就去醫院,熬壞身體可就當不成大明星了?!?/br> 白硯反手擋著眼睛,默了一會兒,“什么明星,我以后再也不想演戲了?” 裴摯一愣,他哥從小就是被當成明星造的。 他立刻問:“怎么了?” 白硯說:“我累了,現在挺煩演戲?!?/br> 白硯在劇組的最后那些天,他們通電話,每次白硯都沒精打采,他一問,白硯就說累,對,只有一個累字,想來,那個時候,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可按裴摯當時的認知,更容易相信白硯是真累。怎么會不累?按白硯媽“培養”兒子的手段,從小到大,他就沒見白硯好好休息過一天,裴摯從懂事就知道他哥365天不誤課,各種課程,從小到大,就算假期他們被倆媽帶到國外旅行,白硯還得扛把小提琴,外加一箱子的書,白天出游整天,晚上白硯都得把當天功課補回來。白硯媽總拿這個炫耀。 要不他怎么從小對白硯媽不感冒呢?對,最初,裴摯總覺得他白阿姨把兒子當成了某種資本和工具。 所以,白硯說累,在裴摯看來只是時間問題。于是,他附和道:“行,不演就不演?!?/br> 知道東曉的事兒,是在好些天之后。 裴摯也是隨口一問:“你那朋友,東曉,他回了沒?人家幫過咱們,今晚叫他出來吃頓飯唄?!?/br> 他眼見著白硯本就不算好看的臉色迅速沉下去,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白硯說:“東曉失蹤了?!?/br> 裴摯聽完一怔,“怎么回事兒?開玩笑的吧?” 白硯有些急躁,“我能開這種玩笑?” “什么時候的事兒?怎么失蹤的?” “……在山里晨練時走失的?!?/br> “到附近山里找過沒?” “找過,沒見著人?!?/br> 裴摯當時對野外搜救那回事特別敏感,“怎么不早說?當地的搜救隊要是不行,我找專業的過去?!?/br> 白硯說:“人家搜救隊很負責,把山都快翻遍了?!?/br> 這就是那年夏末白硯給他的答案。也真是說一小半,藏了大半。 那時他就真以為東曉是自己走失,白硯說已經在公安那留了底,尋人啟事已經發布出去,還在失蹤人口網站上也登記過資料,還說有人在外邊找東曉。 裴摯也真沒什么能做的了。 而且當時,好多事他都顧不上。 2009是他迄今為止最痛苦的一年,那一年發生的事簡直顛覆他十九歲之前的全部人生。 現在看來,白硯大概也跟他差不多。 這艸蛋的青春。 房間在頂層,窗開著,秋夜,風吹得還算柔緩,可硬生生給裴摯吹出了一身燥熱感。 他伸手摸出煙盒,是昨晚從郝鄔那搜過來的一整包,眼下快見底了。他抽出一支,剛要點上,“咔嚓”浴室門開了。 裴摯來不及把煙塞回去,他沒想到白硯出來得這樣快。 抬眼一瞧,拿煙的手頓住了。 這晚,白硯穿的不是平時那套長袖長褲的睡衣,而是一件浴衣,寶藍色絲光面把胸口露出的那片皮膚襯得越發白皙,衣擺下的兩條長腿挺拔筆直。很情色,這是被一塊布料包裹住的赤裸身體,只要扯開腰間那根松松系著的袋子,里頭的無邊春色便會顯露無疑。 白硯步子緩緩邁到他面前,裴摯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躲開,裴摯總覺得會發生什么讓他意外的事兒,他哥今天太不尋常,像是要跟他清算什么,可又好像不只是如此。 白硯冷冷打量他一會兒,就這樣用目光鎖住他的視線,抽走他手中的煙,拿一根叼進嘴里,給自己點上。 煙盒被扔到到一邊,一點星火在指間明滅,白硯薄唇微啟,“坐下!” 不容分說,命令似的,就像一個真正的主宰者。 裴摯翻涌的情緒只在唇角漾出一絲很淺的弧度,攤開雙臂示意,都聽你的。而后,身體又堅定地落回沙發。 他剛坐穩,下頜立刻被白硯掌住。 白硯就這樣鉗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看自己,接著,慢悠悠地吸了口煙。 等煙霧吐出去,白硯才緩緩俯身,眼睛對上他的眼睛,問:“想問我,為什么沒說實話?” 裴摯就放任著自己被鉗制的姿勢,兩手搭在大張的雙腿,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這輩子,他只允許白硯這樣對他。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望著白硯的眼睛,他難道不該問? 當時,不管怎么樣,他們還在一起。白硯快死過一回,單單瞞他瞞得密不透風。算了,是他自己大意,裴摯一時沒說話。 白硯的眼珠是很深的棕色,被燈光映得光彩剔透,眼神卻冷得徹骨,“你呢?你又有多少事瞞著我?” 裴摯一怔,搭在腿上的手指瞬時掐進了硬實肌rou。 白硯好看的嘴唇一張一合,“你恨毒了我媽,今天我不問,你打算一直瞞下去?” 裴摯腦子一陣恍惚,只覺得白硯的清越的聲音像是從天外來。 混沌片刻,他找回自己的聲音,再揚起嘴角時動作有點艱難,“你知道了?!?/br> 果然,沒有永恒的秘密。 其實談不上恨,他只是不喜歡白女士,不管那個女人做了什么事,她終究是白硯的親娘,他能怎么樣? 提到母親,白硯冰冷的雙眸終于有了些難以克制的光芒躍動。 直擊他們之間最忌諱的雷區,白硯再開口時,聲音也有些艱澀:“我媽跟裴叔有問題。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裴摯胸口頓時一陣焦躁,這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之一,更不愿意當著白硯的面提。 當年,他發現這兩人有不正常關系時,恨不得跟裴明遠拼命:裴明遠這渣男當得太徹底,出軌不說,出軌對象還是自己老婆的姐妹。 那時他也對白硯他媽厭惡透頂:替閨蜜兩口子勸架說和,把自己勸到閨蜜老公床上去,這種女人恐怕不多吧? 可話都說到這兒了,白硯顯然一定要問到結果。 裴摯把目光瞥到一邊,忍不住皺眉,片刻后說:“在我爺爺葬禮上發現的?!?/br> 白硯還清楚地記得,裴摯爺爺過世,就是他們關系冷卻的分界點,果然。 給自己半分鐘時間消化真相,白硯沉聲問:“所以那個時候你就跟我過不下去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裴摯立刻反問:“我怎么會跟你過不下去?” 縱然,當時在他眼里,白女士隨時隨地面目可憎,可白硯無辜,他怎么會把白女士的錯遷怒到白硯身上。 可是,他生命最初的十九年十分美滿,他的家庭一直美滿,在那之前裴明遠一直對妻子寵愛有加??删湍且淮尾缓?,裴明遠居然變成了一個不忠的男人,出軌對象居然是乘虛而入的白女士。 裴摯他媽一直把白女士當成最好的朋友,他們以前幾乎像是一家人,這第三者要是換成別人,裴摯還有簡單粗暴的轍,可她是白硯的mama,他除了冷嘲幾句,還能怎么辦? 他不能怎么辦。就連白女士自己都知道。 當時,他發現白女士清早從裴明遠暫歇的小公寓出來,質問:“您就不為我哥想想?” 白女士說:“白硯不會知道,你也不會讓他知道。而且現在是你爸需要我寬慰,讓他知道又怎么樣?” 裴摯長那么大第一次吃到那樣大的憋屈。 后來,看著白硯,他就怕了。 他真害怕,他真怕自己守著白硯,哪天冷不丁殺出一句:“你媽就像個婊子?!?/br> 裴摯說:“我沒有跟你過不下去?!?/br> 顛來倒去,他好像也只能說這句了。 白硯眉目更加凜然,“誠實點,你后來忽冷忽熱吊著我,難道不是在出氣?” 裴摯心里像是沉著塊千鈞重的石頭,可這一下,面上倒真是樂了。 他嗤地笑了聲:“這些事你到底聽誰說的?裴明遠?他的話不可信。坦白說,白阿姨當年跟他到底是不是那回事還難說?!?/br> 他們的父母三人,沒有哪個不是滿嘴謊言,每一個都在卯足勁給他們挖坑。裴摯只能說一聲服氣。 裴摯,裴摯,裴摯…… 裴摯前十九年的人生都是假的。 可其中的百轉千回,他當年是不知道的。 他們母親罹難時的樣子,白硯沒有看見,可他去過事故現場,一切他都親歷。 當時,裴摯他媽一臉的血。跟著上救護車的是他。 救護車門關上時,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裴明遠緊緊握住白女士的手,耳朵湊到白女士嘴邊似乎聽女人說著什么。 直到救護車開走,裴明遠沒多看他們一眼。 其實從理智上說,白硯不在,總該有個人守著白女士??墒?,彌留之際的裴太太眼角滑落一行清淚,顫抖的嘴唇艱難地吐出幾個音節。 她說:“我后悔?!?/br> 后悔錯信白女士。 后悔大意,讓白女士去寬慰自己的丈夫,而后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接著,她手指在裴摯掌心動了動,吐出幾個氣音:“你和……白硯……分手” 這是她的最后一句話。也是糾纏裴摯許久的噩夢。 幾乎每一晚,他睡在白硯身邊,都會重復這個夢,扛不住了,那就出去逛逛,緩過這口氣,再回到白硯身邊去。 他被抓走六年,不照樣回來了嗎?他一直是記得路的。 對著白硯犀利而清透的眼睛,裴摯艱難地呼出一口氣,“我知道我那會兒對你不太好,可你別信他們,信我,我不會害你?!?/br> 白硯還是那樣冰冷的神色,注視他許久,唇角突然勾住一絲笑,緩緩地問:“哪怕一秒鐘都好,你恨過我嗎?” 裴摯心也沉到了底,倏忽間卻又笑了。 終于,他掰開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放到唇邊親了下,直勾勾地盯著白硯的眼睛,“怎么會?我愛你,只愛你一個人?!?/br> 白硯的視線利如冰芒,“你撒謊,你恨我甩了你,回來第一個念頭是報復我?!?/br> 裴摯抿緊了嘴唇,沒說話。 死一般的沉寂,一秒,兩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