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他在《國色》里扮演的是將軍,這天的送別也活像將軍出征,那叫一個放心不下。 白硯不放心是有道理的。小老板前幾天送來一本小說,講的是北漂的生活狀態,據說有拍成電影的意思,白硯只翻了一半,頭越看越大,小老板的老毛病還是沒改。 車行駛在去機場的路上,白硯又翻了幾頁,揉了揉眉心,“你是什么人?” 小老板在副駕座,只能扭著身子往后看,戰戰兢兢地回答:“我是影視制作人?!?/br> 白硯聲音更冷,“你對誰負責?” 小老板說:“投資方……” 白硯冷嗤,“還有人愿意給你投資?” 小老板立刻說:“觀眾?!?/br> 白硯合上書冊,一下朝小老板拍過去,“這就是你要拍的東西?前百分之四十的情節全是陰暗低沉,拍成片子,至少40分鐘的劇情都是這樣,你讓觀眾看什么?” 小老板小心地嘟噥:“可這就是現實啊?!?/br> 小老板最愛的題材有兩個:人間真實和歷史紀實。制作時還把握不準尺度。就那種片子制作完過不了審、六十集長片不得不剪成四十集雷劇的情形,對小老板而言……用廣東話說,灑灑水。用普通話說,小意思啦!語氣自行體會。 白硯簡直氣到無奈:“我現在先撇開尺度不說,不管你要表達什么,觀眾的感受要不要照顧?藝術在乎形式,你想表達,那就得用廣大觀眾喜聞樂見的形式表達,用輕快的調子說低沉的故事,懂不懂?開篇就在哭,四十分鐘了還在哭,中間沒有任何劇情哪怕是日常細節拉緩節奏。有多少觀眾情愿跟你一起爭分奪秒地喪?” 小老板受了教訓,訥訥地說:“我知道了?!?/br> 看在小老板的態度份上,白硯氣消下去了些:“這片子你要真想拍,就在我給你圈的那幾位編劇里挑一位。認真說,參不透這種題材的表現手法,你還不如去拍偶像肥皂劇,大家輕松?!?/br> 小老板誠惶誠恐地應聲:“好……” 裴摯安靜地坐在白硯旁邊,只覺得滿心蕩漾。誰能告訴他,為什么白硯連罵人時也這么迷人。 他哥這天穿的是一件挺普通的白襯衣,扣子也沒扣到頂,可訓人時那股子不容分說的強勢透著一股子不可冒犯的禁欲氣,太誘惑。在外人眼里,白硯或許就是強勢的,只有他知道,他哥有何等風情。 白硯從來都做零號,可跟他深度交流時,活生生讓裴摯有被君王臨性的感覺。 而且白硯從來都不會放不開,無論騎在裴摯身上,或者被他惡狠狠壓在身下,都有種屬于男人的、有力的以及非常高級的yin艷感。 天干物燥啊,裴摯不能再想了。他身子忍不住朝白硯歪過去,頭靠上他哥的肩膀,“哥,我睡會兒?!?/br> 到橫店的這天下午,白硯心情還算好,經過一個月的修整,他狀態已經恢復完好。不管他怎么厭惡這個圈子,演戲終究是他熱愛的事業,對鏡頭和表現的喜愛已經深深滲入他的血脈。 路過影視城時,透出窗子望見古香古色而且氣勢磅礴的城門,白硯覺得自己就是回到水里的魚,翱翔于空的鳥,以及被放回茫茫大草原的獅子。 作為一個演員,鏡頭前的方寸才是他的天下,眼下還沒任何不好的事,白硯呼吸著橫店的空氣,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正好裴摯問他:“這些年,你大半時間都耗在這兒?” 白硯不無驕傲地嗯了聲,接著回答:“這兒居民流通性大,南南北北的人都有,吃的用的都不會有多大不適應?!闭f完覺得自己話多了。 這話說的,活像他擔心裴少爺水土不服溜號似的。 有上次錄綜藝時“忘記”訂房的經歷,白硯這回沒忘記給裴摯訂房間。倒不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純粹是因為演員在劇組的作息時間太逆天。這次他上的還是古裝,就算不拍大夜戲,每早天不亮起來上頭套也是常事。多一個人窩在房里,大家都休息不好。 事實上,他還真沒把裴少爺拒到千里之外,白硯給裴摯訂的房間跟自己同層,就隔一堵墻。 他助理還住在樓下吶。 饒是如此,裴摯還在跟他?;ɑㄐ乃?,只回房放完行李就扎進他的房間,一雙眼睛四處掃,“怎么瞧都覺得你這兒暖點兒,我那屋太冷清?!?/br> 白硯手又癢了,“我跟你換?” 裴少爺大概也明白這次賴不出結果,果斷搖了下頭,“不用,”接著認真地說:“我實在冷清了,就來你這兒找溫暖?!?/br> 白硯沒再接話,在機場時他就接到通知,今天劇組拍定妝照,他現在沒太多時間在房間耽擱。 草草收拾,又接到助理的電話,說劇組安排給他的車已經到了樓下。 白硯換了件方便穿脫的針織開衫,用背包把可能用上的零碎物件收起來,對裴摯說:“我得去劇組一趟,晚上才能回,你怎么安排?” 裴摯還能有什么安排,他的一切安排都隨他哥,順手接過白硯手里的包,“我覺著我得跟著你去熟悉熟悉環境?!?/br> 白硯沒說什么,完全沒有拒絕裴摯跟隨的意思。 兩人下樓,一前一后地上車。這天橫店的天氣不錯,陽光明媚,和風舒暢,白硯心情更加舒暢。他有最好的心情和最好的狀態,好像每個毛孔都沐浴在陽光下…… 在鏡頭前,他就是王者,他真的很不介意這種狀態的自己被裴摯看見。 這種心情的根源大概等同于,雄性動物都愛炫耀自己華麗的皮毛。 但白硯這天沒炫耀成功。 他到場時,劇組大部分演員都到了,除去女主角。 白硯往化妝鏡前一座,化妝師就上場開始給他戴頭套,到此一切步驟都對。始料未及的狀況就在此時發生,他連氣都沒喘勻,服裝一組負責人跟導演一塊兒來了。 關上門,服裝老師向他道了個歉,說:“白硯哥,您不用太著急,您的戲服出了點問題,我們正在抓緊時間修整?!?/br> 白硯的定妝戲服是一身皮甲,前些天才試過,造型完美,做工精細,很得他喜歡。 他不由微怔:“出了什么問題?需要多久?” 服裝老師面有愧色,欲言又止。 此時導演開了口,“昨天他們把東西運過來,收拾歸類的時候才發現那身皮甲不見了。也差人在原處找過,可沒找著,現在服裝組弄了套跟設計圖上差不多的甲,正在修改細節。不管怎樣,先把今兒的定妝照跟明早的開機儀式應付過去。你看這樣行嗎?” 電影,男主角的主打行頭無故消失,這還真是件新鮮事,白硯簡直無法置信。 可他沒再多問,“行,我知道了。您去忙吧,抓緊時間?!?/br> 服裝老師正準備出門,翹腿坐在一邊的裴摯突然開腔,“昨天發現不見的,不用計算成本,不能找人抓緊做套新的送過來?” 服裝老師苦笑著解釋:“就算不計成本,重做一套皮甲,人工需要的時間也少不了,現在真是趕不及在開機儀式前做新的了。我們新定做的那套,只能保證在第一場戲開拍前送過來。 送走導演和服裝老師,白硯趁造型師出門取東西,對裴摯說:“安靜圍觀,別被人當槍使?!?/br> 為什么說別給人當槍使?男主角的一整套行頭消失,顯然是人有意為之。行頭不見了,對劇組各項事務進程的影響遠大過對白硯自己的影響。這玩鬼的人與其說是針對白硯本身,不如說拿他作伐坑別的什么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種蠅營狗茍,裴摯略動下腦子也不難明白。 裴摯只是驚訝于他哥不聞不問的姿態擺得這么快,在劇組見過多少妖怪,才能磨煉出這樣迅速的反應??傊缦扇讼路?,不小心落進了垃圾堆。進組,心情才好了不到半小時,又遇上了這么混賬的事兒。 于是,裴摯忍不住問:“現在劇組都這樣?” 白硯心煩地回答,“哪不是這樣?” 當真心煩,本來吧,想讓裴摯瞻仰一下當代電影人的風采,結果風采來不及展示,日常好戲開鑼了。簡直丟人丟到家。 兩個小時后,白硯穿上了服裝師用來救急的皮甲,果然已經改得跟設計圖上差不多,風姿英挺,甚至比之前那身全新的更好,甲片有做舊的痕跡,更加符合軍人的著裝。 可服裝老師還是連聲道歉,說:“不是做舊,這就是我們拿收來的舊甲改的,是別人用過的東西,白硯哥,真的挺抱歉?!?/br> 這就是白硯不跟服裝師為難的另外一個原因,人家擔了整個組,出事也沒隨便抓誰出來背鍋,簡直是一股清流。那種遇事就往屬下身上推的負責人他見過不少,幾乎每次意外情況都能看到。這就是劇組的慣常生態。 穿舊衣也不算什么,常演配角的演員差不多都是這個待遇,白硯雖然有輕微的潔癖,也知道這不是講究的時候,因此只點了下頭,“我知道了?!?/br> 白硯這就是身體力行地打算息事寧人了,可息事寧人這四個字從來不在裴少爺的字典里。 這晚回去,裴摯給郝總打了個電話,大概說了下午發生的事兒,質問道:“怎么咱們自己投資的劇組還這么不安寧,挑人那會兒就不能多長個眼?!?/br> 郝總苦笑著說:“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戲還得由人拍不是?” 裴摯說:“給你個機會改成錯誤,你給我安排兩人來跟組,這背后弄鬼的,甭管他是誰,我都得把他給打回原型?!?/br>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定妝照已經拍完,新訂的戲服幾天后就送到,服裝組組長老師的責任,白硯沒計較。不管底下有多少暗流,好像明面上的一切都解決了。 可是,第二天又發生了件大事。 開機拜神,白硯拿著香剛拜了兩下,嘩啦幾聲,供桌垮了。 各種水果滾了一地,執行制片人跟導演都大驚,“這是怎么了?” 白硯站在原地有些回不過神,裴摯趕緊沖上去,果斷抽走他手里的香扔一邊地上,拉著他上下打量,“怎么回事兒,你被砸到沒?” 白硯搖了下頭,用眼神示意裴摯跟自己到一邊涼快,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次的事兒要鬧大。別說長在紅旗下的唯物主義不拿這種神鬼儀式當回事,劇組真是個極端迷信的地方,開機都沒遇上好彩頭,想必,在場好多人心里都在打鼓。 有媒體在,劇組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準備供桌和祭祀品,補完了開機儀式。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當然不可能,還是那句話,劇組是個極端迷信的地方,往常拍夜戲,要是遇到什么意外狀況,講究點的老板會干脆暫停拍攝,請大師算過再說。 更何況是開機拜神倒供桌。 于是,這一晚,就連不愛跟人私下交道的白硯也沒能安生。十點,他已經打算歇著,執行制片人帶著服裝組的一位大姐來了他的房間。 開門的是裴摯,理所當然地沒給人好臉色,一臉不悅地朝那執行制片人開炮,“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執行制片人知道這位是投資方的大股東,自然不會得罪,只笑著說:“真不好意思,我們就耽擱白老師幾分鐘?!?/br> 白硯自己踱過去,“什么事?” 執行制片人微笑著說:“徐大姐說你那戲服皮甲有點問題,我們來看看?!?/br> 鬧了一圈,重點又回到了他的戲服。白硯煩不勝煩之余也有些好奇,他就看看這些人能玩出什么把戲。 服裝組那位徐大姐圍著戲服瞅了一圈,接著翻開甲片認真瞧,瞧了一會兒,激動地說:“那天他們把這套甲弄來的時候我就覺得眼熟,果然,你們看,這甲片下邊還有生產時的標記。還真就是《潛龍》劇組用過的東西?!?/br> 白硯靠前一看,背后一塊甲片反面果然有刻紋:qlfsa1 。 《潛龍》是八年前的片子,他第一反應居然是,這皮甲戲服果然是好貨,保存得這樣好。轉念一想,不對,別人劇組的戲服,現在式樣已經改得面目全非,能讓人這樣一驚一乍? 執行制作人臉色逐漸陰沉,沒說話。 倒是一驚一乍的徐大姐給了白硯答案,“白老師,你想想《潛龍》的男主角是誰,這可是死人穿過的。你要不要找個法子去去晦氣?”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裴摯終于忍不住了,獒犬的兇相畢露,“什么死人?怎么回事?把話說清楚?!?/br> 這原委也挺容易說清楚,《潛龍》的男主角是一位75后視帝,七八年前當紅,可就是這位名聲顯赫的視帝,在2009年夏末,突然死于吸毒過量。 閑雜人等出去后,這是白硯給裴摯的解釋。 裴摯問:“就這么多?” 白硯這下也在火頭上,“你還想聽什么?” 真是夠了,他想要息事寧人,那些魑魅魍魎總有惡心人的辦法。穿了那位75后視帝的戲服,晦氣嗎?晦氣。 可在白硯這兒,不是因為這人死了,是因為這人本身就道德敗壞,死都死得不光彩。搞事的人贏了,現在連他想起那位服裝組的負責老師都恨不得立刻把人發落掉。 帶著一肚子火氣,白硯拉窗簾時差點把手里的布片扯下來。 他有明顯發怒的跡象,裴摯聲氣比剛才好了許多,“哥你別氣,我去給你弄點柚子葉驅邪?” 白硯腦子發炸,“用得著?他已經是個死人了,能煞得住我這活人?” 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怪力亂神之說都是虛妄。 可大部分人明知這個道理,內心還是對虛妄的東西存有敬畏。第二天,劇組的言論風向成了這樣:白影帝穿了死人穿過的戲服,然后開機拜神倒供桌,兩者之間未必就沒有聯系。 沒有人敢在白硯面前叨叨,可白硯也不會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