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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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殿里沒有掌燈, 有種淡淡的、壓抑的昏暗, 藥氣隱約,叫人心頭發沉。 “夫人剛睡下,”陳嬤嬤聲音輕的像是隨即能散在空氣里:“輕些?!?/br> “那藥怎么辦?”暮雨道:“太醫囑咐, 說是趁熱喝才行?!?/br> “先擱著吧,”陳嬤嬤道:“好容易才合眼呢?!?/br> “也是?!蹦河陣@口氣,將藥擱在一邊案上,看一眼塌上清瘦美人,不說話了。 陳嬤嬤搖搖頭,上前去給錦書掖了掖被角,也沒再說什么。 這位夫人同二皇子本是一對兒的,夫妻相得,宮里人瞧著也羨慕,偏生她進了圣上的眼,硬生生將這姻緣給攪和掉,竟連皇家體面都顧不上了。 這么多年來,她還是頭一次,見圣上這般癡迷于一個女人。 衣食用度,皆是比照他自己來,每日過來,也是小意哄著,便是夫人冷臉,從不給個笑,也甘之如飴。 只可惜,他雖是天子,卻也未必能事事如愿。 那位性情固執,雖是小女子,心性卻也未必比他柔和。 圣上存了天長地久的心思,只欲慢慢哄她,等兩下里關系柔和下來,再圖其他,知她性情剛烈,怕她尋死,莫說是剪刀之類的尖銳之物,連鋒利些的銀簪都沒敢留下。 然而人若有死志,如何能留得住。 那日楚王進宮,她匆匆過去,圣上不知是說了些什么,將人逼得狠了,不管不顧,一頭撞到宮柱上,虧得楚王拉的及時,不然,人怕是當場就沒了。 瞧一眼床上人影愈發消瘦的面頰,陳嬤嬤嘆了口氣。 真真是冤孽。 “好端端的,嬤嬤嘆氣做什么?!彼行┏錾?,錦書卻在這時醒了,雙目合著,如此道。 “夫人醒了?”那藥還溫著,陳嬤嬤端起碗過去,溫聲道:“您喝一口?” 錦書面色淡淡,被宮人扶著,勉強坐起身來,接過那只玉碗,一飲而盡。 暮雨正在邊上候著,手中玉碟里是蜜餞,見她喝完,忙不迭呈上去。 錦書似乎笑了一下,隨手取了一顆,送到嘴里去。 醇厚的甜。 “二十九了,”靠在軟枕上,她目光往外頭瞥,忽的道:“明日便是年關?!?/br> “是呀,”陳嬤嬤小心打量她神情,試探著道:“夫人喜歡吃什么餡兒的餃子?奴婢吩咐小廚房,叫他們準備?!?/br> “三鮮的吧,”錦書無甚興致,隨口道:“往年里,我吃的都是這種?!?/br> “噯,”陳嬤嬤溫聲道:“小廚房的手藝,天下沒有第二份,夫人嘗過之后,一定會喜歡的?!?/br> 宮里菜式多是出自御膳房,品類多,花樣也繁,精細程度雖高,卻也不是頂尖,所以各宮貴人們,但凡有身份的,便會自己設個小廚房,圣上的含元殿里,自然更不會缺。 錦書心中郁結,倒也不至于要同陳嬤嬤撒氣,畢竟大家都是可憐人,何苦為難彼此,她這樣殷勤,少不得要應兩聲。 如此坐了一會兒,她額頭便有些疼,眉梢微蹙,正待伸手,叫宮人扶著自己躺下,一只手卻先一步伸過來,半攬著她腰身,叫她靠在自己懷里。 原是圣上來了。 “前朝出了點事,朕過來的晚些,”圣上低頭瞧著她,目光溫柔,滿是關切:“有沒有按時用藥?傷口可還疼嗎?” “還是有點疼,”錦書淡淡道:“太醫來瞧,說是再過一月,方才能好轉?!?/br> 她原先是不怎么理會圣上的,便是說話,也多是圣上在唱獨角戲時,隱含譏誚幾句,這會兒竟能心平氣和的回話,叫周遭幾個人都有些訝異。 圣上也有些受寵若驚,隨即再想到她是為何這般柔順,心底不免一黯,叫她在自己懷里靠的更近些,他示意其余人退下,方才道:“臨近年關,你大概也掛念家中親眷,再過幾日,朕叫姚軒進宮,你跟他說說話?” 錦書眼底露出幾分喜意,隨即又黯然散開:“已死之人,再見還有什么意思?!?/br> “血脈總是在的,”圣上道:“你難道竟不惦記他?” “也好,”錦書眼睫緩緩一眨,微微笑道:“那便謝過圣上了?!?/br> “小事罷了,何足掛齒?!蹦侨罩?,圣上頭一次見她笑,一時之間,竟有些怔怔。 將那份不自在掩飾過去,他方才道:“你既留在宮中,原先名字自是不能再用,朕為你重取一個,好不好?” 也是。 錦書驀然一痛,作為二皇子妃的姚氏已經死了,從前的名字,便是留著,也沒什么用處。 “圣上做主就是,”她半垂眼瞼,道:“我是沒有異議的?!?/br> “便姓柳吧,”圣上打量她神情,又道:“你生的這樣婀娜,姓柳,倒也合適?!?/br> “哦,”錦書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那名字是?” “叫依依吧,”圣上手指輕柔拂過她眉眼:“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br> 錦書似乎有些累,輕輕出一口氣,道:“那就這樣定了吧?!?/br> “你不喜歡?”圣上察覺她疲憊,有些心疼的瞧一眼她額頭傷處,小意道:“若是有喜歡的,你自己定也成?!?/br> “沒有,”錦書道:“圣上提的就很好,就這樣吧?!?/br> 圣上于是笑了一笑,低聲喚她:“依依?” 錦書睜開眼,目光淡然無瀾:“怎么了?” “也沒什么,”圣上定定瞧著她,低下頭去,試探著親了親她唇,見她沒躲,笑意愈發溫柔:“朕只是想叫叫你?!?/br> 錦書笑了一笑,沒說話。 “名字換了,也該有個名分,”圣上握住她手指,道:“朕降旨,定下來吧?” 錦書沒問圣上打算給她什么名分,只是合上眼,有些疲憊的道:“皆由圣上裁定便是?!?/br> “安心睡吧,朕就在這兒陪著,”她這樣柔婉,反倒愈發叫圣上憐愛,小心扶著她身子躺下,他柔聲道:“你是朕掌中寶,決計舍不得委屈的?!?/br> 她大概乏的厲害,那藥中又有催眠成分,就這么一會兒功夫,竟合著眼,睡著了。 自然也沒有再應聲。 圣上將她抱在懷里,仔細打量她眉眼,越看越覺愛的厲害,湊過身去,小心避開她傷口,在她額上親了一親,目光繾綣。 第二日便是年關,賢妃作為后宮位分最高之人,少不得要早起cao持。 只不過,她自己也極享受這份忙碌就是了。 這日晚間,宮中會舉辦盛大的宴席,以慶年節,出嫁的公主與駙馬一道返宮,外出建府的皇子也將回宮齊聚,更不必說宗室諸王,皇家中人齊聚一堂,委實喧盛。 賢妃是愛出頭的性子,這會兒趙王得志,她也愈發張揚,晚宴是戌時啟,可早在申時,她便打發宮人幫著梳妝,務必要求隆重才好。 “那支鳳簪呢?”高椎髻梳的貴氣令人,賢妃對鏡四顧,又向身邊人道:“去取過來?!?/br> 宮人們有意討彩兒,嘴上話比蜜還甜:“娘娘不佩鳳簪也有貴像,莫說是七鳳的簪子,他日福氣到了,九鳳也是囊中之物?!?/br> 歷來中宮可用九尾鳳簪,貴妃可用七尾鳳簪,四妃之中其余三者,卻只能用五尾鳳簪,涇渭分明。 只是賢妃與徐妃畢竟皆是出身大家,當初雖做了圣上側妃,先帝卻也有意彌補,所以二人入府之后,賜的都是七尾鳳簪。 先帝賞的東西,本身就是一份體面,更不必說那里頭的意味,賢妃信手將那支鳳簪扶正,對鏡觀量一會兒,正待說話,卻見自己身邊嬤嬤腳下虛晃著入內,面上訝異驚駭之情未掩。 “怎么了?”賢妃心情正好,見狀眉尾一揚:“年關在即,嬤嬤怎么苦著臉?” “娘娘,”那嬤嬤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僵立一會兒,勉強道:“圣上……圣上……” “圣上怎么了?”賢妃神情一肅:“含元殿出事了?” “并無,只是,”那嬤嬤有些為難,頓了頓,方才道:“圣上昨夜,幸了一個宮人……” “圣上春秋鼎盛,收用幾個女人,有什么稀奇,”賢妃手上動作先是一滯,隨即淡淡一挑眉:“嬤嬤這般失色,想來,那宮人很有些了不得的地方?!?/br> “老奴聽聞,那宮人姓柳,生的玉容花貌好不動人,圣上瞧了一眼,便相中了,當晚就帶回含元殿去,成了好事,”在賢妃愈發冷銳的目光之下,嬤嬤繼續道:“圣上極是寵愛那柳氏,受用過一回,就要給她位分……” 賢妃跟隨圣上多年,早就過了同小姑娘爭風吃醋的年紀,只要別觸及到她的利益,別被圣上獨寵,她也不是不能容人,然而這柳氏,一出現就接連犯了兩個要命忌諱,委實不能不叫她忌憚。 含元殿是什么地方? 天子居所,便是皇后,都不得擅入,且沒有資格留宿過夜的。 更不必說,柳氏承恩一日,圣上便要給她位分。 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賤婢,她也配? 圣上并非流連女色之人,這些年來,宮妃也皆是此前王府中的,收用宮人,真還是頭一遭。 “我只怕,柳氏不僅生得一副玉容花貌,還有一副銷魂身子,”賢妃語氣帶酸,淡淡譏誚:“不然,怎么將圣上糊弄的五迷三道?” 這話說的有點粗俗,嬤嬤在邊上賠笑,沒敢吭聲。 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兒,賢妃好容易得來的好心情沒了一半兒,,低頭瞧了瞧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道:“給了什么位分?” 嬤嬤面色難看,訥訥不語。 “呀,看起來位分還不低?!辟t妃于是道:“才人?” 嬤嬤為難的搖頭。 “哦,”賢妃于是又道:“美人?” 嬤嬤依舊搖頭。 “再往上,就是三品婕妤了,”賢妃似笑非笑,神情愈發淡漠:“難不成,圣上這樣寵她,給了婕妤位分?” “不是,”那嬤嬤的舌頭似乎被貓咬掉了一截,好半晌,方才道:“圣上降旨,冊柳氏……為正一品貴妃?!?/br> 第118章 胖子 臨近九月, 先前沈氏叛逆一事過去, 長安轉而風平浪靜,重又歌舞升平起來。 在皇后崛起之前,賢妃蕭氏縱橫后宮多年,任誰也沒想到,這樣的人物, 一夕之間說沒就沒了, 連帶著自己兒子, 都被奪爵圈禁。 如此一來,后宮妃嬪們倒是格外安分起來, 卻也方便了錦書, 省下好些心力。 八月二十一日那天,柳彤云足月生產, 誕下了姚家這一輩的嫡長孫, 隨即便遣人往宮中去,給錦書報喜。 錦書是親眼瞧著兩個弟弟長大的, 見胞弟有了子息,也是歡喜, 提筆寫信后,又打賞好些東西, 叫人帶著往姚家去。 “承熙, 你有小表弟了,”她抱著自己胖嘟嘟的兒子,道:“等他再大些, 就叫進宮來陪你玩兒,好不好?” 承熙黑亮的眼珠轉了轉,很認真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