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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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姚軒?!”張氏聽得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面容扭曲:“——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中狀元?!我的阿盛還病著,他怎么能中狀元?!” “運道擺著,誰有辦法呢,”那婆子鄙薄的看她一眼:“自作自受罷了?!闭f完便推門出去,跟外邊人議論這一次自己會得什么賞了。 張氏瘦的厲害,蠟黃的臉上透著不甘的光,喃喃自語:“憑什么,明明只有我的阿盛才配做狀元,姚軒也配……” 如此絮叨良久,她才停了自欺欺人的話,雙手捂臉,無聲的哭了起來。 覺得難過的并不只是她一個人,賢妃心里并不比她好受多少。 趙立洋問斬是在秋后,但趙家人發配幽州卻是已經動身,趙夫人蕭氏身為主母,自然在列。 賢妃身為宮嬪,自然是不能出宮的,趙夫人身為罪婦,當然也不能入宮,終此一生,她們姐妹二人,大概再也不會見了。 她拖著病體在自己宮中哭了一日,便聽聞皇后胞弟做了狀元的消息,原先有些好轉的身子登時便更壞了,太醫過去診脈之后,更是連連搖頭,再三叮囑她靜養,另一頭又加重了藥的分量。 宮中消息自然是瞞不過錦書的,她聽了也沒在意,左右跟賢妃的關系已經壞了,她若是巴巴的湊過去關懷一番,送些珍貴補品,那才叫虛偽呢。 她往宮外送了消息,叫柳彤云三日后隨程老夫人一道入宮,跟她說說話。 然后,便不再理會外界之事了。 承安雖在科舉舞弊一案中露了個臉,可畢竟不曾大婚,也沒有資格位列朝班,姚軒被點了狀元的消息,還是事后得知的,吩咐人往姚家送一份禮,算是盡了自己心意。 “殿下,”他的伴讀,敬方侯世子許捷輕聲道:“我吩咐人查了,趙家與陳家被抄沒的家產,盡數流入少府,此前張英假意去撈一筆,也只是掩飾罷了?!?/br> “咱們這位圣上,做事還真是謹慎,”忠武將軍之子馬相皺眉道:“借著科舉舞弊案查處陳陽,借著抄沒家產的時機充實少府,環環相扣,到底是想做什么?” “看我做什么,”許捷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br> “醉翁之意不在酒,,”承安靜默片刻,方才抬頭去看那副懸掛在書房一側的疆域圖:“大概是……在乎漠北吧?!?/br> 許捷與馬相聽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出塞?” 承安淡淡道:“不然呢?” 許捷的腦袋轉的要快些,隨即便明白承安未盡之意,目光頓時一緊。 “殿下,”他驚問道:“您想隨軍出征嗎?” 第67章 叮囑 “想隨軍出征嗎?” 承安在心里問自己。 ——當然是想的。 他這樣的境遇, 沒有什么比軍功更能晉身了。 母家無所依仗,妻族尚且未知, 圣上心意如水易變, 除去自己,他什么都沒有。 倘若只想榮華一生,安穩的留在長安, 靜待圣上駕崩便是,總會有個不值錢的王爵守著,勉強度日。 可是, 他不想這樣。 他渴望遼闊的天空,期待無上的權柄,更想要站在高處俯視人間,巡牧萬民。 而且——只消冒出這樣的念頭來,他就克制不住的往別處想, 內心深處更是不受控制浮現出那張芙蓉面。 挑著眼睛看他, 目光淡淡的,神情清冷而恬靜。 他想要她,就這樣。 “殿下,”許捷的聲音傳入耳中, 帶著淺淺的憂慮:“出塞不是那么容易的, 自成宗起,數代先祖皆有此念,只是始終未曾如愿,倘若已經有人蹚水, 那您跟著過去自無不可,只是現下……” 馬相將他未盡之意說了下去:“現在您若是過去,一旦事敗,必然要承擔相當之大的責難,于軍方,于士林,都不是什么好事?!?/br> 二人對視一眼,沉聲道:“望請殿下三思?!?/br> 敬方侯府與忠勇將軍府兩家都無野望,所以被圣上點為承安的伴讀,才未曾生出什么抵觸,承安在順利接手的同時,自然也生了別的問題。 ——他們想要輔佐的,是一位堅毅誠摯的王爺,而不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儲君爭奪者。 承安若是有機會登位,他們自然不會阻攔,但是在現下這般情況未明的前提下,這兩家是絕對不會傾舉家之力,助他踏入這場奪儲之戰的。 他心里,其實很明白這一點。 所以聽他們這樣講,承安也只是灑脫一笑:“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高祖之始,周失漠北,及至中宗,秣馬厲兵養精蓄銳,以求重奪漠北,只可惜天不假年,中宗早早崩逝,才失了先機,及到圣上,我大周方才重有此心,良機若此,若是不去走一遭,豈不枉為男兒?!?/br> 許捷與馬相也都很年輕,少年意氣,聽承安這樣講,心中那份朝氣也涌了出來,躍躍欲試道:“殿下說的有理,只求私利,而忘家國,反倒落了下乘?!?/br> “我也只是有這個念頭,究竟能不能成事卻還未定,”承安向他們一笑,安撫道:“圣上究竟何時起意,何時動兵,亦是未知,還是謹言慎行,靜待時機為上?!?/br> 許捷與馬相火熱的心緒微微平靜下來,對視一眼,齊聲應道:“是?!?/br> 四五月時,帝京先后經了兩個大案,惹得人心惶惶,頗不安寧,所以等到了六月,塵埃落定,萬事轉安時,反而使得人有些不適應了。 長安地域偏北,六月更是火熱,人一出去,便覺外頭太陽熱辣辣的曬,似是能叫人脫皮一般,等回了屋子再看,露在外邊的肌膚皆是泛著熱的紅。 錦書七個月的身孕,肚子大的厲害,站起來的時候,幾乎瞧不見自己腳尖了。 因著這一樁,今夏她連長裙都未敢穿,唯恐自己不小心絆了,摔著孩子。 圣上也怕她有什么注意不到的,便吩咐人全天守著,不許她自己獨處,免得事有萬一,照看不到。 “她們倒是好福氣,”將將落了一場驟雨,待到云銷雨霽之后,錦書信手推開窗,對著外邊兒芙蓉葉子上的水珠笑道:“今日降雨,倒是不悶,免了日頭燥熱,卻也好運?!?/br> 今日她請了程老夫人與柳彤云一道入宮,早先還愁著天熱,怕苦了這一老一少,現下倒好,一場雨落下,躁動的空氣都清新起來,叫人心頭一松。 “誰說不是呢,”內侍剪了幾支將開未開的荷花過來,紅葉吩咐人取了玉瓶,正親手放進里頭去:“昨日奴婢往尚食局去,只片刻功夫,便覺曬得頭疼,老夫人與柳姑娘著實是有福氣的?!?/br> “娘娘,”她指著那玉瓶問:“這個擺到哪里去?” “那邊兒吧,”錦書指了指不遠處書案一側,揶揄道:“若是占了里頭的位置,圣上怕是頭一個不依?!?/br> “圣上是愛惜娘娘,”紅芳道:“您倒好,反而取笑起來了?!?/br> 錦書說的里頭位置,便是內殿案上的那束石榴花。 無論在民間宮廷,石榴都有多子多福的意味在,錦書有孕之后,圣上便吩咐人挪了十幾顆石榴樹往甘露殿來,算是添添喜氣。 今年雨水來得早,石榴花開的也早,紅灼灼一片綴滿枝頭,看得人心頭舒暢,圣上見了也喜歡,便吩咐人每日剪幾枝,送到內殿里來,算是添個好意頭。 錦書聽她說了一句,抿著唇一笑,梨渦顯露,溫婉而秀致,還不待說話,便聽外邊有人回稟:“娘娘,老夫人與柳姑娘到了?!?/br> “倒是快的很,”錦書念了一句,隨即便道:“快請進來?!?/br> 柳彤云與姚軒的婚期已經定下,便是在今年年尾,日子一確定,兩家走動的也多了,愈發親近起來。 姚家沒有上得了臺面的女眷,張氏被拘著,錦瑟年紀還小,不添亂就不錯了,加之姚軒素來同母家程氏親近,一來二去的,柳彤云與程老夫人也極說得上話。 錦書聽姚軒來信提了一句,也怕柳彤云獨自過來覺得不安,便叫外祖母一道入宮,二人結伴了。 她對于姚軒而言是胞姐,對于柳彤云而言,卻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后,頭一次見面,自然不敢清簡。 天青色繡青蓮襦裙,外罩素白色短縟,黛青色的披帛上繡了雅致流云,烏發挽髻,極是出塵秀美。 程老夫人年紀在那兒,經歷豐富,看人的眼光總不會錯,再者,錦書也相信自己弟弟的判斷,所以她也沒說什么試探敲打的話。 親自過去將柳彤云扶起,她笑吟吟的自發髻上取下一支青玉墜珠步搖,簪入她發間:“今日穿的素凈,這只步搖倒是襯的很?!?/br> 柳彤云心知這是恩賜,也是表明皇后贊同她嫁作姚家婦的態度,便落落大方的受了:“臣女謝娘娘賞?!?/br> 錦書為人處事都不喜磨蹭,柳彤云這樣利落,反倒使得她一笑。 伸手遞給柳彤云,她溫聲道:“外邊天氣倒還不熱,隨我出去走走吧?!?/br> 柳彤云輕輕應一聲,會意的上前扶住她,一道往外邊兒去。 “你們去說說話,我上了年紀,便不去湊熱鬧了?!背汤戏蛉诵闹\書有話要叮囑,也沒跟著,笑瞇瞇的說了一句,便隨宮人往別處去歇著了。 “姚家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錦書步子放的很慢,語氣也緩和:“我生母留了三個孩子,繼母也有三個孩子,阿軒是長子,你嫁過去后,便是長嫂,現下我繼母病著,他日你做了姚家婦,少不得要辛苦些?!?/br> “是,”柳彤云垂首應道:“娘娘放心,臣女會照顧好弟妹的?!?/br> “阿軒是男子,內帷的事情不歸他管,自然,父親也是一樣,”錦書徐徐道:“你是大家出身,該教的柳夫人都會教,我便不說什么了,只需拿出長媳與主母的威勢來便是,無需理會其他?!?/br> 姚軒是柳彤云未來夫婿,萬事自然不會越過他,皇后此言真正想說的,只怕還是姚望與繼母所出的幾個孩子。 柳彤云早知姚軒姐弟三人,與父親姚望以及繼母張氏留下的三個孩子不睦,也曾憂心應當如何自處。 倘若張氏還在也就罷了,兩下里分開,各自打理便是。 可是前些日子張氏病了,不再執掌中饋,她嫁過去之后作為長媳,少不得要同底下幾個弟妹打交道。 姚昭也就罷了,是皇后與姚軒的幼弟,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苛待,只是對于姚盛姚瑾以及小妹錦瑟,給出的待遇究竟是與姚昭齊平,還是再差一等,其中的火候就要自己拿捏了。 此刻聽錦書這樣講,她心中也松一口氣,釋然許多。 “姚家這一輩的子女中,我是年紀最長的,現下也快生產了,”錦書扶著她的手,緩緩到一側長凳上坐下,低頭瞧了瞧自己肚子,向她一笑:“你們年底成婚,若是動作快些,說不準明年也就有了呢?!?/br> 柳彤云畢竟還未出閣,聽她這樣講,不覺秀面微紅:“……娘娘?!?/br> 錦書握住她手掌,含笑道:“還叫我娘娘嗎?” 柳彤云眼睫躊躇的眨了眨,輕聲喚了句:“jiejie?!?/br> “噯,”錦書笑著應了,隨即道:“你們成婚之日,我八成還在月子里,怕去不得了,有些話,還是今日叮囑你為好?!?/br> 柳彤云神色一凜:“jiejie請講?!?/br> “我父親這個人糊涂,耳根子也軟,但唯有一樣沒得詬病,”錦書拍了拍柳彤云手掌,輕聲道:“姚家非四十無子不得納妾,也不設通房,他同我生母感情不好,可從沒有在外邊拈花惹草,我生母在時,也沒為這個同他鬧過別扭?!?/br> 這種話皇后說得,柳彤云卻不好出言評論自己公公,便只垂首聽她說下去。 “我祖父是這樣,父親是這樣,阿軒跟阿昭也會是這樣,他日阿軒到了官場,交際多了,少不得有人說三道四,你都不需要理會,一門心思過自己的日子便是?!?/br> 若說之前錦書那幾句話是叫柳彤云安心,現下這幾句話才更是叫她感激。 柳無書與柳夫人夫妻相得,并無妾室通房,她作為女兒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希望有個一心人白頭偕老,這也是她斷然拒絕趙旭遠的原因之一。 柳彤云上頭還有一個胞姐,嫁的是青梅竹馬的表哥,家中雖無妾室,卻也有兩個通房,歸寧的時候嘴上雖不說什么,但柳彤云也知道,她心里總歸是不好受的。 這會兒聽錦書這樣講,如何會不動容呢。 眼眶微熱,她又喚了一聲:“……jiejie?!毙念^有千言萬語,一時之間,嘴上卻也說不出來。 “心意到了便是,一家人何須這般客套?!?/br> 錦書微微一笑,溫聲道:“阿軒性情沉穩,遇事也多半會悶在心里,你若是見他如此,便多開解些,別叫他鉆牛角尖?!?/br> “是,”柳彤云柔聲道:“jiejie放心吧,我都明白的?!?/br> “好了,外祖母該等急了,”錦書站起身來:“咱們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