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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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書也是不明所以,正待去問,圣上卻伸出手來,很親昵的拍拍她面頰,示意傳膳了。 于是,她也將心中不明咽了下去,沒有追問。 這一場晚宴吃的有些沉郁,席間也沒人出來調節氣氛。 圣上只是同皇后說著話,偶爾再跟其余人聊幾句,似乎真的只是想慶祝一下諸皇子近來的用功,別無他意。 當真是不咸不淡,也叫人摸不著頭腦。 但在這之后,二皇子承安在宮中的待遇,卻顯而易見的好了起來。 這就是后話了。 晚間時分,錦書早早松了發髻,正取了犀角梳子,獨自在鏡前梳發,余光瞥見圣上坐在窗前翻閱一本不知是什么的書,唇角含笑,忽的心中一動,想到他今日所為來。 “方才在席間,我說起一物克一物來,七郎怎么這樣高興?”看一眼圣上,她這樣問。 “其實也沒什么,”圣上將手中書本隨手扔到床邊,踱到她身后去,輕輕抱住了她肩:“只是忽然之間,想到了一些趣事?!?/br> 錦書半信半疑,尤且笑道:“什么事?” “都說人往生之后,再遇上前世仇人,或多或少會覺得畏懼,”圣上彎下腰,氣息微熱,湊近她耳邊:“或許,前生你同承庭是仇人吧?!?/br> “若是如此,想來這場仇怨,我最后是贏了的,”錦書略一思忖,倒是釋然:“不然,憑什么他這么怕我?” 圣上居然點頭了:“朕也這樣想?!?/br>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錦書噗嗤一笑,伸手推他一推:“越說越沒邊了?!?/br> 圣上低下頭,在她面上親了一親,靜靜摟緊了她,卻沒有再說什么。 ~~~ 這年的冬天十分冷,也十分難捱。 即使是身處內殿,被暖烘烘的熱氣包圍著,也依舊是覺得冷。 寧??偣苁塘⒃谝粋?,見幾個太醫聚在一起,對著脈案看了又看,口中探討不停,面上卻一籌莫展之后,心中的風便吹得更猛烈了。 “娘娘,”太醫令須發斑白,遲疑著道:“臣等無能,于此愛莫能助,雖然開出方子來了,卻是虎狼之藥,圣上若是用了……” 皇后坐在上首,面色比一側的佛像還要肅穆,聞言問道:“若是用了,又會如何,可能清醒過來嗎?” “娘娘恕罪,老臣不敢擔保?!?/br> “那你告訴我,”片刻的沉默之后,皇后方才徐徐問:“清醒過來的幾率,有多大?” 幾個太醫彼此對視幾眼,最終將目光匯聚到太醫令身上。 太醫令面露躊躇,嘴唇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終于不曾言語,只戰戰兢兢的伸出三根手指來,搖晃的燈光一般,只需一陣強些的風,便會猝然滅掉。 “三成?”皇后語氣加重,語氣沉痛,不可置信:“居然只有三成?” 太醫們一道垂首:“臣等無能,請娘娘恕罪?!?/br> 皇后沉吟片刻,試探著道:“倘若,按照之前商定的藥方,溫補著來呢?” “倘若如之前所言,徐徐圖之,臣等有八分把握,使圣上轉醒?!?/br> “只是,耗費的時日……便要多了?!?/br> 又是久久的靜默。 誰都知道,現下最缺的,便是時間。 “好,”皇后的聲音低沉,卻很有力,聽不出一絲顫抖:“就按之前的來?!?/br> “來人,”她聲音微揚,便有禁衛入內:“送幾位太醫往偏殿去,仔細照料,不要出了紕漏?!?/br> 這樣的關頭,誰都明白皇后此言意味著什么。 一片寂靜之中,禁衛們帶著幾位太醫離去,仿佛是幾片樹葉在風中落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皇后靜默著不說話,年幼的儲君同他的母親一樣,抿著唇,無言的沉寂著,許久許久之后,寧??偣懿怕犚娝龁咀约?。 “想辦法,透一絲消息往披香殿去,就說太醫們找到了辦法,”皇后轉目看他,目光幽深,仿佛是最漆黑的夜:“待到今夜,圣上便會轉醒?!?/br> “你有辦法叫他們信的,”皇后如是說:“我知道?!?/br> 寧??偣艿淖齑絼恿艘粍?,眼珠卻直直的,似乎轉不動了一般。 “蕭鑒大軍已然迫近長安,距南軍不過五十里,圣上若還醒著,只需遣使驗收虎符,抑或一道詔書即可,可是眼下他昏迷不醒,我只能早做決斷?!?/br> 寧??偣苡行┻t疑:“靜儀長公主那里……” “你自己看,”到了這地步,皇后也不瞞他,將昨日收到的密信丟到他腳邊去,目露譏諷:“有奶就是娘,長公主和駙馬真是好樣的,人都到了茂陵北,卻駐軍觀望不前,狼心狗肺的東西!” 她顯然是氣的狠了,話也不客氣:“這還是圣上的胞妹,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到最后,說把自己哥哥賣了就賣了,想想圣上是怎么對她的,她也不怕自己不得好死!” 寧??偣茉谑ド仙磉叾嗄?,比皇后更能知曉其中要害,展開那封密信,面色不覺一沉:“長公主她……” “還叫什么長公主,”皇后冷冷道:“人家八成是同賢妃達成了什么共識,等著做大長公主了?!?/br> “娘娘,咱們也不是什么都沒有的,”寧??偣軇竦溃骸敖娕c楚王殿下,皆是助力?!?/br> “楚王還在東南,饒是快馬加鞭,只怕也來不及,至于禁軍,”皇后眉宇間冷色更甚:“禁軍從來只聽命于圣上,禁軍統領也是圣上心腹,現下圣上還昏迷,難免人心浮動,一日兩日看不出什么,日子久了,禁軍統領也難以維系,未必不會生變?!?/br> “不管怎么說,三皇子同儲君一般,可都是姓顧的——備不住就會有人這樣想?!?/br> “娘娘,”寧??偣艿溃骸澳悄囊馑际恰?/br>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釜底抽薪,”皇后轉向他,淡淡道:“勞煩總管一回,今夜親自往披香殿去,請三皇子過來?!?/br> “請他過來?!”寧??偣艽篌@失色:“局勢已然勢如水火,披香殿嚴陣以待,他如何肯信?” “對,請他過來?!被屎笊裆蛔儯骸芭愕钍氰F板一塊,必須要身份足夠的人,才能將門撬開。 你對他說,圣上轉醒后,深恨皇后封鎖含元殿,囚禁宮妃,朋扇朝堂,下旨幽禁皇后,只是究竟難支,油盡燈枯之際,唯恐主少國疑,意欲托付大業與他?!?/br> “賢妃多疑,三皇子亦是如此,你這樣講,他們輕易不會信的,所以,你要帶點叫他們信得過的東西去?!?/br> 她站起身,往圣上枕邊摸索,隨即取出半塊玉璧來,親手放到他手心里:“這是蕭鑒調動大軍的另一半虎符,你拿去,以此為證,他們必然會信的?!?/br> “娘娘,”寧??偣芗钡念~上生汗:“可是,倘若他們拿了虎符,卻送到蕭鑒那兒去,可就全完了!” “你慌什么!”皇后面色一厲:“論起深仇大恨,在賢妃心里,誰能越過我去,我尚且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落到賢妃手里,我必然比你死的慘烈百倍,你信是不信?” 寧??偣茉G訥不能言,連汗也不敢去擦:“……是?!?/br> “總管是宮中老人,陪伴圣上也最久,雖然免不得投機,可人還是聰明的?!?/br> 皇后看著他,柔和了語氣:“我知道,你一直很想過繼兄長家的幼子到膝下去,將來為自己養老送終,還悄悄的將他接到了長安來,只是礙于宮規,內侍不得有養子義子,才未能如愿?!?/br> “等到這次事了,我便做主,準了這件事?!?/br> 皇后微微一笑,恩威并施:“楚王已經在路上,雖然離得遠,但該來的總會來,收拾蕭鑒不過是早晚的事,我便是死了,最后也有人收尸雪恨,總是不虧?!?/br> “寧??偣?,現下才過午時,”她緩緩道:“你還有幾個時辰,去思量如何取信于賢妃和三皇子?!?/br> 寧??偣苊嫔珟鬃?,終于一咬牙,點頭應了下來。 圣上病的突然,猝不及防之下,也給了蕭家動手的機會。 三皇子承庭最開始接到外家傳來的消息時,心中還有些驚惶忐忑、以及對于父皇長久以來的恐懼心理在游走。 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在母親的誘導與野心不停的發酵之下,他面上不覺也生了躊躇滿志與得意來。 含元殿是天子居所,便是他也很少來,但再過幾日,他便能日日夜夜的待在這里,成為新的主人了。 圣上病重,內殿里皆是湯藥的苦澀氣息,仿佛是遲暮之人還未咽下的最后一口氣,充滿了死亡與終結的意味。 許是那藥氣太熏人,內殿的香爐里點了重重的香,硬生生將前者驅散了大半。 三皇子皺著眉,拿衣袖掩住口鼻,意氣風發的往內殿去了。 “就在里面,” 寧??偣軒еM了寢殿,將層層帷幔掀開:“殿下,請吧?!?/br> 三皇子對著那些無風自動的帷??戳艘豢?,心中忽的涌起一陣慌亂,似乎那里面隱藏了一只嗜血的獸,隨時能咬斷他的脖子。 這感覺來的太突然,也太莫名,一閃即逝之下,連他自己都以為那是錯覺了。 最后一層帷幔被掀開,他面露驚怒:“——怎么是你?!” 猝然轉頭,三皇子去看身側的寧??偣埽骸澳泸_我!” 皇后坐在塌上,面色沉靜,年幼的太子坐在她身邊,稚嫩的面龐上有種與母親類似的神情。 “娘娘,您同三殿下說話,”寧??偣茌p聲道:“奴才帶太子殿下出去?!?/br> “你且自己退下吧,他就不必了,”皇后目光淡然,低頭去看兒子,緩緩道:“他必須要知道,有人為了那個位子,愿意付出什么,有人為了維護那個位子,又付出了什么?!?/br> “我生他養他,可是不欠他,沒理由自己浴血廝殺,卻叫他在后面坐享其成?!?/br> 寧??偣苈牭妹嫔粶?,掃了一眼面色如初的太子,再去看勃然變色的三皇子,終于搖搖頭,退了出去。 “你這毒婦!”三皇子目光狠狠刺在她面上:“竟敢如此愚弄我!” “愚弄你怎么了,”皇后笑意嘲諷,哂然道:“要怪,還不是你自己蠢?!?/br> “哦,也是,哈哈哈哈,”三皇子不知是想到了哪里,忽然大笑起來:“你也是窮途末路,沒辦法了,才這樣吧?怨不得連虎符都拿出來,作為引我上套的工具!” “不,”皇后莞爾:“虎符終究只是死物,沒了便沒了,但命只有一條?!?/br> 三皇子聽得不解,正待發問,皇后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一笑之后,信手自身后拔出長劍,直刺他心口而去! 含元殿內是不得佩戴兵刃的,便是諸皇子也不例外,三皇子只當今日是來收取最后果實,哪里會帶防身之物,登時驚懼變色,慌忙躲閃。 在武苑時,論及身手他雖不及楚王承安,卻也非泛泛之輩,平日里更不會將皇后這等弱女子放在眼里。 只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他正想往后躲,腳下卻是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周身無力,酸軟起來。 “呀,”皇后一笑,似乎是剛剛想起一般:“這幾日有逆賊在外,我難以安枕,便命人燒了點安神香,三殿下,你這是怎么了?” 她笑的時候,還緩緩說著話,語調輕快極了,三皇子倒在地上,隱約瞧見她舌頭底下壓著的還神葉。 難怪她不受影響,原來,這香氣對她根本沒用。 他這樣想的時候,那柄劍毫不留情的刺到了他心口,血色濺出,濕了他的華服,也在他面上添了狼狽與狠厲。 “等著吧,”他痛的面色扭曲,斷斷續續的說:“你敢殺我,舅舅入了長安,決計……不會饒你……” “蕭家的人,都這樣優柔寡斷嗎?” 皇后將那柄劍拔出,隨即一笑,重新刺入他腹部:“蕭鑒若能早下決斷,直入長安,扶持你登基,快刀斬亂麻,還能有幾分成事的把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