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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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太過急躁了,”柳無書看他一眼,倒是沒有深究:“不過這也是尋常,老夫當年念書的時候,也犯過這種錯,改了便是?!?/br> 姚軒應聲道:“是?!?/br> “已經是十一月,會試即將開始,已經可以往尚書省疏名列到了?!?/br> 柳無書將試卷合上,放到一邊去,輕聲問他:“有沒有想過,下場試試看?” “自然是想的,”對著這位欣賞他的先生,姚軒也不遮掩,直截了當道:“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無論能否成行,學生都要試上一試?!?/br> “年輕人有志氣是好事,”柳無書道:“口試與帖經,你自是無礙,唯有策問,最容易出現紕漏?!?/br> “并不是你能力差,而是世間的許多事情,沒有親自去聽過看過見識過,就很難提出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br> “去年的策問之一,便是假牛馬于民間,不知難倒了多少人,前人為鑒,務必要慎重再三?!?/br> “學生明白的,”姚軒向他施禮,道:“謝先生關切?!?/br> “你既叫我一聲先生,我如何也要關照幾句才是,”柳無書擺擺手,道:“總不好看著你碰釘子?!?/br> “這樣吧,我會試時的筆記都還在,明日休憩,你往我家中去取便是?!?/br> 柳無書是先帝時期的狀元,先去修書,其后外放,最后做了國子監祭酒,在士林中頗有聲望。 他會試時候的筆記,價值自是難以估量。 姚軒心知這是一份厚重人情,卻也沒有推拒他一番好意,躬身致禮道:“先生此恩,學生無以言謝,但請受學生一拜?!?/br> “好了好了,留在家里發霉,也無用,倒不如與你?!?/br> 姚軒很勤勉,在一眾同年當中出類拔萃,隱隱約約的,叫柳無書看見了自己昔年的影子,也愿意幫扶一二。 示意他起身,柳無書正待說什么,卻見主簿急匆匆的過來,失了素日里的平和,禁不住眉頭微蹙。 正待開口斥責,主簿卻先一步走到近前去,在他耳邊道:“大人,圣上來了,已經進了內門,馬上便至?!?/br> 這一句話說的倒是輕,卻險些將柳無書從椅子上震下去,還不等收拾好面上的震驚,便聽國子監內另一名主簿的聲音近了。 低低的,帶著難掩的謙恭。 圣上來的這樣迅速,他也來不及準備,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對姚軒道:“跟在我后面,謹慎小心些,勿要東張西望?!?/br> 主簿進來時,姚軒也在側,雖然不曾聽見他究竟同祭酒說了什么,但察言觀色,也能意會一二。 ——只怕,是有一位大人物來了。 他低垂下眼睛,點頭之后,默不作聲的跟在了柳無書身后。 今日出宮前,錦書只當圣上是想出宮看看,四下游走一番,即使是有叫自己歡喜的意愿在,怕也未必會有多仔細。 只是圣上畢竟是圣上,既然賞臉,她哪里有不兜著的道理。 更何況,他已經足夠用心。 只是,等他帶著錦書到了國子監之后,便由不得她不動容了。 “圣上,”錦書抬眼看他,誠摯道:“謝謝您?!?/br> “走吧,”圣上伸手撫了撫她面容,沒接那一茬,而是道:“現下正是他們有課業的時候,人少?!?/br> 錦書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裙,會意的一笑,跟了上去。 國子監祭酒柳無書,她是曾聽聞過的,但真的見到,卻也是頭一次。 這位頗有聲名的祭酒大人已過五旬,留了長須,很有些瀟灑不羈之感,風采極為出眾。 錦書跟在圣上身后,只掃了一眼,目光便停住了。 她不是在看柳無書,而是在看……跟在他身后的那個人。 ——是阿軒。 她大半年不曾見過的弟弟。 姚軒跟在柳無書身后,跟隨他行禮之后,便默不作聲的低著頭,正在細思來者是誰,卻覺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初時,他還以為是有人不經意的看了自己一眼,等過一會兒,才覺出那道目光一直不曾離去。 畢竟有貴客在,他不好大喇喇去看,只微微抬眼,余光看了過去。 卻不曾想,只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心中又驚又喜。 ——jiejie怎么會在?! 他心思機敏,一想此前jiejie送回家中的信件,再加上方才祭酒聽到消息時的慌亂,以及此刻的畢恭畢敬,隨即就明白過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天子! 這念頭在腦海中閃現過,隨即就是另一個想法。 此前,他也猜測過jiejie受到圣上青睞,卻未曾想過,竟會有這樣受寵。 若說圣上只是自己想來國子監轉轉,大可不必帶著jiejie。 這里畢竟是太學,幾乎終日不見女子,平白帶人過來,也是徒生尷尬。 只怕,圣上是為了jiejie,才特意過來的。 心中生出這個猜測,姚軒不覺歡喜,反倒覺得有些擔憂。 因為,這并不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若是沒有這一份意外,他與弟弟科舉之后,便會被授官,等到jiejie出宮,無論是嫁人還是留在家中,都還有人照料。 雖然不會有滔天富貴,卻也落得平安。 而眼下這般,看似風光無限,卻是烈火烹油,一不小心,就會化為烏有。 他便是再想幫持,在天家威儀面前,也是無能為力。 屆時,第一個受難的,只怕還是jiejie。 短短一瞬間,姚軒心中百轉千回,滋味難言。 錦書渾然不覺,只是盯著他看,目光關切。 圣上察覺到她難得的情緒波動,順著她視線看過去,就見到了柳無書身后的姚軒。 他們姐弟兩個都是像生母程氏多些,眉眼之間的相似更是抹不去的。 尤其是,他們臉頰上都生有一對梨渦,看起來就更像了。 圣上帶錦書過來,也是打著見見未來小舅子的主意,現下還未安排,便先自見了,雖然有些訝異,卻也同之前設定無甚變更。 “去吧,”他向錦書道:“朕同祭酒談幾句,你們也去外邊說說貼己話?!?/br> 圣上說話聲音不高,在場的人卻也都能聽得分明。 柳無書初時還有些不明就里,就見身后的姚軒施禮走了出去,心下正訝異,目光掃見圣上身邊明眸皓齒的女子時,便明了幾分。 姚軒的胞姐入宮了,這他是知道的。 之前宮中揀選宮人,別家送的都是庶女與次女,唯有姚家送的是嫡長女,明晃晃的不合規矩。 柳無書作為國子監祭酒,知道此事之后,心中自然對姚望不滿,覺得他處事不明,亂了尊卑。 只是現在…… 人老成精,他如何看不出這女子是深受圣上寵愛的,不由在心底一哂。 姚望……只怕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別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多說,略過這一茬,請圣上進了屋,落座詳談。 錦書三月入宮,現下已經是十一月,轉眼功夫,便是大半年了。 之前在人前,見了還不覺有什么,現下只姐弟二人,她眼淚便忍不住流下來了。 “高了,可是也瘦了,”她伸手去摸姚軒臉頰,心疼的問:“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還是說,夜里熬的久了?” “我叫你給jiejie爭氣,不是叫你拿自己的身體去折騰,你還年輕若是累出個好歹,如何對得起娘親?” “我沒事的,”姚軒比她小兩歲,身量卻要她高許多,將jiejie的手按在自己臉上,他輕輕道:“前幾日,先生們考校學問,我熬了幾日?!?/br> “再過幾日便好了,”他笑著安慰錦書,卻反被瞪了一眼,立即保證道:“jiejie放心,我有分寸的,以后再也不會了?!?/br> 姐弟兩個相見是好事,哭哭啼啼的未免不成樣子。 錦書笑著擦了眼淚,又低聲問他:“近來好不好?功課如何?阿昭呢,是去上課了嗎?還有,外祖母可還好嗎?” “都好,都好,”她問的多,姚軒也不嫌瑣碎,只是看著她,依次到:“我很好,阿昭也很好,他今日有騎射課,怕是趕不過來?!?/br> “外祖母身體康健,閑暇時,還能夠繞著后院的花園轉幾圈,只是掛心jiejie?!?/br> 他看著錦書,語氣急切的道:“jiejie呢?在宮里好不好,又沒有被人欺負?” “jiejie也很好,”錦書頓了頓,又靠近他一些,壓低聲音,道:“圣上他……待我很好?!?/br> 姚軒心中對于jiejie和圣上的關系早有猜測,現下也不過是得到證實罷了。 母親去世的早,jiejie年紀又是最長,從小到大,他們姐弟三人若是遇上事情,都是她拿主意的。 現下既然告知自己,顯然也是有了打算。 姚家根基太淺,自己與弟弟尚且是學生,無法幫持到jiejie什么,只消別給她添亂,那就很好。 “jiejie心中已有計較,我便不說什么了,”他握住錦書的手,關切道:“只是宮里事多,我們鞭長莫及,無能為力,千萬千萬,要照顧好自己?!?/br> 弟弟聰慧,不會多說的,錦書笑了一下,也不再提這個,反倒將話頭轉到了家中諸事上。 好容易見一回,姚軒也不想叫這一次的見面太過嚴肅,便著意說些趣事,與自己的學堂見聞,很快便將錦書逗笑了。 血脈的力量是難以言表,卻又著實強大的。 錦書同姚軒生的相像,笑起來時,面上梨渦顯現,極是出眾。 女子嬌美甜蜜如沾露桃花,男子文俊如雨后新柳,一時雙璧,不過如此。 國子監并非是用來培育死讀書的呆子,更加希望能出現博學廣識,腳踏實地的能臣,所以除去課業,也會給學生安排適當的體力工作。 姚昭負責的是照料馬苑,姚軒負責的則是養蜂。 可巧,今日他才去了一回蜂巢那邊,自懷中取出一只玉瓶,獻寶一般的遞給錦書看。 是新出的蜂蜜。 錦書是愛吃甜的,打開瓶塞嗅了一嗅,便覺有馥郁的甜香襲來,拿指尖蘸了一點,送入嘴中嘗了一嘗,微微一笑,蜜糖一般的甜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