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宣女史這日過來, 不過是要親眼見見這位安姑娘,試探一番而已。 她們敢抓住的也不過是安槿冒犯白側妃這一點做文章而已,若是可以,最好能夠讓這位姑娘認了罪,回收這期所有發出的女刊,將影響降至最低。 安槿看了看華女史,表情有些詫異的問道:“華女史,你是說側妃娘娘的宴會所穿的那些衣裳嗎?” 華女史道:“正是?!?/br> 安槿便是一笑,道:“難道女史以前一直在宮中所以不知道側妃娘娘的影響力嗎?側妃娘娘每次宴會所穿的衣裳都會讓世家夫人小姐們追捧呢,所以只要細心查訪,那些衣裳的圖紙城內的各大衣坊都是有樣可查的,只要花功夫,弄到那些有什么奇怪的?!?/br> 華女史倒是愣了,她自幼就進王府,做事最是小心謹慎規矩不犯錯為最重要,女刊在她眼里也是需慎重之極的事,她是真沒想到這位安姑娘竟敢把坊間作不得實的東西放到女刊上發出。 她抿了抿唇,聲音冷道:“安姑娘,女刊何等重要,你如何能將坊間可能有誤的信息放到女刊上,且這信息是我和葉先生都沒有審閱過的,你怎么就敢私自把女刊內容換了,刊登出去!你可知道,這女刊是要送出給王府和三司各部門的!” 安槿挑眉,問道:“那篇文報的信息有誤嗎?說到這個,” 安槿微微笑了笑,聲音帶了些諷刺道,“華女史你是在問我換了文報的原因嗎?你應該心知肚明才對。若不是你給我的那篇文報信息有誤,我在院長提點過后,又何必連夜重新改過,然后讓大家幫忙重新謄抄裝訂,忙了一整夜才弄完?!?/br> “華女史,那個時候我可是聽說你臥病在床,我讓人去找你,卻是被你的宿友給擋了回來啊?!?/br> 那個侯湘兒,怕是以為她們發現問題,去找華女史救急的。其實華女史和侯湘兒私心里并不想此事弄大,女刊出了問題,安槿不得好,事后追究起來,華女史難道能好過?還不若中間出了問題,女刊不能及時發出,讓人質疑安槿的能力,然后華女史頂上,對她們來說,這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安槿當然不理會她們心里的彎彎繞,她此時說完又對葉先生行了一禮,告罪道:“那日我們也去找過先生,但先生剛好出去訪友,不在書院中,因為院長已經批復,事關重大,女刊又必須準時發出,我們不得已在未知會先生的情況下更換了其中一篇文論,還請先生諒解?!?/br> 華女史聽了安槿的駁斥,面上一陣青紅交加,只覺委屈和憤怒在心中翻滾,她平日里身體都很好,如何好端端的突然身體不適?她覺得十有**是這位安姑娘動的手腳,可是此時被她駁斥,好似是她故意裝作身體不適甩手不管的。 可是隨即她又有一陣恐慌和急怒,什么叫她那篇文報有問題?不,原先的那篇文報明明是面前這位姑娘寫的,她反是幫她修正了一些明顯的錯處而已! 葉先生卻不管這眾人的心潮洶涌,只淡淡一笑,道:“既是院長已經批復,自是無礙,我看不看卻都是不緊要的?!?/br> 宣衣史看華女史那憋怒的樣子,心道,真是個沒用的東西,以前看她還沉穩妥帖,行事干練,沒想到遇事竟是這般不堪用的,若繼續讓她這樣和這位安姑娘說下去,怕最后錯處還都是她的了。 她用眼神制止了華女史再度開口,對著安槿開口道:“此事已經發生,我且不管這中間過程如何,只是側妃娘娘看了這期女刊,對其中大肆描寫王府之事很不高興,念你初來嶺南,對王府不知敬畏,原也情有可原,便就罷了。不過,安姑娘既為陳家義女,又被委以重任打理女刊,還需行事慎重才對?!?/br> 她又轉頭看向葉先生,道,“先生,此事到底如何是你們書院的事,我們斷不會干涉,只是這期女刊內容涉及太多王府私事,側妃娘娘很是不悅,還是請先生和院長協調一下,將這期女刊收回,重新改過再發出去吧?!?/br> 說著她就將手中一份手稿遞給葉先生,道:“這是我們宮中各史校閱過的,將其中有關王府之事盡已刪去,先生可酌情再加補其他內容?!?/br> 她語氣雖平淡,卻自帶了一股斬釘截鐵的冷凝,似乎不是在跟人商量,而是已經在做判決一般。 安槿覺得這位宣衣史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倒是有意思,卻不知她的主子白側妃行事又是何種風格。她沒出聲,只去看葉先生會如何回復處理此事。 可一旁的陳峖棋聽了宣衣史的話卻是急了,若是讓書院收回這期發出的女刊,勢必對安槿的名聲會是很大的影響,以訛傳訛之下,再有有心人刻意傳播利用,眾人還不知會傳出什么難聽的話來。 她冷著臉出聲道:“書院的女刊向來都是書院打理,王府從不干涉,且這期內容并無任何錯處,就是側妃娘娘的衣飾一事,往日并非無舊例,我記得過往也常有出王妃娘娘衣飾品鑒的,難道王妃娘娘寫得,側妃娘娘的就不可寫?” 此話一出,簡直驚住了眾人,宣衣史心中大怒,此話若是傳出去,當真是側妃娘娘的一大把柄。 可說這話的是陳老院長唯一的親孫女,側妃娘娘屬意的兒媳人選,宣衣史還真不敢隨意得罪她,她面色黑了黑,把目光看向了葉先生。 葉先生卻是面不改色,仍是一副寡淡的樣子,見宣衣史看她,她便笑道:“這期女刊是院長親自批準的,回收女刊是件大事,自千機社創社以來,還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即使有誤,也是在后期中說明更正,此事,若是側妃娘娘之命,還請衣史親自和院長去提?!?/br> 宣衣史暗暗咬了咬牙,看來這書院是明著偏幫這位姓安的了,不,這中間巧合太多,分明這件事就是陳家策劃的。雖然沒達到預期的目的,宣衣史卻自覺打探出了此事的真相。 如此,多說也無益,只能把這事如實跟側妃娘娘稟報了。 宣衣史便起身告辭道:“既如此,我便將事情稟報娘娘,由娘娘來定奪吧?!?/br> 葉先生點頭,起身送她。臨走時,宣衣史看了陳峖棋一眼,心道,也不知經了此事,側妃娘娘是否還要堅持讓三公子娶了這位姑娘。 宣衣史離開,未得葉先生同意,華女史卻不能離開,因為她現在是書院的助理,而非王府的女官,而先前也是葉先生召她過來的。 送走宣衣史,葉先生坐會自己的位置上,掃了一眼眾人。 她雖然不理事,卻是知道這段時間安槿為著女刊每日的忙碌尋人尋資料的,所以她很清楚,此事并非院長和陳家之意。 她嘆了口氣,對安槿和陳峖棋道:“你們下去吧,女刊既是院長批準發出的,就不關你們的事,這幾日你們也是辛苦了,且先好好歇息一下?!?/br> 她也不會特別擔心這兩人,畢竟她們是陳家的小姐,白側妃有怒,也不該是對這兩人做什么。 安槿和陳峖棋謝過葉先生,便告退了。 臨走時,陳峖棋卻是跟葉先生告了個罪,就對還留在房中的華女史道:“那篇議裳,資料全部是你提供的,其中卻是多處錯處,更是有不少他族的禁忌,我們不得已才將其撤換了。此事皆由你引起,就是拿到刑律司審判,這事也不是我meimei的錯?!?/br> 說完陳峖棋便拉著安槿的手,在華女史慘白的面色下,背影筆直凜然的離去了。 出了院子行到無人處,安槿停下腳步看陳峖棋。 陳峖棋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但怕她因宣衣史的出現和威脅而驚怕,就安慰道:“槿meimei,你不用擔心,此事你并無錯處,連葉先生也說,既是祖父允準的,就不關你的事,就是側妃娘娘也不能拿你怎么樣?!?/br> 安槿搖頭,道:“不,我沒有擔心,多謝jiejie?!彼皇切睦锔袆?,想謝謝她而已,也因著自己的欺騙和即將要離開而難過。 陳峖棋笑道:“傻丫頭,你別忘記了,你是我的meimei,你無端端被人暗害,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br>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的留言和訂閱,謝謝核桃露露,夕夕兮兮,七七,水泱兒的地雷,謝謝斯蘭望月,幻竹,被撿到的小二,林林的營養液,么么噠,愛你們~~~ 第27章 終坦白 陳峖棋原先并不知道安槿為何要大費周章的換掉一篇文稿,她心思細致, 便拿了兩篇文稿細細比對過, 雖不能看出個九成十成, 卻也大致明白了那其中的微妙所在。 她原本雖然略有些疑惑,但仍認為這可能是個巧合,安槿也是受了祖父的提點才又重新作了新的那篇文論的。 可經了今日的事, 若還相信這事是巧合,那她就真是個傻子了。 安槿聽了陳峖棋的話,“嗯”了聲, 抿了抿唇,就低聲對陳峖棋道:“棋jiejie, 我明日想回家里一趟,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br> 她想帶了雪青一起回陳家,跟陳大夫人坦白自己的身份, 之后她就不會再回書院了, 所以也希望峖棋能一起回去,她也好跟她說出實情, 交代一番。 陳峖棋只當安槿是因為宣女史的到來和威脅覺得委屈害怕,便有些憐惜, 自是應了下來,又上前挽了她, 還細細的又安慰了她一番,弄得安槿是越發的愧疚不安。 且說安槿和陳峖棋離開,葉先生看著因陳峖棋的話而面色慘白失魂落魄的華女史, 微嘆了口氣,道:“華蓉,你心里可是不服不甘?” 華女史抬頭看葉先生,看著她看向自己那隱隱有些憐憫的目光,她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終于忍不住爬了出頭,她跪到了葉先生的面前,落淚道:“求先生指點?!?/br> 在來見葉先生之前,她已經被宣衣史狠狠斥責,原本她們還想著補救措施,打壓住安姑娘,可是剛剛這一場對白,卻讓她突然明白,無論事情結果如何,她的前程可能都是廢了。 她家境貧寒,父母兄嫂刻薄寡恩,若是斷了前程,再不能補貼他們,可能她一回家就要被他們逼著嫁人換取利益。 原本若是沒有這事,就算不能得到好位子,一路高升,她也能做個踏踏實實的女官,過個安穩的日子還是可以的。 葉先生看她那個樣子,說不出是憐憫還是失望,華蓉踏實肯干,雖然是白側妃那邊的人,但也沒做過什么,她對她還是挺有好感的,卻沒想到剛一遇事她會做出這種事來。 “你可知道你錯在何處?”葉先生問道。 華女史咬了咬牙,想說什么卻又把話吞了進去。好一會兒才道:“學生不該故作聰明,想為難安姑娘,結果卻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br> 就算此時對著葉先生,她也不敢把事情半點牽連到白側妃宣衣史她們。 葉先生聽了她避重就輕的話,定定的看著華女史,直看得華女史心頭發虛,冷汗直冒,手腳冰涼。 葉先生看了華女史好一會兒,才意興闌珊道:“你的確是自作聰明,你既有心踏踏實實做一個做實事的女官,就不要再妄想走捷徑借他人之力,有些力借了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你付不起,就不要借,不要總是心存僥幸還自認清白?!?/br> 華女史如遭重擊,呆了半晌,就無聲落淚道:“先生,我錯了,還請先生指條明路?!?/br> 葉先生冷笑一聲,帶了些諷意道:“事情既已做了,你且就受著吧,對你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你需記得,此事到此為止,便對你影響最小。此后你若是在書院好生做事,不再玩弄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一年之后,自是另一番形勢了。你先下去吧?!?/br> 說完便抽了本書簡,自去看書,不再理會華女史。 華女史聽著這些話,因著寒涼倒是把先前因為恐懼而擾亂的心緒慢慢平靜了下來。她跪在地上好一會兒,直至自己的心慢慢死寂下來,才給葉先生磕了個頭,道:“學生謝先生教誨,學生此后自當謹記先生的話,踏實做事,小心行事?!?/br> 葉先生也不理她,只從書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便讓她下去了。 翌日,安槿便帶了一直裝扮成自己的大丫鬟雪青和陳峖棋一起回了陳家。 路上,陳峖棋見到掩了面紗的雪青,有些意外,安槿便拉了雪青,對陳峖棋道:“棋jiejie,這是安青,從小跟著我一起長大的。我,這次回陳府是有些事情要和義母說,跟義母說完后,看看她的意見,我再跟jiejie說這件事?!?/br> 這沒頭沒尾的話,再加上安槿面上的慎重,雖然陳峖棋并沒有聽懂,也覺大概是重要之事,這突然冒出來的姑娘,難道是安槿家里出了什么事? 陳峖棋心里疑惑,不過她看安槿神色鄭重,安槿向來都是悠閑自在語笑盈盈的模樣,她還很少見安槿面上出現這樣的鄭重神色,既然她說和大伯母談過會跟自己說,便是重要之事,自然也不再深問。 回到陳府,兩人先別過,陳峖棋回了二房,安槿便帶了雪青去見陳大夫人。 安槿見到陳大夫人,不待陳大夫人拉她到身邊坐下,便跪下道:“義母,槿兒有事相稟?!?/br> 陳大夫人嚇了一跳,一邊拉她起身一邊就道:“槿兒,你這是做什么,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好端端的跪下做什么?” 她拉了安槿要她到自己身邊坐下,安槿卻是搖頭,只是順勢靠近了她單膝半跪了在她身邊。 陳大夫人見狀便對自己身邊的嬤嬤和房里的侍女們使了下眼色,管事嬤嬤便帶了各大小丫鬟退出了房去。 陳大夫人這才對安槿和顏悅色道:“槿兒,是不是因為書院女刊的事情,你覺得牽連了陳府?此事我已經聽峖柏說過了,并不是你的錯,你無需擔心,白側妃那邊你也不用理她,不過是些許衣飾,算不得什么大事?!?/br> 原來陳大夫人早就從兒子陳峖柏那里聽說了女刊之事。 陳峖柏身為刑律司的律史,女刊發出當日就在衙門收到了,他讀書涉獵甚廣,又心思敏銳,雖不參與政治權謀爭斗,但對嶺南局勢卻是再清楚不過。他只略翻了翻手中的文刊,便輕易看出了其中的問題,包括最重要也最隱蔽的衣飾局做假報,白家產業的問題。 當時他的心便沉了沉,因為這份女刊必是祖父披核同意的,他不信自己祖父看不出其中的問題。 他是知道安槿身份的,此時看著這份女刊,就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祖父是否已經知道安槿的身份,并且在行事中竟是偏幫了蕭燁一系。否則祖父為何要讓安槿打理女刊,又為何允許這樣一期的內容刊出? 陳家歷代都不會站隊參與權謀之爭,此事事關重大,當日陳峖柏便去了南華書院找自己的祖父說話。 陳峖柏同祖父談過之后,當晚回到陳府,想到母親對此一無所知,怕白側妃從母親這里下手,便將女刊之事略略說給了母親聽,以便白側妃從陳家女眷入手做些什么,母親能有所準備。 陳大夫人不知事情到底如何,只以為安槿的這期女刊可能冒犯了白側妃,此時見安槿回來,便以為她是受到了白側妃一系的人的欺負或針對。 安槿聽了陳大夫人的安慰,只覺又愧疚又苦澀,她終于開口道:“義母,不,不是女刊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有自己的事想跟義母說?!?/br> 陳大夫人看安槿眼睛有淚水若隱若現,神色難過,就是一愣,不禁柔聲道:“嗯,你說,義母聽著?!?/br> 、 她此時也還是以為安槿是不是收到了京都家中什么不好的消息。 “義母,其實我姓阮,而非安。我姓阮,名安槿,我的父親的確是錦華書院的先生,但卻不是安先生,而是京都子爵府的阮先生?!?/br> “我是子爵府的五小姐,上面還有四個jiejie,其中二姐便是當今陛下的瑜貴妃娘娘。我的外祖家是順國公府趙家,也是當今陛下景帝的外家?!?/br> “我自小就養在了姑祖母趙皇貴太妃身邊,大概是因為那時皇貴太妃就已經相中了我,想讓我嫁到嶺南。今年二月,便有圣旨冊封我為順寧郡主,賜婚嶺南王世子?!?/br> “所以王府那個中毒毀容的并不是真正的順寧郡主,真正的順寧郡主其實是我?!?/br> 陳大夫人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膝下半跪著的少女,消化著她說出的話。 她看著她纖細的身影,面上隱約的淚痕,腦子里不禁閃過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狼狽全身是傷的跌坐在馬車前,嬌小而又羸弱,眼睛卻亮閃閃的,見到自己滿是欣喜的樣子。 她的手還抓著她的小手,那只手幼嫩的不堪一握,此時微微彎曲著,想用力而不敢的樣子。 她心里一痛,想拉她起來,喉嚨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滿是干澀。 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她后面站在一旁帶了面紗沉默不語的小姑娘,腦子有什么閃過,就問道:“槿,槿兒,這位,這位姑娘是誰?” 這個小姑娘身上穿的并非尋常侍女所穿的服飾,低調質樸卻還是可以看出料子很好,而且她身上有一種隱隱相似的感覺,這讓陳大夫人潛意識就生出了某種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