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燒還未退,頭腦依然昏昏沉沉的。 他眼前一花,竟把下巴劃出一道口子。剃須刀過于鋒利也不是件好事情,血珠一下子就滾出來了,沿著下巴往下墜。 剃須水浸漬而入,傷口一跳一跳的疼。 薛定對著鏡子看了片刻,苦笑兩聲,擱下剃須刀。 寒冬臘月,他就著冷水洗了把臉。 奈何額頭上、心里面,卻硬是有一把大火澆不熄,撲不滅。 次日天不亮,他就起了。 果然是不病則已,一病驚人,他才剛站起來,只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燒得更厲害了。 也依然掙扎著洗漱完畢,換好衣服,一身肅穆地出了門。 北京的風雪已然告一段落,今年大概不會再下了。 薛定坐車去了殯儀館,到的時候,天光正好大亮。 今天是個好日子。 做的卻不是件好事情。 陳一丁沒有尸骨,用不著火葬,陳家買了塊公墓,立了個衣冠冢,算是為活著的人留了個念想。畢竟葬禮這種事,從來就只是為活著的人舉辦的,逝者已矣,世間繁華再熱鬧,也和孤魂野鬼沒什么關系了。 墓地在高處,陳家老太太迷信,請了風水先生看地方,大師說高處看得遠,適合陳一丁這樣胸有溝壑、有鴻鵠之志的人。 眾人爬上高高的階梯,觸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喬愷對薛定說:“要是將來我一不小心也死了,你幫我跟我媽傳達一下,我也想來這兒,不想去鄉下住在墳包里?!?/br> 薛定:“……” 他還嘆口氣,振振有詞,“死了多寂寞啊,大家一起湊這兒住,還能打個麻將聊聊天?!?/br> 薛定:“……你閉嘴?!?/br> 他非但不閉,還指著兩個連在一處的空地,“那兩塊兒還沒賣出去,咱倆要不預定一下?將來當鄰居,還能在閻王老爺那兒一起喝酒?!?/br> 薛定側頭,眼神微沉,“喬愷,分清時間地點,這里不是開玩笑的場合?!?/br> 喬愷乖乖閉嘴,心里嘆了口氣。 他又不是那等不識時務之人,還不是看他情緒太低落,想幫他調整調整心態?可薛定這人,看似懶散,疏于交際,卻最是重感情。 有的話,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說了也聽不進去。 低低地嘆口氣,喬愷見他徑直抬腿往階梯上走,趁他不備,默不作聲回頭看了一眼。 公墓在半山腰,長長的階梯下方,有一顆高高大大的榕樹。 樹下站了個女人,一身白大衣,頭發松松挽在腦后,素顏朝天,但很美。 祝清晨站在那里,遠遠地看著薛定。 有了喬愷,一切都明明白白攤開了。 那男人走在山嶺之上,步伐安然,四面八方都是寂寥的墓碑。也許在他心里,他也遲早會是這山間一員,不知何時就會來與陳一丁作伴。 他在高處站定,與黑色的人群一道與陳一丁說再見,鞠躬,上香,默然不語。 她鮮少看他穿正裝。因為性格疏懶,他總是穿得很隨意,常常是白t與休閑褲,腳下一雙運動鞋,虧得皮囊好看,不然真是不修邊幅、慘不忍睹。 前一陣去江南找她,他穿了身煙灰色大衣,已是她印象中最正經的打扮。 但今日,薛定穿了一身正裝,干凈利落,整個人頎長挺拔,哪怕立于人群之中也不會被淹沒,反而很醒目。 他的眉宇間帶著一抹倦色,雙頰有幾分不正常的潮紅。 祝清晨猜他是病了。 因為那抹潮紅,他看上去也比平日里光艷了些,偶爾蹙眉,用拳抵住嘴唇低低地咳嗽一陣。 她就這么不遠不近認真地看著。 到底是喜歡,還是愛;到底要前進,還是后退;到底為什么鐵了心要降服一塊頑石,不撞南墻不回頭……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平淡無奇的一舉一動之中。 你愛過誰嗎? 若是愛過,就當知道,如果心系對方,他就算打個嗝也是優雅貴胄,哪怕放個屁也是香飄萬里。別說薛定在上面咳嗽了,他就是站那一動不動,她也能看出千百種風情來。 …… 沒救了吧? 大概是的。 祝清晨看他許久,直到他上完香,直起腰來,目光不經意間望向遠方。 然后—— 倏地落在她身上,定格。 大概是太意外,薛定整個人站在那,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