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這是尋常早朝的點,他動了動手臂,斜了眼身旁,微微一怔。 兩人目光對上,齊毓玠聲音微啞,“一夜未睡?” “不困?!眴桃嗳崦虼?,她忍住打哈欠的沖動,往薄被里縮了縮。其實她困怠得都已經睜不開眼了,也不知道天亮后她可不可以回景仁宮稍微歇歇? 齊毓玠蹙眉,“你就在這兒睡,朕醒了,不用你守著?!彼屗祥?,本就是存著讓她輕松些的意圖,豈料這人平常挺會耍小聰明,怎么關鍵時刻如此老實? 語畢,霎時一怔。 齊毓玠意識到,他貌似又能聽到她的心聲了。 這—— 難道昨晚真的是他錯覺? “陛下可要喚人進來伺候?傷口處是否需要換藥?或者腹中有沒有覺得……” “朕想再睡會兒,難得不用早朝?!饼R毓玠心頭陡然一松,這么多年來,他從未覺得能看透別人心思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但如今形勢不明,他好歹可以仗著這病搶占一絲先機,另外……齊毓玠突然展顏一笑,眸中兀然生出一點璀璨亮光。 原來她是真的在關心他? 不是敷衍不是礙于他的身份與權利…… 齊毓玠吃力地不顧傷勢擁住她,下頷輕輕抵在她額頭上,淺笑出聲。 是不是這才是苦rou計的正確用法?唔,他倒是可以參考參考那逸王的愚蠢做法,反正她又不明真相。 赫然被他摟住,喬亦柔驚得睡意都散了些。 她不敢亂動,怕惹得他傷口惡化,心中不免有些郁悶。 昨晚他情緒陰晴不定,像是一頭被惹惱了的獅子,肆意朝她張牙舞爪,這會兒他卻變成了一只大貓咪,仿佛把她當做軟墊一般摟在懷里蹭來蹭去。 哎,養個病而已,怎么變幻無常?不會待會兒又摸不著頭腦的生起氣來吧…… 齊毓玠:“……” 他心情好,自是不同她計較。 緊緊摟著她,兩人一同睡去。 日上三竿,清早便過來候著的老御醫郎和正久久不聞動靜,著急地走來走去。 陛下躺在踏上休養便罷了,怎么喬貴人亦不見身影,照理說陛下傷成這樣,沒精力做別的事才是!他輕咳一聲,與總管李久對視一眼,決定擅自進去復診換藥。 “吱呀”一聲,兩人推開門,悄聲而入。 榻上齊毓玠睡得不深,他有所察覺地看了他們一眼,小心翼翼松開仍睡得香甜的女人,招手讓李久過來扶他下榻。 李久嚇死了,忙麻溜兒上前攙住意圖起身的陛下。 郎和正很生氣,他剛要說這可萬萬使不得,便見陛下瞪他一眼,明顯不準他吱聲的意思。 他無奈至極,暗暗罵了句“色令智昏”,上前憋屈地同李久一起扶陛下走出寢殿。 齊毓玠躺在外間榻上重新上藥包扎傷口,他掩嘴壓抑咳嗽聲,令御膳房備些好吃的送過來。 包扎的動作戛然頓住,郎和正聽著那一連串兒菜名,立即搖著頭開啟苦口婆心模式,“陛下,您受傷前期可碰不得這些油葷之物,要以清淡為主,臣……” “朕就喝一份清粥,剩下全是喬貴人的膳食?!?/br> 郎和正:“……”嘁,智因色沉啊智因色沉,他能說什么?他還是好好履行自己的本分包扎傷口罷了! “李久,你令人去召大將軍盛楠進宮覲見,還有左相右相、御林軍統領、諸位尚書……”齊毓玠思忖著報了一批主要官員,準備見見他們試探一二,他感覺遇刺一事與朝堂官員無關,但萬事都要確保萬無一失,他必須徹底排除他們的嫌疑。 “陛下?!崩珊驼龤夤墓牡氐纱箅p眼,他再度停下手中動作,鄭重其事道,“臣昨晚千叮嚀萬囑咐,您體內毒素雖不致命,可這毒一日不徹底清除便會損耗體內元氣,您怎么還能如此過度cao勞?您起碼要臥床休養半月,不能離榻半步!” “但朕現在也沒在床上,離榻最少也有二十多步?!饼R毓玠不以為意睨他一眼,示意他繼續給他包扎,“郎御醫放心,朕有政務要事處理,朕就見他們一個時辰,之后便回來靜養?!?/br> 郎和正氣得胡子抖了抖,他被陛下這番話懟得無言以對,他能說什么?嘁,都怨那個喬貴人,她怎么還能睡得著?都把陛下從榻上趕下來了,害得他都沒能義正言辭的固守立場…… 晌午,齊毓玠簡單用了碗寡淡清粥,他穿好便服,去偏殿接見絡繹進宮的大臣們。 老御醫郎和正恭送小太監們扶著陛下離開,搖頭長嘆。 他抱著幾包藥材坐在院子老桑下親自煎藥,以便掌握火候使其發揮最大藥效,并不假以他人之手。 過了會兒,寢殿傳出些微動靜,他搖著蒲扇,輕哼一聲,肯定是那喬貴人醒了,聽,幾個陛下特意留下的小太監們正巴巴獻殷勤讓她用膳呢!哎,明明是找來伺候陛下的,她怎么倒像是來享福的? 喬亦柔雖餓,卻知道輕重。 她在宮人們口中得知齊毓玠竟不顧傷勢去見大臣們時,秀眉深深簇起。 匆匆洗漱,她從桌上拿了塊糕點便走出寢殿。 出了廊下,見遠處郎御醫正在煎藥,她cao心著陛下傷勢,過去詢問。 郎和正看她手里捏著糕點,撇了撇嘴。 “郎御醫,陛下傷勢難道能去處理政務?” “能??!”郎和正朝她行了禮,搖著蒲扇照看火勢,“顫巍巍地忍著痛憋著傷走去處理政務嘛!” 喬亦柔:“……”她腦中頓時畫面感十足,仿佛真看到陛下他一步三晃身殘志堅頑強不屈的走出寢殿的樣子。她愁容不展,嘆道,“為何郎御醫不多多規勸陛下,身子乃根本,他就不能臥榻多靜養一段日子么?” 抽了抽嘴角,郎和正不好和一個妃嬪多說什么,“陛下不肯聽勸能如何?更何況那些大臣來都來了,他能不去見?” 喬亦柔默默站了會兒,她將手里點心喂入嘴里,與郎御醫道別,轉身出了院子。 嘖嘖嘖,瞧她那樣兒,還有心情吃糕點,郎和正嘆著氣繼續煎藥…… 眾臣們拜見陛下后一同告退。 他們轉頭竊竊私語探討著離開大殿,正欲轉角離宮,卻與朝此處行來的喬貴人碰了個正著。 兩相見禮,喬亦柔雖覺得自己位分不高,說話沒什么權威,但她還是鼓起勇氣朝擦肩而過的大臣們說了句“且慢”。 懷中抱著一路采來的些許花枝,喬亦柔轉身望著眾臣,誠懇道,“諸位大人有所不知,陛下毒素未解傷勢不輕,可陛下憂心國事政務,連對郎御醫勸他臥床靜養的囑咐都置之不理,實在……”想到郎御醫說他顫巍巍走路的模樣,喬亦柔手上情不自禁用了點力,那些花枝紛紛承受不住的化為粉末從她手中縫隙溜了出去,風一吹,無影無蹤。 眾臣瞳孔放大,不易察覺地往后縮了縮脖子。 喬亦柔沒注意,她真的很誠懇,“想來大人們的話陛下是能入耳的,還請大人們多多規勸陛下好生休養?!?/br> “臣、臣等遵命?!币粋€文官抖著腿望著不斷從她手上掉落的樹枝灰,這只怕是威脅吧,一定是威脅,他迅速道,“臣等一、一定好好勸陛下,朝中之事臣等會、會處理好,不讓陛下擔憂?!?/br> “如此謝謝諸位大人了?!眴桃嗳岣A烁I碜?,目送他們離去,卻有些納悶他們的步伐為何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倉促…… 第63章 喬亦柔低頭整理參差不齊的花枝, 準備待會裝瓶插好后放在陛下寢殿。他房中素凈,有些亮色點綴或許能令心情保持穩定,這樣陛下或許就不會總在獅子與大貓咪之間反復轉換了。 跨入門檻,她帶著兩位小宮女兒朝內而行。 李久恰巧站在窗下,率先瞅到她們一行。 趁陛下坐在椅子上閉目休憩, 他悄無聲息出門,匆匆攔下喬貴人。 “娘娘?!崩罹幂p咳一聲,他面色復雜,不好意思啟齒。跟隨陛下數載, 他非常了解陛下秉性, 誠如太后娘娘所說,陛下這人自尊心極強, 不愛在女子或者心愛的姑娘面前示弱。如今陛下傷勢在身, 走路走得顫巍巍的, 與大臣們又耗神耗力商討了大半個時辰, 元氣大傷,正坐在椅子上恢復精力呢!這喬貴人過去,只怕要惹得陛下尷尬且顏面無存…… “怎么?”喬亦柔不知他心內所想,探頭往殿內掃去, “陛下身子可還好?” “嗯……娘娘,您要不先回寢殿?陛下他稍等片刻再回?!鳖D了頓,李久扯唇一笑。 “為何?既然我都來了,與陛下同行豈不是更好?” 好?好個頭??! 待會兒陛下柔柔弱弱風吹就倒的樣兒一顯露,尤其還是在心愛的女人面前, 只怕他要狂躁暴怒的! “你們在外面說什么?”齊毓玠單手扶住大殿門,身子無力地歪歪斜斜站著,蹙眉望向他們。 他身子乏力,基本靠支撐物穩住重心,因傷勢在身,內里是一件簡單好穿的素凈袍子,肩上披著絳紫色披風,襯得人瘦削清冷。 微風不時吹動他垂落的漆黑發絲,對比之下,他面頰尤其蒼白,薄唇沒有血色,尤其緊緊鎖住的眉心,可真真是羸弱得我見猶憐。 關鍵是他皮囊好,戎裝英姿颯爽,這會兒懨懨的,不僅沒有失去風采,反倒多了絲罕見的媚態…… 咳,媚態? 她到底在想什么? 喬亦柔清了清嗓子,一臉正氣地上前攙住他,語氣蘊含著淡淡的不滿,“陛下為何不聽郎御醫的囑咐?” “朝中政務耽誤不得?!饼R毓玠偷偷瞥了眼她緊皺的眉頭,心中劃過一絲滿意,面兒上卻是一臉疲憊深沉。 “那些大事自有大臣們替陛下分擔,他們俸祿總不能白拿,陛下就安心將養著吧!方才嬪妾來時遇上各位大人了,大人們說有他們在,陛下不用太過憂慮,他們會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得好好的!”喬亦柔說著偏頭看他一眼,似是在等候他回復。 “嗯嗯,喬貴人說得對?!饼R毓玠將大半重量都倚在她瘦削的肩上,蔫蔫的,仿似過意不去道,“朕是不是很沉?讓他們來扶著朕罷了!朕不想喬貴人太累!”說著做出推開她的動作。 “陛下一點兒都不沉,陛下在嬪妾眼里和一顆荔枝的重量沒有很大差別的!” 齊毓玠暗自抽了抽嘴角,呵呵笑道,“對,喬貴人可是能舉起麒麟大鼎的人,這樣對比下來,朕……呃,朕不就輕得像一顆荔枝么?不過還是有勞喬貴人了!” “唔,陛下不用客氣,陛下您慢點兒走吧……” 兩人慢悠悠從身旁走過。 李久風中凌亂,說好的自尊心極強呢?說好的不會在心愛女人面前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呢?他臉好疼! 瞪大眼怔怔盯著二人,他耳畔傳來陛下很……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話語。 但喬貴人倒是笑呵呵的,這畫面—— 傻眼了半晌,李久才猛地回過味來,他忙朝后頭的一群小太監們招了招手,灰溜溜跟上去。 一路上,陛下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 李久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回到寢殿,喬亦柔扶他上榻,轉身去整理花枝插瓶。 她沒歇息過,額上沁出薄薄細汗。 齊毓玠趁她暫時停下動作,朝她招了招手。 “陛下需要什么?”喬亦柔走到他身邊,莫名其妙地按照他指示坐在床榻,睜著圓溜溜的眸子望向他。 齊毓玠朝她湊近,抬臂用卷起的長袖替她擦拭汗漬,定定盯著她好看的眸子嘆氣道,“哎,朕眼下是個無用之人,連路都走不穩,需要喬貴人扶持,還勞累喬貴人跑來跑去,真是令朕心下不安,朕也只能替你擦擦臉!還望喬貴人不要嫌棄?!?/br> 眼神閃爍,喬亦柔鬧了個大紅臉,她本來要躲,結果若躲就變成嫌棄他了,她哪兒敢嫌棄皇帝的袖子? “陛、陛下這樣是嬪妾福分,嗯,福分!不敢嫌棄!”好不容易等他擦完了,喬亦柔忙起身彈開,匆匆指著外間道,“郎御醫的藥或許要煮好了,嬪妾去瞧瞧?!辈坏人饝?,她忙轉身就跑,生怕他又興起的拉著她說這種rou麻兮兮的話,她聽著心肝脾肺臟都在一顫兒一顫兒的,跟被人扯了一把的花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