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越算越覺得不是件易事。 加之白鶴不是靜物,它們有生命一直在挪動,所以她絕對有運氣加成。 那么現在他就要她睜大眼睛仔仔細細看清楚,他是如何憑借實力和真本事不摻雜一絲水分地射中三只那肥鶴的。 目光鎖準。 齊毓玠胸有成竹地勾唇一笑,他用力拉開弓弦,即將發射,孰知那道可恨的聲音突兀的又闖入耳畔—— “我的天,他都醞釀多久了?” 喬亦柔把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站在邊兒上默默抿唇,“反正醞釀來醞釀去能改變什么?真是折騰人,忒煩了?!?/br> 煩惱地捋了捋被風吹到鼻尖的發絲,喬亦柔嫌棄的用力吐出一口氣,“好煩,方才第一局陛下沒中還可以說熱身,他這局射不中她給他找個什么開脫的理由?愁死了……” 低眉,喬亦柔絞盡腦汁的想來想去,實在黔驢技窮,腦子空空的,總不能說那柄弓箭有問題吧? 她左一聲嘆氣又一聲嘆氣,真真兒愁到了心尖尖上。 最怕的是陛下擁有不肯服輸不肯妥協的精神,他若一次次不放棄的嘗試,嘗試一次失敗一次再嘗試,我的天,一箭干脆射死她吧,她上哪兒找那么多借口給他??? 齊毓玠攥緊弓弦。 射了。 許是把對她的憤怒全寄托在了這支箭羽上,箭羽裹著厲風極速劃破空氣,飛般朝鶴群奔去。 嗯,箭羽奔遠了,“咻”一聲,穿過鶴群頭頂用力砸進了湖水里。 “看,又沒中。完了完了完了,她連理由都沒想好,可如何是好?”喬亦柔沒心情觀察陛下此時的神情,她藏在袖下的雙手捏緊,拼命在腦海中搜刮合適的理由替他開脫。 齊毓玠生硬側頭,定定盯著顧自垂眸的女人,他眸色陰騭,短短兩個字像是從齒間用力擠出,干澀而鈍重,“你來?!?/br> 喬亦柔:“……”她倏地朝他望去,她來?他這幅殺人的樣子確定真的要她來? “哇哦,輪到小jiejie啦?!焙竺纨R巒顛顛兒小跑上前,她抱住喬亦柔胳膊晃了晃,又笑眼彎彎地望著齊毓玠,“皇帝哥哥你今天可能運氣不好哦,不過沒有關系,你可以先看小jiejie怎么射嘛,說不定等下你就茅塞頓開,一下子就準了呢?” 陰惻惻冷笑了一聲,齊毓玠不吭聲,決定今日過后要擬請幾個學士給齊巒授課。 茅塞頓開這個成語是這么用的? 沒有學問真的太可怕。 見喬貴人釘在原地沒動。 齊毓玠氣不打一處來的從旁側拿起她選中的弓箭硬塞到她手上。 行,就讓他睜大眼睛好生瞧瞧,她到底要怎么用他的弓箭一次性射個四只五只六只肥鶴。 盡管陛下沒說話。 喬亦柔也感受到了磅礴的怒氣,她此時若不聽話只怕更慘。 這里就他們幾個人,他舍得遷怒長公主嘛?肯定最后吃虧的是她…… 哎,自認倒霉地盯著手上弓箭,喬亦柔覺得它真的好精致貴重。 她還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弓箭呢,桃皮上裝飾著黃色菱形花紋,栩栩如生。 拉開弓,喬亦柔想了想,決定效仿齊毓玠的模樣射箭,她其實沒正兒八經用過弓箭,那時年紀小,未拘束在閨閣跟著娘親四處闖蕩,然娘親認為她已經夠危險了,再配柄弓箭隨身豈不更危險?當然,危險指的都是旁人…… 所以小時候她都是偷偷玩兒彈弓而已,壓根沒機會觸碰真正的弓箭。 右腳往后拉開一步,努力回想著剛才陛下徒有花哨的姿勢,喬亦柔盡量靠他看齊。 她顧自忙碌著,齊毓玠微微偏眸斜她一眼,這站位這扣弦這開弓…… 力氣倒不小,那小巧軟綿的手一瞬就將弓打開,可姿勢當真令人嫌棄了些。 委實看不過眼,齊毓玠心中郁悶稍平了些,她連射箭基本都搞不懂,看來今日上午確實是運氣好,眼下怕是沒這般好運氣了。 上前站到她身后,齊毓玠雙手摁住她肩,聲音清淡,“雙足開立與肩同寬,身體微向前傾,身體重量均勻落在雙腳?!?/br> 他聲音本就很動聽,像山澗淙淙流水,此時從頭頂落下,字字鏗鏘,又多了幾絲男兒篤定堅毅之韻,喬亦柔略偏頭瞥向身后,只瞅見他一點朱唇。 “瞄準脫弦時右肩用力,右手三指迅速張開,射出羽箭即可?!?/br> 許是察覺她在看他,他挑了挑眉梢,眼角上勾,無意間驀地勾出幾絲風流的意味。 二人目目凝聚了一瞬,喬亦柔率先挪開。 她皺了皺鼻尖,按照他教的動作擺好姿勢。 齊毓玠看她領悟力不錯,便稍微往后退開幾步,看她射箭。 羽箭隨著白鶴方向挪動,喬亦柔瞄準了。 但她又不是蠢驢。 陛下一連兩次都毫無所獲,她是他妃嬪,若一舉就中豈不生生打他臉? 再者先前她與他說了,她不擅騎射,上午都是運氣,現在只要執行這個謊言就可以。 抿了抿唇,喬亦柔脫弦時故意歪了下,箭羽完全沒飛出去,直接從弓上掉落摔在了地上。 她瞅了眼地上的箭羽,十分滿意。 側身,喬亦柔喪氣地耷拉著眼角道,“陛下您看,嬪妾都說了嬪妾完全不會射箭來著,真是枉費陛下對嬪妾的教導了?!?/br> 裝,繼續裝。 有意思么?齊毓玠面無表情將她裝腔作勢的樣子看在眼底,真的很想問她,有意思么? 他整個人已經麻木了,站在湖畔,涼風習習,齊毓玠望向遠處湖里那群白鶴,心中陡然生出一聲嗟嘆,人與人之間還能不能多一點真誠信任少一點欺騙了? 哎……心累! 氣氛瞬息沉寂。 齊巒噘嘴,丈二尚摸不著頭腦地望著皇帝哥哥與小jiejie。 小jiejie明明很厲害的,怎么變得和她一樣連箭羽都射不出去了呢?還有皇帝哥哥,他們都怎么了? 皇帝哥哥大抵是運氣不好吧!但小jiejie那么厲害,厲害的人是不需要運氣的。 如此想著,齊巒上前挽住喬亦柔胳膊,一本正經沖另一方的齊毓玠道,“皇帝哥哥,小jiejie上午一定花光了力氣,而且中午她就說不舒服了,所以剛剛那局不作數的,小jiejie身子不好,眼下定不能發揮出正常水平,皇帝哥哥,不如咱們擇日再來捉那肥鶴如何?反正巒兒今天吃膩了鶴rou,不想再吃了?!?/br> 齊毓玠寡淡地覷了眼兩人,繼續寡淡地收回目光盯著湖面白鶴。 偏心偏成這樣,他無話可說。 倒是喬亦柔聽著覺得不妥,她一點都不想博人眼球,她一個小小貴人出風頭總是不好,尤其當著皇帝面兒。 看了眼認真幫她說話的長公主殿下,她輕咳一聲,特地說給陛下聽,“嬪妾是真的不擅射獵,上午確實是一時運氣罷了,若沒了老天眷顧,瞧,嬪妾連弓箭都握不會,還需陛下親自教導呢!” “哎呀,小jiejie你不要謙虛嘛,過于謙虛不好的,巒兒知道……” 蕭索地立在岸上,齊毓玠拂了拂袖擺,雙手負在后背,轉身就走。 他聽不下去了,惹不起還躲不起么? 就留著她倆繼續在這兒一個吹捧一個謙虛吧,他累了,心累。 恰巧李久才從御膳房折身回來。 他身后幾個小太監手上各捧著一個精致的托盤,透明罩子里一份份雕花水果晶瑩剔透,煞是好看,只需瞧上一眼,就令人食欲大開。 “陛下,您這是……”李久蒙圈地看著眼前情況,陛下形單影只的都走出將近十幾米了,身后那長公主還在和喬貴人手挽手不知親熱說著什么呢! 再瞧陛下這落寞蒼涼的神情,李久覺得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扯著嗓子用力咳嗽一聲,果然引得那專注嘮嗑的兩位女子朝此處看了過來。 齊毓玠駐足皺眉,他陰森森斜了眼自作聰明的李久。 李久“嘿嘿”一笑,一無所知的繼續自作聰明道,“奴才最近嗓子不好,總想咳嗽,驚了御駕,奴才該死?!?/br> “有病吃藥?!睈灺暲湫σ挥?,齊毓玠慢動作地朝身后投去一瞥,那兩人沒說話了,卻仍定在原地,真教他越瞧越生氣…… 兩方距離并不遠,喬亦柔其實不知應不應該追過去…… 身邊兒長公主殿下是個天真的,她若出了錯無人會怪罪,她卻不一樣。 思索短短須臾,盡管不愿,她卻帶著齊巒跟了上去。 齊毓玠才不想理她們,不等她們靠近,便抬腳沿著湖畔率先往前走去,步伐還挺快…… 喲,陛下只怕是使小性子呢,實在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李久竊笑一聲,想給喬貴人提個醒兒,雖說女人慣會撒嬌的,但男人偶爾也需哄一哄,更何況咱們這位可是站在頂尖尖兒上的男人,九五之尊,自是最金貴。 然他還未想出如何提醒喬貴人的法子,視線一晃,卻見前頭迎面走來了幾位千嬌百媚的女子,不正是麗妃與鐘粹宮里的那兩位么? 蹙眉,李久顯然了解后宮里是沒有事情能瞞住的,陛下選妃沒多久,幾位娘娘都還眼生著,這時只要有點野心斗志的,誰不想在陛下那兒討個眼熟多博些恩寵?怕是她們方才聽到陛下帶著喬貴人在半月湖畔獵鶴,便坐不住的結伴同行而來了。 他瞧見了,其余人自也看到了她們。 齊毓玠眉間不耐再也掩飾不住,他聽喬貴人和齊巒的腹誹都夠糟心的了,實在不想聽旁的廢話。 漸漸地,前方麗妃與江貴嬪張元嬪二人加快了腳步,旋即逼近。 她們笑容滿面地福身給陛下請安,一個個雖未刻意裝扮,但姿色本就各有千秋,如今站在一處絕對的賞心悅目。 齊毓玠匆匆頓步,從鼻腔了輕應了聲算是免了禮,他懶得多看她們一眼,按捺不住地皺眉立即對李久道,“回御書房,朕還有政事處理?!?/br> 李久怔了怔,忙“嗻”一聲,朝身后小太監們使了個眼色,大隊伍忙擺駕回養心殿。 聞此,麗妃三人皆嬌軀一震,心中說不出的傷感和怨憤。 但陛下面前又不能說出任何不甘心的話冒犯,她們還能攔著陛下不讓走么?只能跟著眾人請安行禮恭送他離開。 待那抹挺拔高挑的身影逐漸遠去,麗妃勉強撐住的笑顏終于垮了下來。要說幾人中誰最生氣,自然是她。 捏著帕子,她抬眸瞅了眼和長公主殿下狀似親昵的喬亦柔,真是心酸的眼淚都快掉下來。那日陛下去景仁宮前,分明是來寵幸她的,若非她—— 若非她那晚未沉住氣,只怕今日與陛下在此賞景游玩的便是自己,而與長公主殿下說說笑笑的定也是自己。 如此一想,真真兒看那個喬貴人哪里都不順眼。 齊毓玠走了,喬亦柔心情放松下來,她上前給三位請安,和以前沒什么分別。 因齊巒巴巴跟著她身邊,長公主身份尊貴,麗妃三人也不得不見禮,然喬亦柔與之并肩,倒像她們在給她行禮似的。而且喬貴人雖有意避讓,長公主卻又巴巴兒地蹭了上去,實在是看得人生氣,真不知她給長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湯藥。 心底置氣惱恨著,麗妃聲音難免有些陰陽怪氣,她扯了扯嘴角,“陛下真是對喬貴人寵愛有加,這半月湖景色可好?” 喬亦柔推搡不開齊巒,只得淡笑道,“這半月湖是高祖帝親自命人挖掘從護城河引水而入,自是處處好景致處處好寓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