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十月初一, 拜墓送衣,南梁素有寒衣時節祭祖的習俗,冥衣焚化, 以示孝敬,不忘子孫之本。 多年傳承下來,寒衣節已慢慢變成三大鬼節之一,人們不僅在這時候祭祀祖先,也會燒祭新墳,祭奠先亡之人。 新帝初繼位,諸事繁多,高郁原本可以以此為由將祭祀先祖的時間推后,但月前的圍城之戰,死傷無數不說,皇室也經歷了巨大的動蕩。 天下初定,國之根基尚不安穩,急需一些穩定民心之舉。因此同國師商議之后,高郁還是決定親自前往皇陵祭祀。一來可以,告知先祖近日之事,二來也可祭慰先祖,祈求天下長治久安。 只是祭祀之事說來簡單,實際實施起來卻極為麻煩,原因就在于,南梁皇陵其實并不在京城周邊,而是在百里之外的南京(今河南商丘)。 南梁建國之初首都其實定的是南京,但成祖年間遭逢巨變,天下大亂,龍氣受損。成祖為了重振南梁,便決定遷都東京,重振朝綱。 遷都之后本已岌岌可危的南梁果然如成祖所愿,重新恢復了生機。 但不知為何,遷都之后皇陵并未跟著一起遷移,成祖殯天之后仍然葬于南京皇陵之內,與歷代先祖同眠。 索性京城離南京并不遠,一來一回也就三四天,因此這么多年過去了,皇陵仍舊置于南京。 天子出宮本需昭告天下,黃麾大仗,以彰顯皇家的威儀。 可祭祀本就是為了展誠敬之心,戰后國庫又極為空虛,“黃麾大仗”未免太勞民傷財,為后世詬病,因此高郁此次出行,一切從簡,除了兩千御林軍之外,只帶了十來個侍從。 婁琛原本官屬西北輕騎都尉,為了能名正言順的一齊出行,高郁特封其為御前侍衛副統領,全權負責此次行程的安全。 九月二十八,新帝離宮前往南京。 婁琛向來不領虛職,既然領命負責行程安全,便不會袖手旁觀。出行之時他便真的擔起了副統領的職責,一馬當先,行在隊伍的最前頭。 輕車簡行速度自然比帶著一堆儀仗隊快上許多,不過半日高郁一行人便已到達了陳留。 未免驚擾百姓,他們并沒有進城。此時已是正午,晴日當空,婁琛便停下馬蹄,打算暫歇一會兒,用過午飯后再繼續趕路。 在外行軍需謹慎,即使在城防外歇息,也絲毫馬虎不得。誰知他剛安排好守衛的事宜,奉命護在高郁身邊的于子清便走了過來。 兩人雖多年未共事,但仍舊默契十足,婁琛一見其眼神便知要說什么。 他本不愿與高郁獨處,可一想已行至此處,那些計劃打算若是全然不知,也未免太過置身事外,便應了下來。 未防暗算,高郁并沒有下皇輦,好在天子座駕可比親王寬敞多了,縱使坐上五六個人也不嫌擠。 婁琛進得皇輦中才發現高郁正拿著一個瓷白的細頸小瓶仔細把玩,一見婁琛他立刻勾起一個燦爛的笑:“阿琛,你來了?!?/br> 婁琛低下頭,不多看一眼:“陛下找微臣所為何事?”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有個極為重要的東西忘了交給你?!备哂粽f著朝前挪了挪,將先前那瓷瓶遞到婁琛面前道,“這是我差人準備的靈藥,可延緩蠱毒發作?!?/br> 說著他微微垂下了眼,面色慚愧道:“上一世在你身上種下蠱蟲的確是我的錯,那時候我是昏了頭、迷了心,才做出如此混賬之事,但我從沒想過傷害你,只是想將你留在身邊而已……我,我沒想到老天開了這樣一個玩笑,竟讓這東西既然跟著來了。阿琛你放心,我已派人去南疆找去除蠱毒的辦法了,只是還需要些時間……” “但蠱蟲在你體內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穩,我知道你不愿意用那種方式緩解,便差人做了這藥。這些藥你收好,蠱毒發作前吃上一枚便可以延緩一個月……我也不愿與你分開,但就怕有萬一……阿琛,你,你收下好嗎?” 帶著愧疚與期盼的看向婁琛,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個犯了錯的尋常百姓。 手上的瓷瓶便是他那顆誠心悔過的心,顫巍巍的捧到愛人面前,祈求著原諒。 那么的卑微,那么的可憐,那么的小心翼翼。 可婁琛卻沒有接,疑惑的抬頭,他的眼里滿是審視與探究。 延緩蠱毒發作的藥……他怎從不知道,還有這種奇藥?身中蠱毒之后不應該是百毒不侵嗎,怎會有藥能起作用? 先前只是晃了一眼,現下仔細一看卻發現,高郁的臉色雖紅潤,面若傅粉,但卻極為不自然,尤其是那艷紅的唇,就像是用胭脂點上去,紅中帶潤。 目光下移,婁琛注意到高郁脖間尚未消下去的凸起…… “阿琛怎這般看著我?”察覺到婁琛的視線,高郁眨眨眼,往后退了些,頗為不自在道:“莫不是我臉上有什么奇怪的東西?” “陛下恕罪?!眾滂≌f完便飛快的欺身向前,趕在高郁反應過來之前將人卡在了車壁與自己之間,手指在高郁唇間一抹,果然擦下了一抹艷色。 根本沒有什么延緩蠱毒的藥,能安撫蠱蟲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取身含母蠱之人的精血! “陛下取了自己的精血?”婁琛瞬間怒火沖頂,抓著高郁的手腕恨恨道,“這就是你說的再不欺瞞,坦誠相待?陛下還要騙微臣到什么時候???” “我沒想騙你,我只是不想讓你有心理負擔!” “陛下未免管太多了!” “我管太多……呵,阿琛你捫心自問,若直接告訴你這藥是取了精血制成你還會要嗎?” “我……”婁琛語塞,高郁說的沒錯,他寧愿痛昏過去而也不愿高郁觸碰,又怎么會愿意讓高郁耗損自己的身體,取心精血為他制藥。 他從心底里抗拒著原諒,因此拒絕同高郁接觸,也拒絕著他所有的好意,他不想高郁因自己受絲毫的傷害,更不想欠高郁分毫。 可他們之間,又怎可能那么簡單能分得清的? 誰欠誰,誰負了誰早已不重要了。 “阿琛,你不愿見我取心頭血制藥,將心比心,我就能忍心看著你受傷,看著你受蠱毒之苦?”高郁仰頭回視,鑒定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阿琛,你怎么舍得……” 狹小的空間里頓時死一般的寂靜,許久之后婁琛才嘆了口氣,輕聲問道:“殿下身體可有大礙?” 一滴精血三分神,高郁取了這么多精血制藥,沒個十天半月決計養不回來。 “還好?!备哂裘蛑降溃骸氨绕鹦M蟲噬骨,這痛算不了什么?!?/br> 婁琛別過臉去:“陛下龍體要緊?!?/br> “放心,我的身體我愛惜著呢?!备哂舭胩痤^,眼波含情,眉目帶笑,“再說,還沒等到阿琛原諒,可不敢隨意糟踐,往后要是不頂用了,阿琛嫌棄了可怎么辦?” “陛下!”婁琛放開高郁,退后兩步道,“請陛下自重?!?/br> “唔,自重……”高郁笑笑,看著婁琛微微泛紅的耳尖,心頭又是甜蜜,又是酸澀。 婁琛最后還是將藥收下了,事已至此他若再執拗,反而矯情。 不過在這后,兩人之間氣氛倒是緩解許多,再啟程時婁琛也沒有執意離開,而是留在輦中將心中的疑惑都問了出來。 “陛下現在可以告訴微臣,此行的目的了吧?” “不過是請君入甕而已?!备哂糇趭滂γ?,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阿琛可有興趣猜猜,這出戲都有誰參演?” 誰參演? 婁琛這些日子不問朝政之事,對朝中局勢并不清楚,但若問起卻還是有一兩懷疑之人。微微皺起眉,他試探著問道:“陛下可是懷疑齊郡王?” 新皇登基后,先帝的幾位皇子不宜留在皇宮內,沒繼位的都先封為郡王,齊郡王便是三皇子高澤現在的爵位。 “阿琛真聰明?!备哂糍澷p一笑道,“這場戲他的確很重要?!?/br> 婁琛不解:“前后兩世齊郡王都并未有任何行動,一直安分守己,陛下為何會懷疑他?” “并不是憑空生疑?!备哂糇煳⑽⒚蚱?,問道,“阿琛可還記得上一世晉州城外作亂的山匪?” 婁琛點點頭,當年慘烈的那一幕別說是高郁,就連他也記憶猶新:“陛下的意思是,當年那些山匪是出自齊郡王的手筆?” “是的,豫王發難之前皇叔正在晉州調查此事,結果不出所料,那些山匪真的與晉州刺史有關?!备哂舫谅暤?,“晉州刺史出生低微,也是靠著巴結世家,將女兒送進宮中,才有了如今地位。他知道自己不過是京中權貴手中一可有可無的棋子,若有需要隨時可能棄卒保車,因此養了這樣一批人,以備不時之需?!?/br> “那些人本來是落草為寇的流匪,他發現之后非但沒有上報朝廷,還幫助其隱瞞行蹤,提供裝備武器。他本打算將這群人圈在晉州,平日里幫他干些見不得人的事,若是京城的后臺倒臺,還可借其助力逃到北齊,卻不想天災降臨……” “前年山洪,晉州損失慘重,晉州刺史沒錢再供養他們,那群人便想著打劫過路商旅,自給自足。只是那群人暗地里行動慣了,下手不知輕重,竟鬧出了人命。晉州刺史自知再無法隱瞞,只好上報朝廷,請求朝中靠山幫助?!?/br> “但那些日子皇叔剛好無事,我便想著讓他去練練兵,結果陰差陽錯……”高郁冷笑道,“之后的事阿琛你也知道了,現在那些賊匪均已伏法,晉州刺史也已在日前被收押,等候發落?!?/br> “竟然是這樣……”婁琛悵然,難怪晉州刺史遲遲不肯發兵,難怪那些人行動如此之迅速。 當年一事他一直以為是意外,卻沒想其中竟有這么多波折,沉吟片刻,他隨即問道:“那微臣臨行前被人算計手染鮮血可也是出自齊郡王手筆?”說著他又覺得不對,搖了搖頭,“不對,齊郡王在京中并無勢力,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手行事?還有水蓮的事,裕姨的死……” “齊郡王的確沒那些本事,但他投靠之人卻有?!备哂糇孕艥M滿道,“那人才是今日這場戲的主角,阿琛且看著,看我怎么替你報當年蒼藹山一役被出賣之仇?!?/br> 高郁竟已查出當年出賣他之人? 婁琛剛想再問,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 “有敵來襲!” “護駕,護駕……” “御林軍聽命,保護陛下……” 高郁轉頭與婁琛對望一眼,燦然一笑。 魚,上鉤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姜七姑娘的手榴彈~~ 完結倒計時啦,看這個情況本周內可以完結,大綱已經決定好劇情走向了,改也來不及了。 至于神轉折什么的,大概也許可以期待一下? 還有那些期待高郁玩脫的,你們真的……哈哈哈 ps,吃小龍蝦把手劃傷到沒辦法碼字的作者,maybe我是第一個? tt 都沒有人安慰下人家,昨天大拇指都紅腫了! 第99章 入甕 外頭喊殺聲震天,而皇輦之中高郁卻穩如泰山, 婁琛想出去幫忙也被攔了下來。整了整袍子, 他不急不緩道:“阿琛別急, 這才是第一出, 好戲才剛剛開場呢?!?/br> 婁琛見其成竹在胸, 又想到于子清正在外應當無甚大礙, 也放下心來,問道:“殿下怎就肯定,齊郡王會在路上動手?!?/br> “不確定, 不過左右也就這兩天, 他等不了了?!?/br> “等不了?” 婁琛疑惑的望去, 卻見高郁笑了笑:“阿琛不關心朝堂之事, 自然不知道這些日發生了什么。其實除了明面上那些,還有一事也極為重要, 阿琛可還記得高騫?” 婁琛一怔, 半響后才緩緩點頭。 京城之中皇族權貴無數,但有一人倒是極為特殊,他地位尊崇, 卻無人敢攀附。 他就是先太子的遺腹子——高騫。 高騫與高郁一般大, 但當年逼宮圍城, 尚在胎中的他與其母妃一起被困宮中數日, 后雖即時救了出來,但也從母胎過了病氣,生下便先天不足, 體弱多病。 不過還好皇家不缺滋補的藥材,這些年高騫一直在京城御賜別院里養著,倒也還算安定,既不參與朝中政事,也不拉朋結黨與人聯系。 前日眾皇子離宮封爵,高騫許是從旁人那兒得了信,便也遞了折子求爵位。 高郁本就有心在爵位一事上做文章,高騫出現的正是時候,他就順水推舟準了其請求。 他原本打算封其親王爵位,留在京城方便照看,但高騫卻主動提出想要離京,說困于一方天地久了,想要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