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聞此言,德妃眉間笑意不再,她微微低垂了眼睫,眼角閃過一縷憂傷,只似憂似嘆道:“若是靜兒還在她也該這般大了,照靜兒的性子指不定也會如這些世家子一般,圍著靖王一堆的問題問個不停?!?/br> 皇帝聞言持杯的手愣了一瞬,眼神越見深邃。 昭德公主高靜,當今陛下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公主。 小時候的公主精靈可愛甚是討人喜歡,只可惜過慧易夭,昭德公主有公主的命,卻無安享富貴的福。 當年奪嫡之亂時公主才兩三歲,最是脆弱的年紀卻因圍軍軟禁之事受驚過度得了“驚風”。當年情況危急陛下顧得兄弟卻顧不得小高靜,等靖王兵臨城下之時,小公主已經安靜的去了。 皇帝初聞公主離世消息之時也是震驚之至,久久不能言語。但南梁當時群龍無首,稍有不慎百年基業即可傾覆,因此痛失兄弟與愛女的皇帝只能忍著悲痛,強行振作主持大局。 而后天下初定,皇帝特意下旨追封高靜為“昭德公主”以示懷念。 只是愛女離世對向來看中親情的當今陛下而言,的確打擊甚大。昭德公主逝后,陛下一直愁眉不展,直至大皇子降生,宮中日漸熱鬧起來皇帝才又漸漸展開笑顏。 提到昭德公主不免又想起當年往事,皇帝不愿再提及那些,只輕抿一口酒道:“今日家宴難得一聚,不要提一些掃興的事了?!?/br> “陛下說不提,臣妾也就不提了?!钡洛鷶Q著帕子擦了擦眼淚,復又道:“不提那些,臣妾倒是想到一些舒心的事,陛下,再過幾日便是陵兒的生辰了……” 擇劍宴一事之后高陵乖巧了很多,每日勤學好問,夫子提到的時候也是夸贊不已。 “陵兒是中秋之后出生的吧,過完這個生辰也就九歲了?!被实劭粗俗路?,正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大皇子,為父之心不免有些心軟,便笑著問道:“陵兒可有什么想要的賞賜?” 高陵肅然起身,脆生生的童音回道:“陵兒不要什么賞賜,唯愿父皇身體安康,萬壽無疆?!?/br> “這孩子……”皇帝笑罵道,“哪兒學的話,這般油嘴滑舌。朕聽說你不慎摔了一個墨玉筆洗,那就賞你一個秋蟾桐葉玉洗做補償吧?!?/br> 高陵聞言吃了一驚,復又想起這皇宮之中父皇若是有心要查,又有什么是能瞞得過的? 馬場之事父皇已然知曉,只是因最后處理的好,所以不愿與他們幾兄弟計較。今日贈這個筆洗與他不過也是提醒,兄弟之間難免有齬,做兄長的要懂得退讓包容。 高陵雖不及高郁、高顯聰慧,但自小深宮里長大,怎么會不懂這其中的含義。立時收起了臉上笑意,恭敬拜謝道:“謝父皇賞賜?!?/br> 德妃雖見高陵面色有變,但皇帝卻無多言,因此并未多想,只順著自己的計劃道:“說來臣妾記得二皇子生辰也離不遠,陛下竟然要賞那就一起賞了吧?!?/br> 高郁生辰在元宵節前后,哪兒是離不遠,明明遠得很。 淑貴妃聞言,柳眉微蹙。 先前皇帝與德妃追憶當年的時候她插不進話,卻也一直靜靜的聽著,就怕德妃話中有話,一個不留神就將自己套了進去。卻不想終究還是躲不過,這火還是燒到了自己身上。 淑貴妃抬手為皇帝斟滿酒,不著痕跡道:“德妃娘娘怕是記錯了,郁兒是年后出生,這生辰禮真要賜恐怕還早了些?!?/br> 德妃聞言似是突然發現一樣,“呀”了一聲,告罪道:“原來是臣妾記岔了,再過幾日明明是靖王世子的生辰,臣妾錯將其記成二皇子了?!?/br> 說著她視線往下看了看,見高郁與高顯正聊的不亦樂乎后才又接著道:“淑貴妃meimei莫怪,也是這兩兄弟近些日子走的緊,形影不離就跟一個人似得,jiejie這才一下記錯了?!?/br> “哪會怪德妃娘娘?!笔缳F妃沒有順著德妃的話往下,只淡淡道,“娘娘近日cao持中秋晚宴甚是辛苦,記錯了也是正常?!?/br> “這怎能算辛苦,一家人聚到一起吃一頓飯不容易,可不得好好準備一番?!闭f著她轉頭朝著皇帝笑到:“說到這兒臣妾倒是想起了,陛下您賜給世子殿下的偏殿至今還空著呢,臣妾也是前些天才找到,世子殿下每日的午膳可都是到含象殿用的呢?!?/br> “有這事?”皇帝日理萬機倒是無甚空暇問詢皇子們平日里的瑣事,聞言頗為好奇的看向淑貴妃。 “確有其事?!笔缳F妃謹慎答道,“不過是世子殿下嘴饞,喜歡吃臣妾所做小吃、糕點。臣妾想著平日里無所事事,世子殿下既然喜歡便會每日備上一點,待下了學之后與郁兒一同用上一些?!?/br> 皇帝喜笑顏開道:“看來愛妃廚藝近日又精進了不少,連世子也吃的津津有味?!?/br> 德妃見話題終于到了高顯身上,便不再繞圈子:“世子愛吃自然是好事,只是有句話,臣妾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若是平日,最聽不得“當講不當講”話的皇帝必定讓德妃回頭自己想想,想通是否要講了再開口。但此時皇帝心情正好,見德妃低眉順目并無往日囂張之色便也沒有阻止,只用酒杯輕輕敲了敲桌面,似有所想道:“你且說說看,朕恕你無罪?!?/br> 德妃聞言心且放下,鳳眸輕轉視線在淑妃身上掃了一圈,而后慢慢道來:“陛下您有所不知,這每日去含象殿中用午膳的可不止世子殿下一人。世子身邊婁家那位‘執劍’可是隨侍身旁,一刻都未離開過?!?/br> 淑貴妃心頭一跳:“德妃娘娘您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meimei你心里面所想的意思?!钡洛莘凳椎溃骸氨菹?,臣妾受皇命統領后宮,自然要管管宮里的規矩。若是臣妾沒記錯的話,婁執劍今年已一十有二了吧。按照南梁律令,皇子年滿十一歲就需與母親分開住,滿十三即可出宮建府。婁執劍既不是御前侍衛也不是宮人,已到了即使是皇子也該避諱的年紀,卻能在后宮中暢通無阻……陛下,臣妾失職,望陛下責罰?!?/br> 一番話皆在告罪,卻句句誅心直指貴妃失德,禍亂宮闈。 淑貴妃聽罷,耳中卻如聞驚雷,震顫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寫宮斗,寫的不對的地方還要麻煩姑娘們見諒,意見也可以提呀~ 高郁:都快你貪吃貪吃,這下給母妃惹麻煩了吧! 高顯:說得好像你拒絕了一樣…… 高郁:我明明就有拒絕?。?! 高顯:那時候是誰盯著阿琛看了老半天,最后眼巴巴求人家答應的? 高郁【泄氣臉】:是我…… 婁?。旱钕隆?/br> 第26章 維護 一番話皆在告罪, 卻句句誅心直指貴妃失德, 禍亂宮闈。 淑貴妃聽罷,耳中卻如聞驚雷,震顫不已。 她臉色瞬間慘白,連胭脂也蓋不住,嘴唇哆嗦了兩下似要爭辯什么, 最后卻還是強自冷靜下來,垂首恭謹解釋道:“陛下, 貴妃所言純屬子虛烏有。世子殿下自幼無母,臣妾見他可憐才處處照顧,臣妾真的是將顯兒當親生孩子一般疼愛才會日日為他準備膳食,并無有意接近之心?!?/br> 后宮爭寵向來無所不用其極, 因此淑貴妃這些年來一直處處小心, 提防著有人背后使陰招。卻不想即使退讓至此,對方仍然不肯放過她。這次為了對付她, 更是將無辜的婁琛牽扯其中,何其陰險, 何其荒謬。 淑貴妃第一次感到, 這后宮之中不僅爭寵奪位更是暗藏殺機,她稍有不慎不僅將連累高郁還會禍及他人。 思及此, 她再也顧不得其他,連聲告罪,淚眼盈盈道:“至于世子身邊執劍一事更是冤枉,臣妾以為陛下既然將其指給靖王世子為執劍, 自然是心中有所思量。然身為執劍理應時刻隨侍世子身旁,臣妾斷沒有攔著不讓進的道理。婁執劍每日與世子殿下片刻不離,從未與含象殿中任何人交往過?!菹?,臣妾冤枉啊……” 說到此淑貴妃聲音已有些哽咽,低聲抽泣不止。 “是與不是且不是meimei說了算,這宮中人多口雜,本宮既是管得住宮人的嘴,也管不住他們的心?!闭f罷德妃又轉頭看向皇帝,她面上笑意淺淺似帶和煦春風,說出的話卻分毫不讓,暗含深意,“陛下,臣妾也是為了meimei的名聲好,身為陛下的妃子自然要懂得避嫌。淑貴妃meimei這般,委實有些不妥,落人口實了?!?/br> 淑貴妃俯身叩拜,淚盈余睫,看著好不惹人憐惜,然抬起頭來她卻欲言又止,只輕呼了一聲:“陛下……” 聲音清淺如碎玉,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直入心底。 皇帝一直一語不發,倒不是不為所動而是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后宮之事他雖管的不多,但妃嬪心里的那些小心思還逃不過他的眼睛。 德妃這些年來一直對淑貴妃心中有所怨恨,所以明里暗里沒少使絆子。但那些都是些不上臺面的小把戲,既傷不著根本也害不著淑貴妃分毫,因此即使如此他也從來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德妃不要太過,都隨她去了。 畢竟江南謝家他還動不得,德妃一旦出事謝家必然有所行動。 但這次德妃野心是有些大了,有失德行只是借口,她此番不過是想借故打壓淑貴妃同時也在后宮眾人前立個規矩。 皇帝心頭澄澈,世家不能動,但也不能繼續扶持,她給德妃權力卻不給地位也就是想要提醒她,她今日所有一切皆是皇恩榮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既然能讓謝家地位尊榮,也能讓他們一無所有。 他深知即使再寵淑貴妃,沒有家族世家做靠山的淑貴妃也撼動不了德妃絲毫的地位,這些年來他未曾立后也是這個道理。 只是德妃卻看不透,一門心思只在后宮爭寵上不說,凡事都還想要爭上一爭。 也罷,皇帝再一思索,這次鬧至如此也與自己脫不了干系。事實如淑貴妃所說,他讓婁琛給高顯做“執劍”,確有培養其為隨侍心腹之意。 然高顯年紀尚幼,又是從西北回來的,對宮里規矩不甚清楚,婁琛更是從未入過宮闈,這才出了差錯,讓德妃抓住了把柄。 若要平息此事恐怕得讓淑貴妃受些委屈了,皇帝眼眸微凝看著淑貴妃,心中微微一疼,似有不忍。 “先起來再說話?!被实蹖⑹种械木票畔?,再看向德妃時,眼神里已隱約透出冰冷的寒意:“既然如此,你待如何?” 德妃見勢緩了緩神色,一臉正色,后宮之主的架勢十足:“回陛下,meimei這般過錯按后宮規矩,罰俸一年,禁足三個月,手抄女則十遍傳閱后宮眾妃嬪,以示懲戒即可?!?/br> 淑貴妃聞言自知逃不過責罰,但心里也暗暗松出一口氣,不愿牽連婁琛的她默然片刻,認錯跪拜道:“臣妾知錯,愿受責罰?!?/br> 高郁正與高顯偷偷咬耳朵聊得高興,不想視線一撇,卻看到自己母妃正跪在父皇面前。而一旁的德妃則端坐高位之上,眉目間難言得意,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母妃!”高郁高呼一聲,登時顧不得禮儀匆匆趕上前去護住母親,跪拜問罪道,“孩兒敢問父皇、德妃娘娘,我母妃到底犯了什么錯了什么,為何要當眾罰跪?” “淑貴妃言行失德,放任靖王世子執劍在含象殿內隨意行走,視后宮規矩為無物……今日跪著也不過反省自己過錯而已?!闭f著德妃視線朝著仍跪在一旁的淑貴妃處掃了一掃,似笑非笑:“若meimei不愿也可以,左右這事兒不過是因婁執劍引起,罰婁執劍也可。但臣妾可不敢管‘執劍’之事,這責罰恐怕還要請陛下定奪?!?/br> 高郁起先還有些恍然,一聽后頭的話卻突然明了原因,頓時怒火中燒,臉色難看之極。 德妃與大皇子平日欺負他們母子娘就算了,今日竟還打算將婁琛牽扯其中?未免也欺人太甚! “父皇!”高郁不顧母妃阻難,膝行幾步至皇帝身前,“前日世子到含象殿中用膳是兒臣主動邀請,世子不便拒絕,才跟著前往。父皇,世子只是承兒臣的情而已,若是因兒臣任性所為讓父皇有所誤會……父皇,求您不要責罰母妃與婁執劍,您要罰就罰兒臣吧!” 這時靖王等人也已也趕了過來,好巧不巧,幾人趕到的時候,正好聽到德妃最后句要責罰婁琛的話。 靖王聞言眉頭輕挑,一言不發只略帶思索的看向跟在最后的婁琛。也虧得婁琛站得稍遠,要不然此刻定是尷尬不已。 然而即使這樣,高座上也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高顯話只聽了一半,雖然不明所以,但見高郁跪在一旁便知事情可能不簡單。 圣上面前他不敢造次,略一思索邊撲通一聲跪在了高郁身邊,也不管對不對,鼻子一抽就開始哭著認錯道:“皇伯伯是不是顯兒做錯什么事了?顯兒一個在京城,什么也不懂,還好有婁執劍陪著才沒鬧出事兒來?;什?,要是顯兒真做錯了,你不要罰皇兄,也不要罰婁執劍,要罰就罰好不好……” 高顯別的本事沒有,賣慘可是一等一的厲害,兩只眼睛眨呀眨,淚珠瞬間就掉了下來。 不僅如此他趁著衣服遮擋在高郁腿上一拎,高郁立刻心領神會,跟著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還跟高顯爭著認錯,兄弟情深的樣子甚是感人。 皇帝被兄弟兩哭鬧吵得頭疼,擺手擺手道:“好了,左右不過是些小事,哭哭啼啼的作甚?!?/br> “陛下?!钡洛娀实塾写笫禄〉哪铑^,立刻追了上去,心有不甘道:“一人如此不是大事,若旁人皆如此,那日后后宮的規矩還怎么立?” 皇帝怒道:“后宮的規矩要怎么立還要朕來教你嗎?” 德妃聞之臉色一變:“臣妾不敢?!?/br> “堂堂一個一宮之主,竟與兩個小孩子計較,也不嫌丟份?!?/br> 德妃心中縱有不忿也只得忍了下來,她拽緊了手中帕子,低頭認錯道:“皇上教訓的是,臣妾知錯了?!?/br> “行了,一個個都別跪了,起來吧。家宴上鬧騰這一番,真是讓旁人看了笑話?!被实垲H有些頭疼的看著德妃,這次是他疏忽了讓其得了機會借題發揮,“后宮規矩要立,但法理也不外乎人情,顯兒與郁兒都爭著認錯了,想必也是知道了規矩,不會再犯。既然如此,那從明日起便罰淑貴妃禁足含象殿中,待入冬了再解禁吧?!?/br> 時值八月離入冬不過兩個來月,皇帝此番圣意既是順了德妃意也護了淑貴妃的情。德妃見計得逞也不再咄咄逼人,順勢也就應了下來。 淑貴妃心知陛下有心護她,此事忍上一忍也就過去,于是不再多言,只謝恩道:“謝陛下!” 見事了皇帝也不愿多做糾纏,免了淑貴妃的禮,命他她起身。 高郁立刻上前想要攙扶,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跪的久了,淑貴妃剛一動便覺雙腿有些麻木,頭也有些暈眩。 不想驚動旁人讓德妃看了笑話,她便暗暗咬牙以手撐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不想膝蓋一軟,人還未起卻已斜倒下去,高郁人小力氣不足,眼看就要拉不住,這時一個人卻快步上前,眼疾手快及時扶住貴妃搖搖欲墜的身子。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還大發雷霆的皇帝陛下,而淑貴妃這一倒,不偏不倚則剛好斜倚在了皇帝懷里。 高郁急急忙忙上前查看的時候,母妃已然暈了過去。而他平日里泰山崩于前尤自面不改色的父皇則一臉擔憂的握著懷中之人纖細的雙手,一邊遣宮人備轎回殿一邊又令人去請太醫。 德妃見之手帕絞了又絞,一口銀牙沒差點咬碎。她最是厭煩淑貴妃弱不禁風的樣子,明明身體結實的很,卻總是裝作病嬌惹人憐的模樣。 不過即使心里頭已然將人嫌了千百遍,她臉上依然還要裝作一副很是憂心的樣子,上前探詢,只是那語氣怎么聽,怎么有些發酸:“meimei這是怎么了?不過跪了片刻就這樣,日后侍奉陛下時身子不濟還怎么得了。太醫,一個個都愣著干嘛,還不快請太醫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