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徐放收拾完胡渣,順便洗了把臉,接著替顧晨擰了一條熱毛巾,“你沒見過別人刮胡子嗎?看得這么專心,快洗臉吧?!?/br> 顧晨沒吱聲,接過毛巾默默地擦臉。 對他來說,刮胡子還真是一件新鮮事兒。同為男生,他馬上就要滿十九歲了,卻始終不長胡子,而這也是他心中一個小小的疙瘩。他發育較晚,進入高中后喉結才冒出了一個小尖兒,直到現在都不太明顯,以前有很多人把誤認成女孩子,為此他還苦惱了好一陣子。而娘娘腔這個稱呼就是從同齡人開始變聲、長喉結、呼呼躥個子而他卻沒有一點動靜的情況下慢慢傳開的。 他雖然男身女相,但他的身心再正常不過了,自然不喜歡大家這樣叫他。 可是男生們不愛和他玩,女生們當他是另類,導致他變得越來越不合群。 沒有人愿意孤單的生活在這個世上,然而當你整天面對嘲笑與捉弄,并且沒有能力改變現狀的時候,你還不如孤單的活著。 不過現在好了,顧晨偷偷地瞄了瞄身邊的徐放。對方的出現,好似在他的生命里落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索然無味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起來,不再千篇一律,每天醒來都有新的驚喜、新的期待…… 思及至此,顧晨總算記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今早醒來徐放就給了他一個超大的“驚喜”! 他忽然意識到,剛才徐放那樣撩撥他,或許是故意擾亂他的心智,不讓他想、不讓他問,這樣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翻篇。而徐放越是遮掩,他就越想弄個明白。 洗完臉,他一邊清洗毛巾,一邊佯裝隨意地問:“哦,差點忘了問你,你為什么要把我鎖在屋里?” 徐放微微一怔,大概沒料到他居然會把話題拽回來,想了想才說:“我和你開玩笑的?!?/br> “是嗎?”顧晨把毛巾掛在架子上,轉過身來看他,面色陡然嚴肅下來,“可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笑?!?/br> 不給他狡辯的機會,又道:“我不停地拍門,不停地喊你,給你打電話、發微信,手機就在客廳里一直響、一直響,卻感覺不到你的存在,就像你突然從這個屋子里消失了一樣……明明只過了十幾分鐘,但我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我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我怕你出事了,我害怕得不行,就差打電話報警了,而你卻跟我說這一切只是開玩笑……”顧晨長嘆了一口氣,“說真的,我笑不出來?!?/br> 說不失望,那是假的。 徐放這樣明顯的糊弄他,讓他很不好受。 他直直地看著對方,漂亮的眼睛里透著幾分酸楚,幾分迷茫,和一絲隱忍的期待。 在內心深處,他依然對徐放有種盲目的個人崇拜。不管對方做過什么,他總認為是有原因、有苦衷的,徐放始終是那個溫柔的徐放,就像剛才那樣,替他擠牙膏、擰毛巾,這么細心體貼的人,無論有多大的過錯,都是可以原諒的。 “顧晨……” 徐放忽然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喚得他心尖微顫,柔腸百轉。 徐放像往常那樣,伸出雙手搭在他的肩頭,壓低身子平視著他,目光沒有絲毫侵略性,只是很溫柔、很無奈地與他對視著,“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信嗎?” 繼而自嘲地一笑:“我的夢游癥大概有點嚴重了?!?/br> 望進那雙黑亮的眸子,顧晨沒來由的就信了他的話。甚至認為他那般掩飾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沒人得了夢游癥還會到處炫耀,一般人都會想盡辦法隱瞞起來,這樣也就能解釋他不住宿舍在校外租房的原因。 想通了之后,顧晨又很擔心,“既然你自己都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那我們就去看醫生吧?不要再繼續放任下去了,不管怎樣,我都會陪著你的?!?/br> 說話的同時,顧晨不自覺地抬起胳膊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會拒絕似的,用一種近乎祈求的眼神眼巴巴地瞧著他。 空氣中一陣靜默,徐放沒有立刻應聲,而是蹙眉思忖著什么。 顧晨不敢催他,提著心等待著他的答復。 也許是感受到了顧晨那份急切的心情,徐放沉默半晌,終于點了點頭:“嗯,我確實需要好好的治療一下了?!?/br> 顧晨聞言放下心來,接著又追問道:“你準備什么時候去?要不要我在網上幫你查查?我們找一個專業點、權威點的醫生,那樣會省時省力很多?!?/br> 徐放反過來握住了他的手,似安撫般輕拍了兩下,“我原來咨詢過,我這里還有那個醫生的手機號碼,我先和他聯系上了再說吧?!?/br> “哦,也行?!鳖櫝坎环判牡囟诘?,“你最好早點聯系他,不要拖太久。要不這樣,你把他的手機號給我,我來幫你聯系,他姓什么?他是本市人嗎?他在哪里工作……” “你別這么急躁好嗎?即使看病也要一步一步來啊?!毙旆糯驍嗨脑?,忍不住笑道,“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你了,就不會食言,我也想以最好的姿態出現在你面前,我是成年人了,我有分寸的?!?/br> “哦……”顧晨覺得自己確實緊張了一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豎起一根手指頭,“我再說最后一句……無論什么情況,你一定要告訴我啊?!?/br> “好,好?!毙旆疟凰脹]了脾氣,騰出一只手在他的腦袋上用力揉搓了幾下,調侃道,“你要是實在不放心的話,那就一天到晚守著我吧,這樣你不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br> “我也不是不信你,我就是……”顧晨琢磨了一下,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如此反反復復地交代,說白了就是太啰嗦,這是一種病,得治! 徐放壞心眼地接過他的話頭,替他把未說完的話補全,“你就是愛嘮叨,對吧?” 顧晨被噎到了,他沒想到徐放的性格中竟然還有這么惡劣的一面。 而徐放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繼續補刀,“這時候八點半了,我們遲到了?!?/br> 從沒遲過到的顧晨:“…………” 五分鐘后,兩人收拾完畢,邁出了家門。 一路風風火火地趕到學校,徐放把顧晨送到校門口,便頓住了腳步。 顧晨詫異地問:“你不上課嗎?” “上,但不是現在?!毙旆欧銎痤~前的劉海,樣子頗為無奈,“我要去染頭發?!?/br> “還染?”顧晨大吃一驚,“你再染一次就成白毛了?!?/br> “不,我染黑?!?/br> 顧晨嘴角一抽,“你昨天下午剛染的顏色,這才一天不到,為什么又要染回來?” “因為我不能頂著一頭黃毛去教室上課?!?/br> “可你昨天不是這么說的?!鳖櫝繉λ乃枷敫械劫M解,“你說這頭發很酷很炫很fashion?!?/br> “是啊,我現在照樣也是這么認為的,只是……”徐放換上一臉認真的表情,“你知道學校里有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嗎?那些看不慣我的就不提了,可是有一部分人由始至終都把我當成奮斗的目標,并且為之努力著。而實際上我根本幫不了他們什么,最多只能嚴格要求自己,起到帶頭表率作用,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情了?!?/br> 徐放的話看似沒什么特別之處,卻像深水炸彈般在顧晨的心里掀起了一陣激烈的驚濤巨浪。 在顧晨的印象里,徐放對別人的事情都是漠不關心的,而事實上,這個沉默冰冷的男生偏偏擁有一顆柔軟的心。 和那些人一樣,顧晨何嘗不是朝著他的方向在努力奮斗著。 顧晨原以為他不會注意到他們這些不起眼的崇拜者,卻不料大家對他來說并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而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他用心的呵護著。 有這樣一個偶像,真的很好,很幸運。 眼前的男生,相貌堂堂,才華出眾,并且品行端方,把世界上最好的詞匯拿來形容他也不過分。 顧晨突然很想抱抱他,想告訴他,自己就是他嘴里說的那一部分人。 忍了幾下沒忍住,顧晨幾乎把有生以來所有的勇氣都聚集起來,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明顯感覺到他渾身一僵,顧晨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拖著鼻音糯糯地說:“謝謝你?!?/br> 片刻,頭頂傳來含笑的聲音,“謝我什么?” “謝謝你總是那么嚴以律己,謝謝你始終那么優秀,謝謝你一直都那么溫柔,謝謝你……”顧晨有太多太多的謝謝想要說給他聽,可是才說了幾句話,竟有點哽噎,怕他察覺出異樣,便不再作聲。 而下一個瞬間,被他占據主導權,整個人被緊緊地圈入到一個寬大的懷抱之中。 一股熟悉的、獨屬于徐放的男性荷爾蒙氣息盈滿了顧晨全部的感官,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劇烈的心跳聲如同打鼓般蓋住了一切聲音,怦怦怦!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 良久后。 徐放慢慢松開了他,說話時,嗓子沙啞得厲害,“快去上課吧,你已經遲到一個小時了?!?/br> 顧晨“哦”了一聲,低著頭,臉上泛著紅暈,腳下卻一動不動。 徐放笑道:“你打算和我一起逃課嗎?” 顧晨連連擺頭,“那、那我走了?!?/br> 徐放輕柔拍了拍他的后腦勺,“快去吧?!?/br> 拍后腦勺這種寵溺的動作,還是顧晨小時候他的父親對他這樣做過。他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感受,父親的手是干燥溫暖,拍在他的腦袋上,仿佛給了他全世界的寵愛。 而徐放的手是火熱的,似乎還帶著電流,落在他的后腦勺上,那道電流迅速竄遍全身,電得他酥酥麻麻的,雙腿軟得快要站不穩了。他不想在徐放面前失態,埋頭沖進校門,像只兔子一樣,哧溜一下便跑了十來米。 徐放在身后喊道:“十二點,我在校門口等你?!?/br> 顧晨淡定地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卻因為他這句話激動了整整一個上午。 …… 正午時分,上完最后一節課,顧晨第一個沖出了教室。心想著,一會兒和徐放去菜場買菜,然后一起回家做飯,就像小兩口過日子似的,心里簡直是打翻了蜜糖罐子,不由得又加快了腳步。 一口氣沖到校門口,除了來來往往的陌生面孔,他并沒有看到那個讓他興奮、讓他激動的人。 他掏出手機一看,十二點過十分了,徐放居然還沒到? 不知為什么,他的心頭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在他的認知里,徐放是個誠實守信的人,而守信必定守時,試問一個時間觀念比較強的人,怎么可能會無緣無故的遲到? 可轉念一想,或許臨時有事耽誤了,顧晨又耐著性子等了二十分鐘,仍然不見他的身影。 隨后給他發微信不回,打電話不接,顧晨頓感焦急萬分,拔腿朝他的教室飛奔而去,跑到后卻發現里面竟空無一人。 剎那間,恐慌、無助、委屈像洪水一樣鋪天蓋地地襲來,顧晨弓著背,雙手撐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又是這樣! 毫無征兆的消失,始終也聯系不上,總讓人擔心、害怕…… 徐放, 你去哪兒了? 你怎么能這樣…… 晶瑩剔透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染上塵土,又迅速蔓延開來,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 顧晨想嘶吼,想發泄,可還沒喊出來,便嘗到了一種又咸又澀的味道…… 后來是怎么走出教室,顧晨都不記得了。 他仿佛丟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在校園內游蕩,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該去哪里,直到走進男生宿舍樓,他才忽然想起應該去徐放的家里碰碰運氣。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立刻轉身朝外走去,卻聽見身邊有人在說:“你們知道嗎,徐放從樓梯上摔下來了,摔得頭破血流的,已經被送去醫院了?!?/br> 心里“咚”地一下,好像被扔進了一個沉重的鐵坨,把他的心臟砸了一個血rou模糊的大窟窿。 顧晨渾身發抖,踉踉蹌蹌地撲倒那人面前,抓住對方的胳膊急聲問道:“徐放為什么會從樓梯上摔下來?他在哪兒摔的?什么時候摔的?他現在怎么樣了?他在哪家醫院?!” 那人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弄懵了,怔怔地打量著這個冒冒失失的男生,只見那張漂亮的臉蛋因為情緒的激動而漲得通紅,這么冷的天,他的額頭竟然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可想而知,他此刻有多么焦急。 那人雖然有點莫名其妙,卻還是抬手朝左前方一指,“就在學校附近的社區醫院里,出門左拐就到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摔倒……” 話尚未說完,眼前的人好似離玄的箭一般飛跑出去。 …… 當顧晨一路詢問著找到徐放的病房時,徐放還處在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