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小扇聽里面吵的激烈,便收了手上的油紙傘靠在門邊,隨后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一面探頭往里張望里面的動靜,一面側耳細聽謹言和張嫂子在吵些什么。 就見謹言正伸了手在敲著放在灶臺上的盤子,一面又語氣極憤怒的質問著張嫂子:“咱們府里少爺和姑娘們的份例菜就是這樣的嗎?這樣的一碟青菜葉子,一碟子白豆腐就是我們少爺的晚膳?張嫂子,我們少爺的份例菜是不是都被你私吞了,拿去給你的小孫子吃了?” 張嫂子四十來歲的年紀,生得矮胖,一張臉倒和剛出鍋的白面饅頭一樣,極圓極大。 她脾氣也不好,當下就將手里炒菜用的鏟子咚的一聲扔到了灶臺上。又雙手叉了腰,豎起一雙又粗又濃的眉毛,罵著:“狗攮的小奴才!你嘴里不干不凈的說的都是些什么?這樣好的青菜豆腐,怎么就不好了?就你家的那位少爺配吃這樣好的青菜豆腐了?還說我私吞了你家少爺的份例菜,你也不撒泡尿自己個兒照一照,也照照你家的那位少爺,配讓我私吞他的份例菜不配?” 謹言聞言就急了,在原地跳著腳,伸手指著張嫂子,額頭上的青筋都氣的爆了出來。 “張嫂子,你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家里的那位管著咱們府里的采購,私下可是克扣了不少我家少爺冬天該得的木炭。他發給我們的木炭,只有其他少爺姑娘們的十分之一,夠做得什么?這樣冷的天你們是要凍死我家少爺不成?我家少爺雖然好說話,但我可不是那樣好說話的。惹急了我,咱們就去老太太面前好好的理論理論這些個事?!?/br> “喲呵,”張嫂子高高的揚起了自己的一雙眉,刻薄的說著,“不過是姓著李罷了,你家少爺還真當自己是這李府里的主子吶?我呸!這一大家子,誰興他?誰當他是主子?他拿什么和這府里其他的少爺姑娘比?可別忘了,一早就有大師說他克家克國的呢。旁的不說,他生下來的時候老太爺就去了,這話還不準?老太太心里都恨著他呢,沒將他大高笤帚攆出去都算是念了一份情了,他倒好意思在咱們府里稱主子?” 一席話說的屋里幫忙的丫鬟和廚娘都哄堂大笑了起來。 謹言到底年紀小,嘴皮子哪里有張嫂子厲害?當下他只氣的說不出話來,伸手指了張嫂子,口中只道:“你,你們,我要回去告訴我家少爺去?!?/br> “不說告訴你家少爺了,就是你告訴老太太去我也不怕?!睆埳╇S后又冷下了臉來,說著,“這青菜和豆腐你到底要還是不要?不要那我就倒了,喂豬。豬吃了,好歹還能長長膘,可你家少爺吃了,能做得什么?不過是白糟蹋糧食罷了?!?/br> 一席話說的廚房里的人又都笑了。 張嫂子也笑。不過一扭頭就看到小扇站在門口。 在一眾孫兒輩里,李令婉也是得老太太喜愛的,所以縱然只是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但張嫂子還是滿臉堆下了笑來,趕上前來問著:“小扇姑娘來了?可是來拿三姑娘的晚膳的?我這里早就準備好了?!?/br> 說罷便拿過來一個食盒,雙手遞了過來。 小扇接了食盒過來,望了一眼站在一旁氣的面色發白的謹言,隨后又轉頭對張嫂子說著:“我們姑娘發熱了,身上燙著呢。麻煩張嫂子給熬一碗熱熱的姜湯,我好帶回去給我們姑娘喝?!?/br> 張嫂子一聽,趕忙的問著,三姑娘要不要緊?要不要去二門上叫了小廝去請個大夫來?又要水來洗了手,親自的揀了幾只大大的生姜出來,洗凈了,切成塊,放到鍋里熬姜湯。 小扇在旁邊等著,一扭頭,看到謹言將灶臺上放著的那碟子青菜和豆腐都放到了食盒里,隨后轉身氣鼓鼓的就走了。 * 等謹言回到小院的時候,就見李惟元還坐在書案后面看書,姿勢同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雖然屋子里面沒有攏火盆,北風和雪花正從窗子里面飄了進來,但李惟元身上穿了上午李令婉特地送過來的袍子和靴子,總歸是要較以往暖和些的。 如同李令婉所想的一樣,但凡只要李惟元看書累了,休息一會兒的時候,目光看到了身上穿的袍子和靴子,就總是會想起這是李令婉特地的送來給他的。 雖然一開始他是抵觸自己這樣想,而且心里通常都是陰謀論的想著李令婉這又是要做什么,可到后來他就想著,不過是一個才八歲的小姑娘罷了,她能有什么復雜的心思呢?也許她真的是覺得以往對他做了那樣多的錯事,所以想要彌補呢。又或者是上次他在梅園里推了她一下,讓她嚇怕了,所以她便不敢再惹自己,轉而討好他來了。 相比較而言,李惟元更贊同自己的后一種想法,因為他有時候還是能察覺到李令婉對自己的害怕的。不過他對此也無所謂,左右只要李令婉不給他找事就行了。 李惟元翻過了一頁書,然后就看到謹言提著食盒走進來了。 謹言心里還在生氣,骨嘟著一張嘴。 李惟元望了他一眼,隨即就問著:“是誰欺負你了?” 都說打狗看主人,謹言作為他的貼身小廝,在這李府里也是備受人欺負的??呻y得這謹言是個腦子一根筋的人,就算是這樣,也一直都對他甚為的忠心,從沒想過要離開他身邊,所以李惟元對謹言還是很不錯的。 聽李惟元問起,謹言就將剛剛在廚房里發生的事都說了:“......可恨那張嫂子狗眼看人低,竟然這樣看輕您。背后還這樣克扣您的飯食和日常用度,小的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要好好的同她分辯分辯?!?/br> “你既然知道她生的是一雙狗眼,那做什么還要和她置氣?豈不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李惟元放下手里的書,走到一邊的桌旁坐了,自己動手拿了食盒里面的飯菜出來。又伸手拿了筷子,開始吃飯。 青菜豆腐,里面的油水放得也極少,但李惟元還是吃的津津有味。 再如何,至少也是能填飽肚子的。像他這樣的人,現下還能有什么其他旁的要求呢?唯有好好的活下去,待自己往后出人頭地了,勢必是會將今日受的這些罪百倍千倍的討還回來的。 謹言看著李惟元一句埋怨都沒有,只是低頭吃飯,他止不住的就覺得心里有點難受。 他家少爺說起來還是長孫呢,就算再怎么樣,那他的飯菜也不應當比下人的還差吧?張嫂子他們,可是個頂個的吃得油光滿面,肥頭大耳的。 想到張嫂子,他就又想到了小扇。于是他就說道:“少爺,方才小的在廚房里還看到了三姑娘身旁的丫鬟小扇。小扇說她家姑娘正發著熱呢,要張嫂子熬一碗熱熱的姜湯,她好帶回去給她家姑娘喝?!?/br> 謹言是個實心腸子的人。上午他見李令婉過來給李惟元送袍子和靴子,他心中還是很感動的。 他在李惟元身旁伺候了這么多年,這可是頭一次見有人給李惟元送東西呢。而且還送的是那樣好的袍子和靴子。所以他便對著李令婉較以往上心了不少,聽到有關她的事了,總是想多聽一耳朵。 而李惟元聽了這話,正夾著青菜葉子的手一頓。但隨后他又像沒有聽到這句話一樣,繼續慢慢的吃著他的飯。 謹言則還是在一旁苦了一張臉,說著:“依小的看,三姑娘定然是因為上午頂著風雪過來給少爺您送袍子和靴子,所以回去才發了高熱的。這樣冷的天,便是小的這樣皮實的人在外面多站了一會都禁不住的會哆嗦,更何況是三姑娘那樣嬌滴滴的小姑娘了。上午她可是在咱們院門外站了好長的時候呢,隨后還暈倒了......”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聽得很清晰的啪嗒一聲響。是李惟元將手里拿著的筷子拍在桌面上。 謹言吃了一驚,忙雙膝跪了下去,說著:“小的并沒有責備少爺您上午將三姑娘關在院門外的事,小的只是,只是擔心三姑娘的病罷了?!?/br> “你為什么要擔心她?”李惟元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陰測測的,“她是得老太太寵愛的嫡長孫女,身邊有丫鬟有婆子伺候著,她病了,自然會有人請了最好的大夫來給她看病,要你擔心什么?” 謹言愣愣的沒有說話。 他怎么覺得少爺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意有所指的啊。 但李惟元已經是十分不悅的起身站了起來,復又坐回書案后的椅中看書去了。 謹言呆呆的看著桌上還沒有吃完的飯菜。 碗里還有小半碗飯呢。但李惟元現下原就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往常這樣的一碗飯他還吃不飽,怎么今兒卻還留了這樣半碗下來? 于是謹言就小心翼翼的問著:“少爺,您,您不吃啦?” 李惟元的目光還盯在書上,不過說出來的話聽起來有幾分冷意:“不吃了?!?/br> 見他這樣無緣無故的發火,謹言就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問什么了。 不過他隨后還是小心的將那碗飯和剩下的菜都收了起來,心里想著,等晚上少爺看書餓了,就用熱水泡一泡這些飯菜給少爺吃也是好的,可不能浪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恩,意有所指的意思就是,這些話其實是大少爺說給自己聽的。而且隱隱的也不喜歡旁人關心李令婉,就算是自己的貼身小廝也不行。大少爺就是這樣的霸道。 某月正在連載的現言穿書文,歡迎小天使們來翻牌 ☆、再次出擊 小扇提著食盒回怡和院的時候李令婉還在睡,小玉正坐在床頭的繡墩上守著。 小扇就趕忙的揭開了食盒蓋子,將放在里面的那一大碗姜湯拿了出來,小心的捧了過去,又彎腰輕聲的叫著李令婉:“姑娘?姑娘?奴婢拿了姜湯來了,您趁熱喝了罷?!?/br> 叫了幾聲,李令婉星眸半睜開來,眼神茫然的看著面前的小扇,仿似不認得她一樣。 小扇被她這樣的目光盯著,心里就覺得有點發毛。忙顫著聲音又說了一遍:“姑娘,姜湯好了,您趁熱喝了罷?!?/br> 李令婉收回了目光,在小玉的幫助下起身坐了起來,靠在床欄桿上。 剛剛她都燒傻了,心里只想著我昨兒晚上不是還在熬夜趕稿子呢么?怎么一睜眼就看到一個古代的小丫鬟站在她面前? 然后她才反應過來,唉,她都已經穿過來快十天了,以往熬夜趕稿子的幸福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小扇原本還拿了勺子要喂李令婉喝姜湯,但李令婉喝了兩口之后就皺了皺眉,然后朝她伸出了手:“姜湯拿來給我?!?/br> 接過姜湯,然后在小扇和小玉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她微仰著頭,極其豪爽的就將那一大碗的姜湯給喝了個底朝天。 姜湯不好喝啊,喝了一口下去喉嚨里就覺得火辣辣的。所以要是讓小扇一勺勺的喂,她還真不能保證自己到底能堅持喝得了幾口,所以算了,干脆是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的幾大口灌下去省事。 一大碗姜湯喝完,她將手里的碗遞給了小扇。 小扇伸手,顫抖抖的將空碗接了過來。 以往的姑娘可嬌氣了。偶爾著涼了,老太太吩咐熬姜湯給她喝,就一小碗的姜湯都夠她們喂上半個時辰的了,哪里會像今兒這樣豪爽,一大碗的姜湯一下子就喝完了。 眼見李令婉又要躺下去睡,小扇忙問了一句:“姑娘,您不用晚膳了?” 李令婉閉著眼睛搖頭:“不用了?!?/br> 都一肚子的姜湯了,哪里還有地兒放得下飯菜啊。 小扇哦了一聲,將手里的空碗拿到外面洗了,收好了。隨后想了想,又走進來,輕聲的同李令婉說著:“姑娘,奴婢方才在廚房,聽到大少爺身邊的小廝正在同張嫂子拌嘴呢?!?/br> 原本她心中還在惴惴,想著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同李令婉說??呻S即又想著姑娘這幾日對大少爺的事好像還挺上心的,所以還是同她說一說吧。 而果然,一聽到大少爺這三個字,原本閉著眼睛模模糊糊正要睡過去的李令婉立時就睜開了雙眼,側過頭望著小扇,啞著聲音問她:“他們為了什么事拌嘴?” 嗓子啞是剛剛喝姜湯給齁的。 小扇見她問,忙一五一十的將剛剛她在廚房里看到的,聽到的全都一五一十的同李令婉說了一遍:“......奴婢聽謹言的那意思,非但是張嫂子克扣了大少爺每日的份例菜,張嫂子的丈夫還克扣了大少爺冬天該得的木炭呢。只怕現下大少爺那里都已經沒有木炭了,只能整日挨凍?!?/br> 這樣天寒地凍的天氣,簡直就是滴水成冰,若沒有木炭烘火那日子可該怎么過?小扇和小玉僅只是想一想,就不由的覺得身上發冷。 而李令婉此時心中想的卻是,哈,老天爺又給她機會來了。 上午剛送了袍子和靴子過去,這當會再送木炭過去,就不信他李惟元心腸冰冷,還不對她軟化。 于是她就吩咐著小扇:“你去旁邊的廂房,從那些木炭里勻出五天要用的量給大少爺送過去?!?/br> 自打昨兒知道自己這么些年積攢下來的份例銀子就只有那么些之后,李令婉便將這怡和院上下都好好的檢視了一番,看她到底還有些什么‘財產’,省得不明不白的就被人順走了她還一點兒都不知情。而昨兒傍晚巡查到旁邊廂房的一間小屋子里時,便見著里面堆了滿滿的木炭。 這些木炭里面有李府少爺姑娘們整個冬日該得的那一份份例木炭,還有周氏遣人送過來的。 周氏的嫁妝里面有一處莊子,每到年底了就會有莊頭來給她獻租子,里面自然有木炭。而周氏又心疼自己唯一的女兒,遣人給她送過來的都是最上等的銀霜炭。所以相較于李府里其他的少爺姑娘們,李令婉手里的木炭還是最多的呢。不說管她一個人今年冬天用的,就是連帶著管了李惟元這個冬天用都足夠了。 所以小扇就不解的問著:“姑娘,為什么只給大少爺送五天量的木炭呢?” 完全就可以叫了兩個婆子過來,一下子就扛幾大袋子過去,將這一個冬天的木炭量全都送過去的啊。 李令婉眨巴了兩下眼睛,扭頭看著窗外。 這話叫她該怎么跟小扇說呢?一下子就將這整個冬天要用的木炭都送去給李惟元了,那往后她該拿什么借口去和李惟元接觸???這就和談戀愛是從借書開始的道理一樣,有借就有還,借一本書就相當于創造了兩次接觸機會。而這送木炭也是一樣的道理。先送個五天的量過去,等過五天了,她再送一次,這樣非但是有了理由去找李惟元套近乎,而且也會讓李惟元心里有一種錯覺,你看,她就是這樣的在乎我,又從自己的份例炭里特地的摳出這么些給我送過來了。 但這樣的心思是不好和小扇透露的,所以李令婉只含含糊糊的說著:“你聽我的就沒錯了?!?/br> 小扇便不敢再問了,轉身就要去旁邊的小屋子里勻木炭去。但李令婉又叫住了她:“罷了,現下就暫且不送了,明兒一早你記得送過去就成?!?/br> 冬日天黑得早,現下雖然不過才酉時,但外面的天都已經黑透了。 李令婉心里就想著,依小扇剛剛所說,李惟元的日常用度都要被那幫子逐高踩低的下人克扣,想來晚上照明用的蠟燭也不會給他多少的。那這樣的冷天雪夜里,沒有木炭烘火,又沒有照明的東西,想來天黑了李惟元就會上床睡覺。好歹在被窩里也會暖和些。若這會讓小扇送了木炭過去,豈不是要打擾他睡覺?說不定他壓根就不會從被子里爬出來開門,到時倒要小扇白跑一趟了。而且這樣黑的天,外面風雪也大,小扇畢竟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讓她出去也不安全,所以竟是等到明日白天再送過去也是一樣的。 李令婉就又閉上了雙眼準備休息。不過想了想,她又吩咐了小扇一句:“明兒一早你去給大少爺送木炭的時候記得也送幾支蠟燭過去?!?/br> 小扇應下了。 一夜雪落無聲。 次日李令婉醒過來就覺得很不對勁。 昨兒喝了那樣一大碗的姜湯,到現下嗓子還是啞的。不過姜湯好像也沒有什么效果,頭暈沉沉的不說,身上也火燒似的發燙。但好在腦子還算清明,心里也清楚,所以李令婉就沒有當一回事。 不過小扇和小玉在一旁瞧了,心里就覺得很擔驚受怕的。 姑娘的臉都燒紅了呢。 小玉就戰戰兢兢的問著李令婉:“故,姑娘,奴婢去跟老太太說,讓她給您請個大夫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