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不過倒是有一則好消息,本應忙得焦頭爛額的冉靖竟派人來報,說是齊王將冉念卿許配給了陸明之子陸廷訓。 冉念煙猜到必然是這樣的結局,只是不確定賜婚的對象。冉珩如今能蠢到私下去見蘇勒特勤,以后就可能做出更蠢的事,和親公主有這樣不省事的親族,實在無法令朝廷安心。 至于和親的人選,已有傳言,朝廷將另外從金陵擇選勛貴之女,這也是吃一塹長一智,金陵雖是舊都,卻已遠離權力糾葛,選出的女子背景更單純,也更容易被朝廷拿捏,兩全其美。 至于把冉念卿許婚給陸家,實在是明升暗降。 一朝天子一朝臣,陸明雖然還是首輔,卻也沒幾天好日子了,齊王已擬定于下月登基踐祚,之后必定啟用新人,陸家的風光已然到了盡頭。 可陸廷訓卻是個溫克的君子,冉念卿嫁給他,不難安樂一生,橫豎比遠嫁塞北苦寒之地強上許多。 而失去jiejie撐腰的冉珩終于斷了肖想世襲爵位的念頭,父親的地位再也不容動搖,冉念煙籌劃著,該勸父親好好教導三叔的兒子,或是干脆過繼一個宗族之子,只要能扛得起冉家這面大旗的,不拘出身。 反正都是給外人,何不挑選一個德才兼備的? 她把自己的意思簡要概述在信里,冉靖收到信,也開始認真考慮起合適的人選,忽然想起一個叫冉明的,是世居城外大興縣的遠親,輩分上該叫冉念煙姑姑,年紀卻比她大上七八歲,年幼喪父,是寡母一手撫養大的,聰明好學,勤儉懂事,在宗族間頗有仁孝之名。 他當即命人打聽,得知冉明的寡母馮氏前年也歿了。 冉靖覺得這是天賜的人選,可事關冉家宗脈傳承,必須把女兒接回來面議一番才能成行。 冉念煙正愁如何拖延與徐夷則見面的時間,和母親說了一聲,讓她轉告家里,便動身去了侯府。 隨后聽父親說起冉明,她也想起了這個人,小時候在冉家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冉明就懂得投其所好,當著她的面說些奉承話,大概是窮困下養成的看人眼色的習慣。加之年近弱冠,許多習慣已經定型,很難有管教的余地。 她如實對父親說了,同時也承認,冉明稱得上有才,在進學一事上又受過母親的恩惠,可以觀察一段時日再定奪。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父女二人商議后決定, 明日派人到大興打聽冉明的風評。 回到徐府已是將近二更,本以為徐夷則睡下了,可以將求情的事壓下一天, 沒想到陳青也在,并把柳家找他求情的事說了。 冉念煙心里大石落地, 對于陳青的說辭,徐夷則向來是很理智的,都要判斷之后再行事。 她坐下來聽二人說話,同時也是督促徐夷則,不要忘了休息。 陳青促狹地看著他們二人, 道:“也好,你坐下來聽吧,正說起你呢。我聽說柳家夫人今天來過徐家,就是為柳齊求情吧,這么大的事, 你怎么不轉告一聲?” 冉念煙道:“人都在詔獄了,也不是一日兩日能出來的。就算我逼著表哥明天去面見齊王,齊王手下的錦衣衛是做什么的?能不知道柳家人正到處奔走嗎?齊王先入為主,以為我們是徇私情才替柳齊申辯,到時莫說柳齊了, 就連咱們都成了過河的泥菩薩?!?/br> 陳青指著冉念煙,對徐夷則道:“你也是這么想的吧,所以才不開口答應?” 徐夷則道:“倒也不光是為了這個,還有別的理由。錦衣衛里殘留了太多滕王的人, 不是個個都效忠齊王殿下的……” 他說著,左手不自覺地輕放在右肩上。 冉念煙以為他疼痛發作,徐夷則朝她一笑,搖搖頭,道:“沒事?!?/br> 陳青趕緊咳嗽兩聲,眼神移向別處。 徐夷則道:“知道我為什么會去詔獄嗎?” 冉念煙一怔,這也正是她一直想問,卻沒機會宣之于口的疑惑。 陳青道:“還不是你太心急,現在齊王還沒登基,你就急著給裴家翻案,你說說,這不是明擺著攪亂他的江山嗎?” 冉念煙道:“可殿下已經命人著手去查了,又何必把他下獄,白費周折,又落得君臣離心的下場?!?/br> 徐夷則笑了,他就知道冉念煙能想到這一步。 陳青道:“你不懂朝廷里的事,做什么一回事,態度如何又是另一回事。為了向天下人表明重整吏治的決心,裴家的事當然要查,但如果人人都來為舊事翻案,豈不要天下大亂了?所以還是要做做樣子,把人丟進詔獄,為的就是做個榜樣,警告其他人,若無大事不要sao擾朝廷,這就是后果?!?/br> 他說的很有道理,大多數人也的確是這樣想的。 然而冉念煙覺得他還是低估了齊王,齊王若要殺一儆百,沒必要將一個相交多年的舊臣搭進去,何況徐夷則為裴家昭雪,應該是很偶然的,齊王怎么可能把這件事納入自己的算計? 徐夷則看著她微顰的眉,笑道:“不瞞你們,下詔獄其實是事先商量好的?!?/br> “什么?”陳青先是一驚,看向冉念煙,“你知道嗎?連你也不知道對吧!” 不用追問,看她同樣恍惚的神情就能猜到。 徐夷則道:“為的就是誘敵深入,讓錦衣衛里的異己自曝其短?!?/br> 冉念煙指著他的傷處,道:“這就是成果?” 徐夷則隨著玩笑道:“頗見成效,不是嗎?” 陳青搖頭,道:“齊王可是要恩養徐家……不,裴家一輩子了,不然怎么報你的大恩大德,一條手臂呢?!?/br> 冉念煙瞪了陳青一眼,她原本不信出口成讖這種無稽之談的,現在倒在意起來。 陳青道:“幸好裴家只剩你一個,不然內帑吃不消了?!?/br> 徐夷則一笑置之,收住愈發分散的話題。 “柳齊的事我會想辦法,盈盈,你可以叫柳家的人安心,也叫姑母安心?!?/br> 陳青嘖嘖。 “這就要送客了?好好好,我樂得走呢,回自己家多好,何必在這兒看你們眉來眼去?!?/br> 徐夷則讓筆架送他,陳青裝著置氣的模樣推拒,卻拗不過筆架執著的脾氣。 流蘇送來剛熬好的湯藥,冉念煙看著他喝了,又按自己吃藥的習慣幫他準備好蜜水。 徐夷則端著小小的不盈一握的白瓷碗,看著釉質細膩瑩白、欺霜賽雪的碗中淡金色的蜜水,有的纖巧的有趣,一邊喝著解苦,一邊聽冉念煙說冉明的事。 “這個人倒是有些印象,上一世做到了順天知府的位置上,政務一般,勝在會做人?!?/br> 冉念煙點頭道:“冉家需要的就是會做人處事的,今后天下太平,蘇勒特勤北歸后對外戰事也告一段落,求功名倒成了其次,會經營守成才是第一位的?!?/br> 她說著,看向徐夷則,他已飲盡了蜜水,還在拿著那只瓷碗把玩。 “往后的事,你怎么想?”冉念煙問。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問的事徐夷則以后的打算。 徐夷則放下瓷碗,道:“你又怎么想?” 又是這樣,冉念煙和他說不明白,兩人心里都和明鏡一般,心照不宣,最后竟成了你來我往,相互推諉著猜忌。 不過這次的確是她起的頭。 徐夷則道:“我說了很多次,在我面前,不用偽裝?!?/br> 原來是這個緣故,他是在抗議她有所保留的探究,她大可坦誠一些。 冉念煙倒吸了口氣,直視他的眼睛,分明能讀出眼底的鼓勵。 “等傷養好了,你打算怎么辦?” 說完,她明顯感覺緊繃的心緒松弛下來,原來這種坦誠并不是什么壞事,算不上冒犯,更顯親密,不想從前那種客套的疏離,總覺得有看不見的輕紗把兩人隔開,可見不可聞。 徐夷則道:“離開徐家,這樣對誰都公平,就是對你不公平?!彼D了頓,“我知道姑母為何會同意這樁婚事,我姓徐,又是長子,有機會讓你們在徐家安樂一世,這算是我那時僅存的優點了吧?!?/br> 冉念煙道:“現在優點更多,從前的唯一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br> 聽到她的毫不摻假意的恭維,徐夷則的臉竟微微紅了,就著她的話說下去,用以掩飾自己心中難言的羞赧,甚至喜悅。 “哦,我自己都不知道,還要勞煩你提點一二?!?/br> 冉念煙笑道:“比如,你可以想辦法到冉明讀書的府學打聽打聽他的為人,這樣的事我不好做,冉家也沒有門路?!?/br> 說完她就起身走了,臨去前回眸一望,徐夷則正對她搖頭。 又被她擺了一道,可捫心自問,她方才的恭維僅僅是恭維嗎?他寧愿是真的。 ··· 冉念煙是傾吐了心中所想,卻依然有隱憂。 現在有秘密的不是自己,而是徐夷則了,估計就連陳青都能感覺到,徐夷則在刻意回避錦衣衛的話題。 雖然提到錦衣衛里有余孽,卻不明說究竟是誰。 是沒有頭緒,還是不能泄密? 到了冷翠軒,冉念煙向母親轉達了徐夷則意思,他已經答應幫柳齊澄清了,只是要等風頭過去,有勸母親和謝氏談談,這幾日不要再為此時奔走,要讓齊王漸漸忘記這件事。 回執著中院的路上,雜亂的想法都被微冷的夜風吹散,只留下一個念頭。 昨夜她倦極而眠,睡在他的床邊,那今晚呢? 他受了傷,理應分房,自己的睡相雖不至于糟糕到對身邊人上下其手,還是注意點為好。 何況下人們都看著呢,分房休息才是最得體的選擇。 拿定了主意,冉念煙便對跟著自己的流蘇說,讓她先回去就把西廂房收拾一下,再把自己慣用的枕褥送過去。 流蘇明白她的考量,忙不迭應下。 冉念煙和春碧回到院里時,西廂房不僅沒收拾好,還不見流蘇的影子。 冉念煙想了想就去了正房。 流蘇站在門外,像是剛從正房出來,一見她便輕聲道:“少爺睡下了,筆架不讓我進去,我就沒敢進去打擾?!?/br> 連門都沒進,何談拿東西。 冉念煙搖搖頭,嘆了口氣,流蘇輕輕拍著她道:“小姐,不然就算了,都快三更了,別折騰了?!?/br> 冉念煙心說哪里是我折騰,是怕你們亂傳,但一看院里都是從前的舊人,口風都是很嚴的。 她洗漱完后也覺得累了,從凈房出來,怕驚醒徐夷則,連燈都不敢點。 床上靠外的一側是空著的,徐夷則身著素白的中衣,向左側躺,面對著墻壁一動不動,似乎真的睡著了,呼吸起伏之間,竟有幾分難得的乖順。 他也累極了吧,冉念煙想著,小心翼翼躺在另一側,盡量離他的傷處遠一些。 這一夜倒沒做什么夢,第二天清早起來,人依然不見了,卻留下字條,說已托付徐安則到府學打聽冉明,他在那里的人脈比自己更廣。 他同時也提醒她,對冉念卿來說,去和親是一種痛苦,不去和親又是另一種痛苦。 大概就是原本加諸己身的光環悉數消失后的失落吧,如果她知道,是冉念煙為了制衡冉珩,才連累自己失掉了這份尊榮,恐怕會更憎恨她。 冉念煙終于明白,從小到大,在堂姐眼中看到的那種隱藏在溫柔克制下的東西,是永遠看不清現狀的執妄。 永遠覺得自己手中的不如人,所以永遠懷念過去有什么好處,所以永遠在詛咒別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