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后面的話他說不下去。 流蘇驚訝道:“你是不是傻了,他們說少爺在他們手里,你就相信嗎?” 筆架抹著眼淚道:“可是少爺上午就出宮了,現在還不見回來,太夫人雖然關心少爺,可二老爺不讓我們多問,除了少夫人您這兒,小的不知還能往何處投身?!?/br> “求您跟小的去看看吧,我怕他們真對少爺下手?!?/br> 他說的可憐,流蘇本已經被說動了,攙著冉念煙的手微微攥緊,想要幫著勸說,可聽到最后一句,火氣就上來了。 “你什么意思,你家少爺的命就是命,我們小姐為了你家少爺,就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了,是嗎?” 筆架連說不敢,心里當然還是更看重徐夷則的,不然也不會一葉障目,對后門外的人唯命是從。 忽然,冉念煙笑了。 筆架和流蘇都是一陣疑惑,看著她等她的下文。 冉念煙搖著頭笑道:“你還真是好騙,幸虧不會騙人,不然我真的要跟你過去了?!?/br> 筆架垂頭道:“都是小的的錯,少夫人可不要怪少爺?!?/br> 冉念煙道:“我不怪他,也不怪你,只是你怎么不想想,太子舊黨如果真抓了徐夷則,又何必再來抓我?何況,所謂的禁軍包圍冉家,八成也是假的?!?/br> 話才出口,就聽見四周有行軍的馬蹄聲,院外天光忽亮,是火把照亮了薄暮的天宇。 筆架從院門望去,有路過的仆婦戰戰兢兢地走過,冷眉冷眼打量著陌生的小廝,自顧自低頭議論著。 “禁軍怎么來了?” “不知道啊,還抓了一伙人,奇怪,怎么會在咱們侯府附近抓人?” 筆架白了臉,道:“少夫人,是真的,禁軍真來了!” 冉念煙道:“你還沒懂嗎?他們是來抓太子舊黨的?!?/br> 筆架怔忡,道:“太子舊黨?可除了您誰能猜出太子舊黨會來這里?” 正說著,方才兩個仆婦忽然得了口信折返回來,走進院門,同樣戰戰兢兢地說道:“姑奶奶,侯爺請您去正堂呢,姑爺到了?!?/br> 筆架大喜,看流蘇也和自己一樣,驚喜的恨不得手舞足蹈,而冉念煙只是微微一笑,如古井微瀾。 未免太冷淡了,筆架想著。 卻不知他的少爺就是為了見到這樣的微笑,便甘愿一生一世為之傾倒。 ··· 此時的徐夷則并不知道冉念煙的心緒,不知道她微笑中的嘆服與欣喜,他只知道,他們馬上就能見面。 相別十日,又像經歷了一場生死。 冉靖看著坐在對面的徐夷則,眼神中除了帶著對晚輩的慈愛,更有看待同儕的欣賞,而徐夷則的視線卻是虛的,冉靖不難猜出他在想什么。 他也是從這樣的年紀走過來的。 “然后呢?”終于,冉靖忍不住輕咳一聲,出言提醒,“你入宮請求殿下徹查當年的案子,殿下如何說?” 徐夷則飲了一口清茶,定了定神,繼續道:“殿下說要徹查,我也知道,真相大白之前,我不能離開宮闈半步,只是沒想到,居然到詔獄走一遭?!?/br> “什么?”冉靖握緊了交椅的扶手,“詔獄!” 那可是錦衣衛的私獄,專門關押朝廷欽犯,傳說里面的種種酷刑,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徐夷則著攤開手,“我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冉靖打量了他幾眼,人是清瘦了幾分,倒不見傷病的樣子,舒了口氣,道:“繼續說吧?!?/br> 徐夷則道:“那些太子舊黨也知道,裴家的案子徹查下去,就會發現真正通敵的是謝遷,所以他們必有行動,我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拖延到現在?!?/br> 說著,他望了望彌漫火光的天空。 “果然到了?!?/br> 冉靖望見漫天火光,一時大驚,趕緊傳喚婢仆詢問,原來是禁軍拿人。 他疑惑地看著徐夷則,“這也是你算好的?”他并不相信,不相信徐夷則身在詔獄,能運籌千里之外。 徐夷則又飲了口清茶,“還要感謝令愛,沒有她的獨到眼光,從旁襄助,還真找不出這么快就將太子殘黨一網打盡的辦法?!?/br> 正說著,人就到了,冉靖坐在正席,面朝門外,第一個看到女兒。 徐夷則也從他的眼中看出,冉念煙已經在門外。 他不由得合眼一笑,就在這一笑之間,人已走到他面前。 他看見她眼底的笑意,忽然想起古人說的相見之歡,為了這一眼,之前在詔獄苦挨過的那些日子都不算什么。 冉靖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女兒和女婿之間的眉目傳情,不過他也不至于尷尬地離開,或是難堪地出言打斷,他們之間與其說是柔情蜜意,不如說的安心和默契。 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從突厥回到大梁,再一次看到徐問彤時的情景。 那時,她的眼中也是同樣的安心與默契,只可惜自己不配。 他輕嘆一聲,決定把這里留給他們。 流蘇和筆架很快追了上來,尤其是筆架,都快哭了,直到看見堂上熟悉的身影,眼淚又嘩啦啦淌下來,放心地嚎啕大哭,再沒有一絲顧忌。 哭聲很快驚動了徐夷則和冉念煙,扭頭看去,正看見流蘇揪著筆架的衣領要把他帶走,嘴里嘀嘀咕咕,都是怪他煞風景。 徐夷則搖著頭笑了,“我們之間有什么風景可煞?” 冉念煙道:“你要覺得沒有,那我也無所謂?!?/br> 徐夷則不由得又是一怔,忽而笑了,“這還是你第一次這樣和我開玩笑?終于不再處處設防了?” 冉念煙卻搖頭道:“不是玩笑?!?/br> 她說著,坐在他身邊的小桌上,恰可以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就像那天,在慈寧宮中,一身朝服的他俯視著自己。 都是久別重逢,心境卻是不同的。 徐夷則的心漏跳一拍,想把她的言下之意問得明明白白,卻也知道,再問下去才是煞風景。 有些話是注定不能在明亮寬敞的正堂之上訴說,偏要在燈火昏昏的靜室,才能暢快地一吐肺腑。 二門外已停著徐府的車馬,徐夷則破天荒的沒有騎馬,而是坐車。 冉靖親自送別女兒,冉三爺也來了,唯獨不見冉珩的蹤影。 冉靖說他已經被關在院中,要等齊王發落了之后,再斟酌如何處置他。 冉念煙心下暗笑,她用自己當籌碼,父親終于能自私一回,這種時候再講絕對的公平,無非是把冉家拱手讓給不合適的人。 可她眼下最頭疼的,卻是徐夷則為何偏偏要坐馬車。 她總覺得這人還有別的意思。 馬車內燃著小小明燭,光線倒是幽暗曖昧,只是車輪轔轔,偶有顛簸,算不上靜室。 冉念煙正想問他,卻見他的臉色白了下來,雖然還在笑著,豆大的汗珠已掛滿額頭。 她隨即意識到,這個人不是病了,就是身上有傷。 畢竟在詔獄走了一遭,有傷病也不是奇怪事。 冉念煙也覺得冷汗直下,那些錦衣衛的手段她是清楚的,刷洗、炮烙、重枷、彈琵琶,當時的她只覺得是用來對付朝廷叛逆,無所不用其極也無所謂,現在卻后怕起來。 曾有多少冤屈的人受過無妄之災,也許都是因她而起。 她失神的摩挲著他的前胸,仿佛能隔著衣料探索受傷的所在。 徐夷則依然笑著,沒有比看她為自己擔憂更令他欣慰的事。 他握著她冰冷的手,緩緩移到自己的右肩。 “別怕,是這里,一點輕傷而已?!?/br> ☆、第一百四十章 冉念煙能感覺到, 手掌下,他的肩膀正微微痙攣著。 方才在冉家,他就是這么硬撐著的嗎? “要不要直接去醫館?”她問道。 徐夷則搖搖頭, “不行,在詔獄的事, 不能讓外人知道?!?/br> 外人一旦知道,就會窺見齊王和徐夷則的嫌隙,想方設法從中挑撥。 明知道他受了傷,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不管其他了,冉念煙直接扯開他的衣襟, 雖然已經盡量快速且小心,還是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隨后映入眼簾的是染了血的中衣。 原來傷成這個樣子,竟然還硬撐著,她倒吸一口氣, 責備地看著徐夷則,解下自己的衣帶扎住傷口,暫時止血。 他竟然還在笑,雖然很虛弱,嘴角依舊抑制不住地上揚。 “不算很疼, 真的?!毕袷羌敝⌒庞谒?,徐夷則自己揭開被血浸染的中衣一角,“已經處理過了,只是不小心又裂開了?!?/br> 右肩的確纏著層層白紗, 看不見傷口,從浸透白紗的鮮血,不難想象傷口是何等嚴重。 她不再說什么,只是看著窗外飛馳向后的街景,催促外面的筆架和流蘇,一陣揮鞭聲后,馬蹄更急,顛簸也越厲害,擔心撞到他的傷口,冉念煙索性將他攬在懷里。 照顧傷者大概是每個人的天性,她這樣想著,并不斷地安撫他:“快到了?!?/br> 徐夷則在她軟玉溫香般的懷中合眼養神,笑道:“你不好奇這傷是怎么來的?!?/br> 話音還沒落,纖細的手指輕點在他蒼白的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安靜些,留著體力?!?/br> 她的話像咒術,徐夷則順從地不再做聲,只是看著借著車中搖曳的燭光和街上朦朧的燈火,靜靜看她,她一直緊盯著窗外,似乎是歸心似箭。 只要回到徐府,便要馬上為他延請大夫醫治,冉念煙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忽然又覺得有人在看自己,低下頭,正對上他溫柔的目光。 雖然已經止血,血流的還是很快,連外袍都浸透了,也沾染了她的衣袖。她胡亂說著話分散他的注意,而他也聽話地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馬車停下,前來攙扶冉念煙下車的流蘇,被滿身鮮血的徐夷則嚇得險些跌下去,又在冉念煙的眼色下捂住嘴,不敢叫出聲,而是扯了扯筆架,讓他幫忙,和冉念煙一起把人扶下車。 徐家門前已立滿了等候的人,徐衡、徐徠各自帶著隨從迎候,徐太夫人未能親自來,也派了聽泉來盯著,見人到了第一時間回去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