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冉念煙拉著母親的手,道:“娘親在哪,我就在哪?!?/br> 母親道:“好孩子?!闭f完,看向門外,她已有三個月沒走出這扇門,如今,是時候清算了。 冉念煙嘴角噙起一絲笑。 這是薛自芳自己犯下的錯,就別怪旁人無情了。 三個月不算久,人們應該都還記著三個月前太后駕崩,國喪未畢,薛自芳那邊就傳出懷孕三個月的消息,喪期內茍且,她腹中的孩子豈不是□□裸的罪證?若叫外人知道,壽寧侯府的才叫聲名掃地,祖母不可能容留她。 薛自芳也該看得明白其中利害,不知她要用什么手段解圍。 作者有話要說: 改完錯字啦 ☆、第三十四章 回到壽寧侯府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慈蔭堂請安。 杜嬤嬤施了萬福禮,意味深長地望向門內, 道:“請夫人小姐稍候, 老太太有客?!?/br> 正說著, 就見滿面淚痕的薛自芳走了出來,身上穿著爛花綃的襖子,白裙上沾著塵土,顯然是方才在慈蔭堂中長跪時沾染的。 她本是被文笑攙扶著,每一步都搖搖欲墜,眼中一片迷茫,仿佛看不見腳下的路, 文笑再三囑咐她小心。邁出門檻的一剎那,薛自芳見到從公府歸來的母女二人, 當下推開文笑,直直跪倒在地, 膝行幾步來到她們跟前。 “夫人,求夫人行行好, 替我在老太太面前說幾句好話吧!您也是做母親的人,自然知道母子情深, 他雖尚在我腹中,卻也是我的至親骨rou,斷不能拋舍開來,何況妾身在北地三年,身子根基已弱,若沒了這個孩子,怕是再沒指望了?!?/br> 她言辭可憐,說話間帶著哭腔,緊抱著正房夫人的衣裙,唯恐她輕易離開。很難想象,這個低聲下氣的女子竟和初次見面時耀武揚威的她是同一個人。 果然是萬般皆可拋棄,不能舍棄者,唯有母子親情。 母親并沒理會她,輕聲道了句“放手”,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薛自芳又手腳并用地追上去,抱定了母親膝頭不放手,“懇求夫人保我這一回,就這一回,將來結草銜環、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冉念煙不由得暗嘆薛自芳怎么癡愚到這種地步,母親哪里用得到她報答,母親只需要她消失。 母親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道:“你既做出了這等寡廉鮮恥之事,我若保你,便是將置侯府百年家聲于何處?你即便求侯爺說情,他也斷然不會袒護你?!?/br> 母親說這話時不經意地握緊了藏在衣袖中的手,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的丈夫,若不是他作孽,有何至于有今日的風波。薛自芳千恨萬恨,都該恨她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和老太太、和自己毫無干系。 當然,這只是母親的一廂情愿,就像她自己,最恨的也是薛自芳,而非那個曾和她有過山盟海誓的丈夫,所謂當局者迷,無過于此。 薛自芳道:“侯爺何等尊貴的人,絕沒做出那樣罔顧綱常的事,自從那天在鎮國公府不歡而散后,侯爺隔天就把我送回云居胡同,此后再沒見過妾身,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卻絕不是違背法禮的孽種,妾身句句實言,請夫人明察!” 母親并無心替她說情,任憑她說什么都不會動心。 薛自芳也是病急亂投醫,轉而去拉扯冉念煙,卻被郝嬤嬤踢開。 “薛娘子,我們小姐還小,您哭哭啼啼的,別嚇壞了她?!焙聥邒哒f著,抱起冉念煙,跟隨夫人邁進房門。 薛自芳頹然地匍匐在門外,看兩扇沉重的木緩緩閉合。 祖母的病比想象中要嚴重,這是冉念煙見到祖母后的第一個想法。 依舊是陰沉古黯的廳堂,依舊是正襟危坐的老人,連身上的石青長襖、駝色披風、金襕官綠馬面裙都和初次相見時的穿著相似,唯一有變化的就是老人蒼白的氣色和晦暗無神的雙眼。 冉念煙終于明白父親的愧疚中更深層的含義,因為他的緣故,竟叫生母起了沉疴宿疾,在不義上有添了一重不孝的罪名。 祖母見到久違的兒媳和孫女,只是嘆了口氣,并沒有過多的悲喜。冉念煙明白,祖母對她一直算不上喜歡,連帶著這次的事,恐怕連親情都所剩無幾。 “你們回來了?”祖母道,聲音毫無波瀾,只有深深的疲憊。 母親應聲而跪,郝嬤嬤趕緊攙扶,怕夫人失了平衡不慎跌倒。她已有半年的身孕,雖然因體弱,腹部并不如常人那般明顯,卻也經不起這結結實實的一跪。 “母親抱恙,是媳婦不孝,不能近前侍奉湯藥,但母親想必也知道我的苦衷,若留在安綏身邊,未必能為冉家留下這條骨血?!?/br> 祖母咳嗽一聲,文笑急忙遞上茶水,被她揮手隔開了。 “起來說話吧,她跪,你也跪,我是個一腳踏入棺材的人,受不起你們這樣的大禮?!?/br> 她也知道,兒媳敬重自己,無非是因為冉靖的關系,如今看來,這對夫妻還能不能長久都是未知,鎮國公府的威勢擺在眼前,她不得不反過來敬重兒媳三分。 祖母讓夏奶娘把冉念煙送走,冉念煙并沒有留下的意思,顯然,在對待薛自芳腹中胎兒的問題上,祖母和母親是一條線上的螞蚱。祖母不容冉家的聲譽有一絲被損毀的可能,母親對薛自芳恨意入骨,更不可能任由她誕下孽胎,目的不同,卻是殊途同歸。 這也就是祖母和母親根本上的差別,雖然都是宗婦,一個能維持家族的安寧,另一個卻只能任由矛盾激化。 母親愛憎分明,并不適合承擔起門庭,或許回到鎮國公府才是她最好的歸宿。興許真的有命運存在,被拉扯到不屬于自己的軌跡上,遲早要生出禍亂。 奶娘看著滿園□□,假山上碧綠的藤蔓,池水旁輕紅的杏花,原本愁結的眉眼間生出笑意,公府對她來說畢竟陌生,回到侯府才有了熟悉的感覺。 一路上,奶娘一直在和冉念煙說她小時候的事,直到路過大房的院落,看見雪晴倚在門邊張望,見她們來了,連忙跨下臺階,招呼道:“三小姐回來了,大夫人請您過去坐坐?!?/br> 既然是大伯母相邀,她們沒理由拒絕,隨著雪晴進了正房,才見桌上早已擺好了茶果點心,大伯母坐在窗下的長榻上,一身素淡的家常衣服,雙手不安地交疊著,冉念卿就坐在一旁默默地做針線,聽見雪晴通報,才抬頭對冉念煙微笑。 大伯母把冉念煙拉進懷里,吻著她的額頭,嘆氣道:“我的孩子,幾個月沒見,想死伯母了?!?/br> 冉念煙乖乖地聽她寒暄一番,興許是忌諱著奶娘在場,大伯母沒有詳細盤問,只問她母親身體如何,父親有沒有去過,冉念煙如實作答,大伯母明明想聽下去,卻不斷勸她吃點心,仿佛并不在意似的。 冉念卿插嘴她:“盈盈,你外祖家好玩嗎?” 冉念煙咬了一口綠豆酥,道:“比咱們家大一些,有幾處亭臺的景致不錯,jiejie下次去找我玩?!?/br> 大伯母聽這話,腹誹道:“下次?莫非她們母女還要回去,看來問彤說要和離,并不是一時氣話?!?/br> 堂姐不知母親的心思,笑道:“好啊,娘帶我去看meimei?!闭f著,手上失了準頭,指尖被針刺破,汩汩流出血來。 她驚叫一聲,大伯母趕緊湊過去看,小聲呵斥道:“叫你不專心,回房去吧?!?/br> 等堂姐不情不愿地走了,冉念煙才問:“伯母,珩哥哥怎么不在?” 大伯母換上一副笑臉,道:“你堂哥到了進學的年紀,去族學讀書了?!?/br> 冉念煙道:“如今族學里還是明哥兒代管?” 明哥兒就是冉念煙的遠方侄兒冉明,寡母姓馮,曾受過她母親的資助,還算老實可靠。 大伯母道:“明哥兒升了府學,卻也時?;卦蹅冞@邊幫忙,大概是府學里每月的廩膳不夠他們母子二人花銷,又不好意思開口向咱們家要,多應份差事,手里寬裕些?!?/br> 冉念煙點點頭,心道大伯母這是提醒她,冉明記掛的是二房的好,大房是絕不會插手替他人作嫁衣裳的。 冉念煙記著,冉家這一代的嫡派子弟沒有一個爭氣的,反倒是冉明,中了二甲第三十七名進士,升任蘇州知府,可算是封疆大吏。他們家原本和母親親近,后來卻因母親回到鎮國公府,漸漸斷了聯系。 冉念煙覺著,這輩子要維護住這層關系,有了更安定的生活,冉明或許能發揮更大的才能。 申時末,她才回到久違的舊宅,但見院中海棠依舊,枝頭綴滿花苞,遠看若紅云粉霞。 房中還是昔日的布置格局,墻上還是父親親手繪制的芳溆雙燕圖,卻已少了人氣,冉念煙沒有時間撫今追昔,先叫洪昌送二十兩紋銀到冉明府上,洪昌躊躇良久不敢答應。 冉念煙道:“洪管事怕我父親怪罪你?” 洪昌連聲道:“不敢,不敢,只是怕侯爺、夫人怪罪小姐?!?/br> 冉念煙拿出隨身攜帶的賬冊,道:“現在是非常時期,爹娘未必有時間打理家事,爹爹既將賬冊給了我,便是相信我能替家中分憂,你以后只管按我說的去辦,其余的自然有我頂著?!?/br> 洪昌得了保證,立即依言照辦。 直到用過晚飯,斜陽西墜,母親還沒回來,也不見父親蹤影,她便派流蘇去慈蔭堂看看情況。 流蘇回來時,只說侯爺剛從校場回來,在往慈蔭堂去的路上,叫小姐先安歇了。 冉念煙問:“薛氏人在哪里?” 流蘇囁嚅道:“還在府中?!毙睦镎f的卻是,這等懊糟事,著實不該和千金小姐細說,免得教壞了她。也怪主家造業,別人家的小姐恐怕沒見識過這些不便說出口的羅亂事。 冉念煙直截了當地道:“祖母沒請大夫給她下墮胎藥?” 流蘇一怔,沒想到自家小姐毫無負擔地說出這樣的話。冉念煙卻已沒心情假裝純良了,未來的路會更艱難,她要身邊的人絕對清醒,心計和陽謀沒必要遮掩,溫溫吞吞只會誤事。 流蘇見小姐不是玩笑,喃喃道:“這……大夫是來了,可是侯爺也回來了……所以……” 后面的話不必再說,自然是她那心慈手軟的父親跪地求情,這樣的場面她也不是第一次見。 或許薛自芳說的是實話,父親真的沒在國喪中與她私會。 父親帶著薛自芳離開鎮國公府那天只和太后薨逝之期相隔半個月,真的是這孩子來的不巧,若是冉家有心保護她們母子,可以頂住流言蜚語,對外將產期提早兩個月,可惜在一個身份不明的別宅婦身上費周折、擔風險,不是祖母的風格,在冉家的聲譽上,她不會承擔任何風險。 流蘇鋪好被褥,勸冉念煙少睡片刻,她躺在母親曾睡過的床榻上,側頭看見水月觀音靜謐慈祥的側顏,不覺有些恍惚,仿佛依舊能看見母親跪在佛像前虔誠祈禱的身影。 一道驚雷劃過,閃電的冷光讓佛像的臉孔顯出詭異的猙獰。 瓢潑大雨降下,繚亂的雨聲中,房門被推開。 冉念煙坐起身,卻是渾身雨水的奶娘,身后還跟著一個同樣狼狽的少年。 是夏十一,雖已很久沒見,冉念煙卻已把他的樣貌烙印在心里,無論是他前世陰冷的面孔還是今生淳樸的模樣。 “奶娘,您這是怎么了?”流蘇顫抖的聲音中充滿了未知的恐懼,她倒像是被冷雨淋濕的人。 奶娘按著兒子的肩頭,讓他跪在冉念煙的窗前。 “過來,叩見三小姐?!?/br> 夏十一聞言,一言不發地磕了三個響頭。 奶娘道:“記住,以后你就是三小姐的人,和冉家再無半分瓜葛,三小姐的仇人就是你的仇人,三小姐的命就是你的命,絕不背叛!” 夏十一略顯笨拙地復述了一遍,雖有些磕磕絆絆,卻字字飽含著堅定虔誠的力量。 流蘇急得不行,拉住奶娘,問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奶娘搖搖頭,道:“先別說了,你按我說的做了嗎?行李先別急著打開,現在就收拾好東西,跟我走?!?/br> 暴雨來得突然,院中的海棠花還未盛開就被摧折殆盡。 哪怕世上所有的人都背叛她,只有奶娘不會,冉念煙對自己的奶娘全然信任,一路上悄聲前行,是與她身量相當的夏十一為她打傘,她渾身無一處淋濕,夏十一的背上卻濺滿了雨水,仿佛方才的誓言已即時生效。 角門外已備好馬車,駕車的是奶娘的丈夫夏良,身穿蓑衣,頭戴斗笠。 坐在不算寬敞的油壁車上,因為是悄悄出來,不敢點燈,黑暗中能聽到流蘇的抽泣聲:“這是為什么?夫人呢,瓊枝喜枝還和夫人在一起,她們人呢?” 奶娘頓了頓,道:“現在只能先把小姐送出來了?!?/br> 冉念煙無端想起前世的那個夜晚,在奶娘的描述中,那也是一個烏云蔽月的雨夜,她和丈夫將她們母女送回鎮國公府。 只是現在沒有母親,想必是母親無法抽身,只有她回到鎮國公府請求外祖母出面才能找出解決的途徑。 “奶娘是不是讓我回外祖母那里,方才安全?”她道。 奶娘點點頭,又想起黑暗中看不見,道:“小姐只要平平安安回去,其余的話,我和太夫人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