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三叔一愣,想扶起妻子,卻見她一臉盛怒,分明是要活吃了他,心中早已打起寒戰,縮著肩膀快跑出去,耳邊卻還是三嬸娘凄厲的咒罵聲——“你們……你們不得好死!” 她的病將養了一冬天才能下地,又過了一年才見好轉,可祖母早已和孫子生出了感情,決計不準送回去。 三嬸娘也想和娘家訴苦,可想想,還是忍下了,小不忍則亂大謀。 又轉過年來,冉念煙也滿六歲了,這段時間母親專心于侯府庶務,她也待在家里,翻看父親書架上的書,一年多來倒是通讀了《論語》、《中庸》、《大學》等篇目,雖不求甚解,卻也記誦下來。 丫鬟們總是笑她,好像真能讀懂似的。 春天,謝氏又隨丈夫回京述職,來侯府探望母親,說是她哥哥那邊有一場茶會,是謝遷的夫人尚氏辦的,請母親去散散心。 “這做人呢,要做正事,可也要找些樂趣,你看看你,多久沒出門了?” 母親笑道:“你也知道我深居簡出,不怕我到了大場合傻呆呆的,丟你的面子?” 謝氏道:“誰不知道你什么樣,說吧,去還是不去!要是去呢,我也個好事要告訴你,不去就不說了,說了也沒用?!?/br> 母親道:“哦?你的好事我可要聽聽了!” 謝氏道:“我有意為你家盈盈保個媒!” “???”母親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 求評論,求收藏,求作者收藏~~~ ☆、第十五章 茶會當天,母親精心打扮過,柳黃長襖、牙色馬面裙,面料是暗花的,既不失了體面,又不過于顯眼,奪了主家的風頭。 尚氏人過中年,保養得宜,行動之間更是有種難以言喻的清貴之氣。 徐家南府征二爺的女兒徐柔則也隨母親來了,遠遠看見尚氏,總覺得有幾分熟悉,等見著姑母帶著冉念煙和她們寒暄,方才醒悟,她這個六歲的小表妹在待人接物上倒和尚氏七分相似。 她把冉念煙拉到一邊,叫丫鬟拿來一只青瓷粉盒,里面裝的是江南玉林春的香粉。 “這個送你?!毙烊釀t笑道。 她如今已有十歲,半大的女孩子已有了愛美之心。 冉念煙笑著推拒道:“jiejie留著用吧,給我就是浪費了好東西呢!” 徐柔則道:“你可千萬要收下,幫了我那么大的忙,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半年前,城里鬧元宵,女眷們串親戚走百病,徐寶則相中了徐柔則的花燈,非要搶過來,情急之下推倒了她,弄污了徐柔則的裙子。那是在冉家,冉念煙立即借了她一條相似的裙子,沒驚動大人,解了燃眉之急。 冉念煙只好收下,笑道:“舉手之勞,jiejie何必一直掛在嘴邊!” 徐柔則道:“我也就和你說說,可不敢告訴大人,又要說我不讓著寶則meimei了!” 話音剛落,聽到有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嬌俏的聲音傳來:“柔則小姐在說誰的壞話呀!” 徐柔則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撫著心口埋怨道:“啊呀,是芳塵jiejie!嚇死我了!” 謝芳塵是尚氏的女兒,謝遷的第二個孩子,和徐柔則同庚,生辰大了三天。 “你不在尚伯母那兒,跑到這里做什么?”徐柔則道。 謝芳塵反問道:“你跑到這里又是為什么?”她注意到徐柔則身后的冉念煙,方才她們旁若無人地聊了這么久,這個小姑娘卻沒有絲毫難堪或不耐,驚奇道:“這位也是你們徐家的小姐嗎?” 謝芳塵和徐柔則熟悉起來也是近兩年的事,因為壽寧侯的事,徐謝兩家關系破冰,孩子們才常在一起玩。冉念煙這兩年不常出門,所以不認識謝家的人。 徐柔則摟著冉念煙的肩膀,笑道:“這是我家的表小姐,你該知道是誰了吧,我常和你提起的?!?/br> 謝芳塵驚訝地說:“這就是壽寧侯家的小姐?”說完前前后后打量了她幾圈,又和身邊謝府的丫鬟們相視而笑,頻頻點頭。 饒是冉念煙心性淡然,也生出了幾分不自在。 徐柔則自知要護著表妹,上前對謝芳塵道:“她好端端的,你們笑什么?” 謝芳塵掩嘴道:“是啊,我瞧她也好得很呢!” 有人來說尚氏叫小姐過去,謝芳塵頷首告辭了,臨走前還擠眉弄眼地對冉念煙笑。 “她平時不是這樣的!”徐柔則趕緊解釋,“我也沒和她說你的壞話,都是說你愛讀書之類的?!?/br> 冉念煙笑道:“大概就是因為聽說我愛讀那些學堂里男人們看的書,芳塵jiejie才覺得好奇吧!” 徐柔則松了口氣,和冉念煙說夠了話,相攜回到大人身邊。 路上經過一處水榭,幾個男孩子聚在一起,徐柔則認出其中一個是自己的兄長徐豐則,堂哥堂弟們也在。 “是五jiejie和表妹!”徐泰則正左顧右盼,一眼就發現了她們。 其余的人也向這邊看,冉念煙發現有不少生面孔。 徐豐則是徐家男孩子中年齡最大的,一一介紹道:“這是我們家五小姐,那位是壽寧侯府家的三小姐。這位謝家三少爺,柔則該見過吧,還有……”他回頭張望,“嗯?謝暄兄怎么不見了?” 被稱作謝家三少爺的謝昀道:“你們說要看我哥哥收藏的那卷四書輯錄,他方才去取了?!?/br> 謝昀今年十歲上下,一身藕絲直裰襯得她白皙清秀,說起話來看著對方,笑起來眼睛彎得像月牙,說不出的純良。 他們隨意聊了幾句,沒等謝暄回來,那邊派人來催,他們就一同回到大人敘話的山房去了。 所謂茶會,其實就是世家女眷們聚在一起飲茶賞景,聯絡情誼,冉念煙的娘親曾經也是各種茶會的座上賓,今日見她坐在尚氏旁邊談笑自如,冉念煙覺得這才是母親該有的生活。 這三年來徐衡在西北沒有放棄尋找冉靖的下落,可是突厥覺得壽寧侯地位特殊,奇貨可居,將他放逐到廖無人煙的偏僻草原上,派兵看守,隔絕與大梁的聯絡,可謂是海底撈針。 她覺得有些悶,就背著奶娘悄悄出去,不知不覺回到了方才那座水榭,坐在飛來椅上看著湖面上永無休止的水波。 背后傳來陌生的腳步聲,她微微側頭,再也無法收回目光。 來的人一身青衣,十二三的年紀,修眉俊目,文采風流,正是謝遷的長子謝暄,雖然比記憶中稚嫩很多,可眉眼不會錯。 她微微一笑,也算是久別重逢了吧。 今世的謝暄顯然不認得她,在離她五步遠處站定了,問道:“您是哪家的小姐,可曾看見剛才那些人?” 他恭恭敬敬拱手長揖,行止之從容已和成年后別無二致。 “他們都去山房了?!彼]提到有關自己的只言片語。 謝暄看看天光,才發覺距離開時已過了很久,正待回母親身邊,卻想起獨坐在此的冉念煙大抵也是來做客的。 “我送你一同回去吧?”他道。 冉念煙想了想,點頭道:“也好?!?/br> 他的步伐要大一些,卻刻意放緩了等她趕上,這個人一向周全。走了一段,冉念煙就看見他懷里抱著一冊古舊書卷,想必是方才謝昀提到的四書輯錄,隨口問道:“謝……謝哥哥,你可讀過這本書?” 她險些喊出“謝卿家”。 “你怎么知道我姓謝?” 在謝暄審視的眼神中,她才意識到今生他們從未見過,笑道:“我方才在水榭見到令弟,他提起你去取這本書了?!?/br> 謝暄點頭道:“他們說要看,我便拿來,上面的論述已和近年來八股文的風氣不符,想來他們不會感興趣?!?/br> 冉念煙想起謝暄曾經常常說的一句話,“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謝暄半是詫異,半是贊嘆地看著她,只覺得這話像是從自己肺腑間傳出的。 “敢問小姐家學淵源?” “談不上淵源,和謝家三朝簪纓世族相比,如螢火之于明月?!?/br> 她既不說,謝暄也不便揪住不放地追問,只是覺得這女孩子和家里的姐妹不同,雖是初見,卻絲毫不覺生分,一雙瀲滟的眼睛似乎能看透自己,雖不問,心里卻不得不好奇她是誰家的女兒。 不知為何,讓上輩子被自己仰望的謝閣老反過來仰望自己,冉念煙感到一種微妙的滿足??伤幌肱c他深交,他的出現似乎總是伴隨著朝堂上的紛擾,惟愿這是此生最后一次見到他。 回到家的次日,母親起得遲了些,交代完當天事務,就和大伯母服侍祖母用膳。 從慈蔭堂回來的路上,母親請大伯母在自己房中小坐片刻,為的是把昨天的事同大伯母商量。 “……她說要為盈盈和謝尚書家的三子謝昀牽線。其實這正和我心意,安綏三年來杳無音信,如不早早定下盈盈的婚事,以后就更難找到合適的高門,可我昨日在茶會上觀察謝夫人的意思,似乎并不是很贊同這門親事,不過是礙著謝jiejie的面子?!?/br> 大伯母皺眉苦思,“著還真難說,謝家從前朝起就是大族,眼下謝尚書又在風頭上,他們擇親家未免挑剔了些。若是謝夫人不情愿,就算盈盈嫁過去也不會好受?!?/br> 母親點頭,“為的正是這個,昨日沒敢把訂婚信物交出去?!?/br> 大伯母笑道:“我有個主意,絕對能成!” 母親期待地看著她,“請嫂子指教?!?/br> 大伯母抿了口茶,笑道:“你那謝jiejie家的長子柳齊年紀合適,品貌相當,只要你提,她不會不同意的?!?/br> 母親為難道:“齊哥兒機靈有余,穩重不足,雖是謝jiejie的寧馨兒,可我還是不放心。至于謝家的孩子,雖年紀尚小,揖讓進退絲毫不差,尤其是他的兄長謝暄,今年方才十二,已拿下秀才的功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可見門風出眾,謝昀長大后也不會遜色?!?/br> 大伯母咂舌道:“聽你這么說,我就明白為何舍不下這門姻緣了!其實我也正愁我那卿姐兒,眼看就十二了,再過三四年就該出閣,可是以我們老爺的身份,卿姐兒也只能在門當戶對的人家里挑個庶子成婚。咱們家老太太和諸位兄弟都是厚道人,可別人家未必容得下庶出,真怕我看走了眼,耽誤了這孩子的前程?!?/br> 母親一想,冉念卿的事的確更棘手,心頭的大石又輕快了些,“嫂子有什么主意嗎?” 大伯母道:“我還真有個想法——卿姐兒和太子年齡相仿,等到東宮選淑不如尋機會讓她占個名額,不是我自夸,以她的容貌和恭順,便是大浪淘沙也能留下?!?/br> 這兩年冉念卿出落得越發溫婉可人,母親看在眼中,卻不明白大伯母為何做此打算,“嫂子當真舍得?宮門似海,入了宮就不能相見了!” 大伯母道:“能相見又怎樣?丈夫不合心意,若是兄弟能幫襯也好,珩哥兒還是個不長進的,他爹雖無功名,好歹還有點恒心,三叔家的玠兒才幾歲,還喊著要跟他爹讀書,珩哥兒心里卻什么都沒有,指望不上!我常想,若卿姐兒是個男孩就好了?!?/br> 母親一聽,她這是鐵了心,就不再爭辯。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求收藏。求評論。求作者收藏_(:3」∠)_ ☆、第十六章 冉念煙喜歡聽大人說話,小孩子的圈子小,且說的都是吃的玩的,只有通過大人的喉舌才能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大事。 今年已九歲的冉珩正是淘氣的時候,帶著冉玠在院里玩,見母親經過家門卻不進來,徑直朝二房去了,就跟過去。第二天,和謝家定親的消息就傳到冉念煙耳朵里。 她忽然明白那天謝芳塵為什么對自己笑得促狹,原來為的是這個。 “你娘說還未必成呢!聽她的意思,好像更喜歡謝家大公子,怎么不把他定下來?” 冉念煙看著冉珩嘰嘰喳喳,不像侯府公子該有的風儀,倒像個長舌的老嬤嬤,心里暗嘆。 “你也說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不要外傳了?!彼裏o奈道,一個謝昀已叫她哭笑不得,何必扯上謝暄。 在她眼里,謝昀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她一眼就能看破的人,再相處,沒意思,這也是她的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