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涵希的成績怎么樣?我指的是……文化分和專業?” “上裕師完全沒問題啊?!闭f到這個,曲翠霞眼中出現了一絲欣慰,東裕師范大學可算是南部數一數二的師范類院校,“我們給希希請的美術老師就是裕師美院的,希希聯考已經過了,三月去參加裕師的???,如果也過了,高考只要考300多分就行?!?/br> 300多分,太簡單了!以前班上學習最差的那位,高考都400多。祝瑾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就是說,她并沒什么升學方面的壓力?!?/br> “這跟壓力有什么關系嗎?”曲翠霞不解地問。 鄧涵希的這些異常表現跟祝瑾年之前遇到過的小志和“欣雪”相比,算是比較輕的了。因此,祝瑾年胸有成竹地解釋道:“一般人產生心理問題都源于壓力所帶來的恐懼,我們必須弄清楚她的壓力來自哪里,既然不是學業,那有沒有可能是情感?” “她沒有男朋友的?!鼻湎挤浅:V定地說。 祝瑾年微微揚了揚唇角,現在的孩子有沒有談戀愛,父母的結論其實不準。 “涵希是否也渴望擺脫這樣的狀態?” “當然!”曲翠霞點頭如搗蒜,“我們希希也不想去想那些事!所以一想不通了就會找我說,你知道她因為這事拗起來又多拗嗎?明明來著大姨媽,卻還在懷疑自己懷孕,我……”她欲言又止,深吸幾口氣平復下來,才壓低聲音接著說,“我連驗孕棒都給她買來了,驗出來沒有,她還不放心,居然說這會子沒有,可能明天才會有。我都快被她搞瘋了!” “每天如此?” “每天!我每次都好說歹說終于說通了,第二天又來了!反反復復,就那么一個會不會懷孕的問題,怎么說都說不清楚,整天疑神疑鬼!” “有沒有試過讓她不要去想這個,想點別的,比如……高考、明星、美食、夢想什么的? “不行……”曲翠霞擺擺手,“一定要想一遍這個,不想不行的樣子,唉!我都急死了!”她情緒崩潰,淚水激烈地涌出來,開始胡言亂語,“我寧愿她腦子壞掉!我伺候她一輩子!也不要她這樣!不要她這樣整天亂想!嗚嗚嗚?。?!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她是我的一切??!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不活了!嗚嗚嗚啊?。?!” 周芙瑛手忙腳亂地一邊給她遞紙巾一邊安慰,祝瑾年也趕緊剝個蘆柑,想用食物分散她的注意力。 曲翠霞接過水果,一邊道歉一邊擦眼淚,殷切地拉著祝瑾年的手,“小年,你是專業的心理醫生,可一定要幫幫我們希希??!你去跟她說,她想的那些東西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就算發生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再去想了!” “我不是心理醫……”祝瑾年欲言又止,想了想,也就不再解釋這些,“曲阿姨,我想盡快跟涵希談一談,弄清楚她的具體情況?!?/br> “好!涵?,F在在家,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曲翠霞急切地站起來問。 愛女之心如此迫切,祝瑾年馬上點點頭,隨她回了家。 路上,她抽空給聶羽崢發了條信息: “在做什么?我在路上,去求助者家里?!?/br> 聶羽崢:鄭文秀。 他回答得如此簡略含糊,祝瑾年一怔,想到聶羽崢曾詳細說過這件事情的始末,便聰明地沒有追問。 等了一會兒,他沒再補充。祝瑾年想,鄭文秀可能遇上了什么事,他正在處理。 她并不知道,此時的聶羽崢正在鵬市第一醫院住院部等待曹筱柳蘇醒。 這個曹筱柳就是一直電話sao擾他并每次都稱他為“老公”的女子。她母親鄭文秀仍在抽泣,雖然女兒已沒有生命危險,她還是一臉擔憂,嘴唇死白,十指緊緊攥在一起。 她的嗓音充滿蒼老和無力,“老曹不知道是死是活、人在哪里,柳兒的抑郁癥狀越來越重,我們一個家早就不是家了??峙逻@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娘倆和你相信老曹是無辜的……他一心撲在工作上,別說論文和院務了,連別的學院敷衍而過的試卷巡查都嚴格按照規定做,從來不打壓同事,有機會職稱推薦時,他都親力親為去幫忙爭??!我多希望他能忽然站出來,親自證明自己是無罪的?!?/br> 幾年前,一個名叫曾大強的臨時工遭人殺害,所有證據都顯示,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曹義黎存在重大嫌疑,且他有明顯的動機——曾大強不知手握他什么把柄,對他進行了勒索。但是,曹義黎不知什么緣故,案發后就不見蹤影,知道點內情的都傳說他畏罪潛逃。 “當時我恰好作為心理學顧問參與了一些重案的調查,僅能對曹院長的所謂犯罪動機提出質疑,左右不了偵破的方向?;蛟S就是這一點質疑,讓警察們重新思考了案件的性質和嫌疑人。但是,十分遺憾,他們沒有找到其他嫌疑人,目前,曹院長仍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惜遲遲不見蹤跡,因此才沒有結案。至于外界傳說的因為我不肯簽字或者其他行為,導致不能結案,都是無稽之談。一個心理顧問,不可能起到這么大的作用?!甭櫽饙槈旱吐曇粽f,再次強調了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曹筱柳的頭左右蹭了蹭,似乎正在轉醒。 鄭文秀有些激動地站起來,握著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好一會兒,又望向聶羽崢,語氣帶著哀求,“來都來了,勸勸她吧……算我再次求你?!?/br> 上吊自殺未遂的曹筱柳慢慢睜開眼睛,見聶羽崢面無表情坐在病床邊的一張椅子上,有些不敢相信地張了張嘴,隨即好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向他伸出手去,沙啞地叫道:“老公——你……你出差回來了?你太忙了,年夜飯都趕不回來,我……” “好好休息?!甭櫽饙槼鲅源驍嗔怂粤Φ年P切。 “我一直在等你回家……”曹筱柳哽咽了,“你——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就像以前一樣……我們去放風箏,去爬山,你還說要帶我去西班牙呢……” 父親的失蹤和深陷殺人嫌疑令曹筱柳精神崩潰,她將對父親的思念、心疼和擔憂轉移到了聶羽崢身上,并臆想他倆已經結婚,從而壓抑住了對曹義黎的父女之情。然而,無論是曹義黎和聶羽崢都不能給她任何情感上的回應,令她陷入抑郁中,動不動就自殘或者自殺,鄭文秀既要照顧她又要防著她,不過五十來歲就形似七十歲老人。 “要按時吃藥,恢復健康,不要沉溺在自己一時的情緒里,才有可能走出家門,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鄙钪钟舭Y會給人帶來多大痛苦,聶羽崢明白,自己這幾句勸告并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如果能穩住她一時,讓她不要再輕生,也算功德無量。 陽光灑在聶羽崢肩背,好像給他鍍了一層圣潔的金光。曹筱柳半靠在枕頭上,不斷點頭的同時,癡迷地望著他,好像一個詩歌愛好者手捧歌德真跡一般,充滿虔誠和狂熱。 聶羽崢淡漠地移開目光,依舊不給她任何情感上的回應。僅過了幾分鐘,他接到一個快遞的電話,剛好以此為借口離開。 到家后,他取回這份不知來源的快遞,拆開一看,里頭是一張禾詩蕊的照片,背后寫著三個字“章靖鳴”,和上回寫在葉欣雪照片背后的字體一樣,都是用左手寫的。 他看向自己從沈子平那兒拿回來的一疊禾詩蕊失蹤案的調查記錄,陷入沉思。 ☆、第54章 蛇與劍(2) “她在里頭畫畫?!鼻湎贾钢簧乳T說。 “阿姨, 我冒昧地問一句, 你有沒有帶去她檢查一些婦科項目?”祝瑾年壓低音量問。 她會意,“那個……是完整的, 不然我也不會那么肯定她沒有男朋友?!?/br> 祝瑾年點點頭。 曲翠霞小心翼翼地叮囑,“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她纏著你問一些關于懷孕的問題時,不要表現出很驚訝或者不耐煩的樣子?!?/br> 祝瑾年答應著, 敲了敲門就進去了。 鄧涵希嘴里嚼著口香糖, 打了個招呼。她是個長相平平還有點小胖的女孩, 聊了一會兒,她不僅很有禮貌,性格看上去也并不古怪。 見氣氛還算不錯, 祝瑾年很坦誠地說:“不知道你mama有沒有跟你提過, 我是她一個老姐妹的女兒, 在鵬市當心理咨詢師, 回來過年, 聽說你有些想不開的心結, 過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地方能幫到你。我會對所有內容保密,這是職業道德。如果你愿意說, 就說出來, 不愿意的話, 就教教我幾個畫畫小技巧吧, 也算沒白來?!?/br> “我媽給你錢了?”鄧涵希笑著問。 “沒有?!弊h険u搖頭, 挑眉道, “我媽不讓我收錢?!?/br> 她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眼珠轉了轉,“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沒收錢反而守得住嘴巴?!?/br> 祝瑾年心里贊嘆,這丫頭還真是個明白人。 “那我問你——”鄧涵希臉色一變,忽然嚴肅起來,“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沒有上床的情況下,就懷孕了?” “試管嬰兒?!?/br> “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比如說……一個男的在洗澡,他的j液流出來剛好沾到手上,去關水龍頭,又沾在上面,之后我去洗澡,摸了那個水龍頭,用手洗屁股的時候j子會不會鉆進去,然后就懷孕了?” 好幼稚的問題…… “不可能?!弊h旰V定地說,“這種情況j子活不了多久,就算活著,也不見得能進入你的身體,穿過重重阻礙,又剛好遇到排卵期。萬事俱備,正常途徑進入的那些總數恐怕上億了,活到最后的不過二三十個,而最終能進入卵子的也就那么一兩個?!?/br> “你怎么知道我碰到的就不是這億分之一?” “絕不可能,你還不如去買彩票?!?/br> “萬一呢?萬一呢?萬一呢?”她急切地連問了三遍,眼睛瞪得老大。 祝瑾年于是花了半小時非常直白地普及了一遍生理知識。性知識獲取不暢和欠缺導致了很多青少年的性困惑,性罪惡感和不正確地發泄方式讓一些人走上了邪路。 鄧涵希聽完后,似有啟發,但很快又問:“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有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故意把那個抹在我的內褲上,我不知道就穿了,然后就懷孕了?” 看來剛才的一番性教育白費了?!澳忝刻於荚谙脒@些問題嗎?” “不想通,我是沒辦法做其他事情的。你告訴我一下,那樣到底會不會懷孕?” “懷孕對你來說是一件非??膳碌氖虑閱??”祝瑾年不再回答她無聊的問題,開始由自己來主導談話內容,“有些人結婚十幾年都生不出孩子,懷孕之后高興得要死;有些人的身體狀況不適合懷孕,生產對她們來說是要付出生命代價的,那么懷孕就不見得是個好事。退一步說,為什么你碰到的一定是男人的j子,而不是霍亂、狂犬病或者埃博拉病毒?那些弄不好會死的,比懷孕可怕多了。你現在回答我,懷孕會給你帶來最大的壞處是什么?耽誤上大學、丟面子,還是你聽說流產和生孩子都很疼?” “大不了就是流產,也……沒什么?!彼拖骂^,“可是我一定要確定那些情況會不會懷孕?!?/br> “一遍一遍的確定這種事不累嗎?”祝瑾年放軟了語氣,“你可能心里清楚,這很無聊,很浪費時間,可就是忍不住要去確認?” “累,可確認了我才舒服,不然總覺得慌慌的?!?/br> “怎么才算確認?驗孕?” “驗孕也不一定準吧?” “挺準的?!?/br> 鄧涵希眼睛一瞪,似乎又陷入了怪圈,“那有沒有一種情況,剛懷上一分鐘而已,驗孕驗不出來?” 祝瑾年不跟她糾纏這些問題,“昨天你是怎么確定自己提出的某種情況不會導致懷孕?” “我媽跟我分析了很久,但我昨天想通了,今天又感覺不放心,所以再問問你。我一定要知道我說的這種情況絕對不可能懷孕,然后敲三下桌面,就算過了?!?/br> 祝瑾年想,八成是強迫癥。因為懷疑自己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懷孕,所以一遍遍詢問別人來排除各種可能,同時不斷洗手來阻撓j子進入自己的身體。 不過,她強迫癥的壓力來源是什么,值得探究。 “我看看你最近畫的畫吧?!彼D移了話題。 然而,就在鄧涵希轉身去翻找畫作的時候,新接收信息使她放在顏料盒邊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祝瑾年下意識瞄了一眼,瞥見“雙腿之間”這個詞后,腦子好像被人撞了一下,猛地認真看了看。 一葉知秋:想你了 一葉知秋:想念你雙腿之間的味道。 祝瑾年看清整句話后,趕忙隨手亂抓起鄧涵希的筆盒,假裝好奇地打開看,很大聲地說:“你們學美術的畫筆真多,光素描用的筆就這么多型號,還都是自己削的……考試時一緊張會不會一下子削斷?” “不至于那么緊張,斷了再削唄?!编嚭4?,然后捧出幾本裝訂好的畫作,“你看看,都是我的練習?!?/br> “是臨摹還是原創?” “自己瞎想畫的?!?/br> 祝瑾年翻看了幾頁,發現她的最近半年的畫作里出現了蛇、埃菲爾鐵塔、橋、持劍的男人等等一些意象,這都是男性.器官的象征,尤其是她畫的蛇都像是毒蛇,橋下的水潭也很渾濁,都都是一種對性有恐懼感和不道德感的投射。 她試探著問:“你畫得這么好,考上裕師大應該完全不成問題吧?其實你還可以去更好的學校,比如首都美院什么的。有想過嗎?” 鄧涵希有些遲疑,半晌才說:“……裕師就可以了?!?/br> “裕師對你來說確實太容易了,聽說你的輔導老師就是裕師的,這是近水樓臺先得月?!?/br> “……是啊?!彼α诵?,“如果不出意外,我應該就會去裕師美院了?!?/br> 祝瑾年贊許道:“那真是恭喜你了,比普通考生早一步‘上大學’?!闭f著,她掏出手機看了看,略帶抱歉地說:“我回個電話?!?/br> 走到窗邊,她一邊假裝打電話一邊從玻璃映出的影子里觀察鄧涵希的舉動,只見她也拿起了手機,看到那幾條消息,臉上并沒有露出氣憤或者反感的表情,很自然地回復著。 祝瑾年心想,原來她有男朋友。如此一來,她的困惑和焦慮就有跡可循了。 她拿出一份心理測試題給鄧涵希做,草草看了一遍,她大概能確定鄧涵希的強迫心理很重。 晚飯時間到了,盡管曲翠霞十分誠心誠意地要留她吃飯,她還是婉拒了。曲翠霞送她下樓,很急切地問她和女兒聊得怎么樣。祝瑾年說:“是強迫癥,最好帶她去有心理門診的醫院看看,吃藥加心理疏導。好在涵希是個明白人,并不抵觸這些,應該能配合?!?/br> “可是她怎么老想著懷孕的事呢?”曲翠霞還是愁眉苦臉。 祝瑾年想了想,有所保留地說:“這可能跟某種潛意識里的焦慮有關。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尤其青春期,你和鄧叔叔是不是對她和異性的交往管得比較嚴?是不是在言語中多次強調早戀、未婚先孕的羞恥和罪惡?是不是對所謂‘女性的貞潔’看得非常重?這些都會讓她產生一種對性和男女感情的恐懼,一旦自己有類似行為或者想到自己做這些事時,都會從心底萌發一種不潔和罪惡感。在升學和家庭對都都不構成壓力的情況下,性的焦慮是她面臨的最大難題?!?/br> “大家對子女的管教不都是這樣嗎?我看別人都沒有這樣,怎么就她胡思亂想?”曲翠霞百思不得其解,“她是不是喜歡上哪個男的了?還是哪個男的在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