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沈喬正在按著名冊核對作業,答道:“幾年前給娘給我們姐妹倆請過一位女先生,后來女先生家里有事兒便把差事辭了,娘就在城里另尋了私塾,我當時想學些別的,就沒趕著去,我姐她去了……”她輕輕一嘆,再不往下說了。 沈晚照自然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忙轉了話頭道:“難怪你書念的這般好?!?/br> 又怕她愁緒郁結,笑道:“我原也是在這山河書院里上學地,和幾個同學要在外面聚聚,你要不要一道來???” 沈喬一怔,抽出院規來翻了翻:“書院在上課期間不許出書院門?!?/br> 沈晚照心里汗了下:“……咱們不過是出去樂呵樂呵,就在不遠處,這規定是怕咱們跑太遠了出什么意外,可離得近些,只要喊一嗓子就能聽見,哪里會出什么事?” 沈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沈晚照以為把她勸通了,就見她沉吟道:“可是,書院有規定啊?!?/br> 沈晚照,二次撲街。_(:3」∠)_ 后來還是好說歹說把人拉出去轉了轉,沈喬除了審美奇葩,性子又過分嚴謹規正了,反正越是相處沈晚照發現她的高冷人設完全崩壞。 她還記得殷懷儉最近為了男子氣概留了胡子,沈喬見到人家皺眉看了會兒,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魏朝律法規定,男子不到二十八歲不得蓄須?!?/br> 殷懷儉:“……” 幸好沈喬除了審美奇葩和性子嚴謹這兩點之外就再沒什么不好的了,辦事牢靠勤懇,又不多話,再加上為人很有些俠義,少說多做再加上夠義氣,這樣的人到哪里都是讓人喜歡的,沈晚照就覺得這個堂姐很是不錯。 ——就是有時候站在她面前有種站在前世教導主任面前的錯覺。 今兒中午溫重光命人送了筐鮮葡萄過來,沈晚照見顆顆滾圓碩大,如紫瑪瑙一般,上面還沾著露水,遞了賞錢給送葡萄過來的常隨:“怎么他這差事當著當著還當出了一筐葡萄來了?” 常隨笑道:“夫人玩笑了,這是今年新上貢的葡萄,圣上今兒個賞下來的,主子想著您喜歡吃,所以特意命小的送過來給您嘗個鮮?!?/br> 沈晚照笑道:“他自己留了嗎?” 常隨道:“主子說他留一盤子就夠了?!?/br> 沈晚照又問:“他按時吃過飯了嗎?我給他備的羹湯你們有沒有熱了給他喝?” 溫重光是個工作狂魔,有時候差事忙起來錯過飯點,要么隨便吃個不好克化的對付過去,要么就干脆不吃,沈晚照知道之后自然不會讓他在這樣,三令五申讓他按時吃飯,每天還必做了湯品讓他喝了養胃。 常隨笑道:“本來險些忘了,幸好小的還記得夫人的叮囑,冒死提了一句,主子這才去吃的午飯。羹湯都按著您的吩咐熱好,小的親眼看著主子喝完一碗才過來的?!?/br> 沈晚照笑道:“知道你忠心,少不了你的賞?!?/br> 常隨笑的合不攏嘴:“不敢不敢。整個內閣誰不說咱們首輔有福氣,說您賢惠貼心,顧惜夫君身子,就是好些成親多年的閣老也羨慕的不行?!?/br> 沈晚照給他說的不好意思起來,取了賞錢讓他先回去了。 她跟沈喬吃了一串多就吃不下了,見一人也吃不完這些葡萄,便四下分了些,剛走到殷懷月這邊,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聽見憤憤砸東西的聲音傳了出來。 她差點被一塊碎瓷片濺到,忙抬腳躲開,拎著葡萄進門小心避開地上的狼藉,驚愕道:“你怎么了你這是?” 殷懷月赤紅著一雙眼:“那賤人,那賤人!” 沈晚照見一地地茶杯茶盞,還有些撕碎的薪俸信箋,更有些剪碎的荷包扇帶等物,心下有些明白,臉也沉了下來:“你跟那書生還有來往?” 殷懷月嘴唇顫了顫,靜靜地看著她,眼底兩行淚便流了下來。 沈晚照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先把擱著葡萄的食盒放下,又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拉著她坐下,先問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決了?你砸東砸西的就能把事情辦妥?孔茹可不是好相與的,你要是但凡有個什么讓她發現了,這事兒還不得張揚開?” 她又怒問道“你是怎么回事兒啊你?當初答應我不是答應的好好的嗎?” 殷懷月嘴唇動了動,深深低下頭去:“你說了之后……我本來也是要跟他斷了的,話都說出去了,但有一回我出門的時候馬車側翻,他不知怎么正好趕上救了我,我就,我就……”她把臉埋進雙手里。 英雄救美這橋段狗血是狗血,但架不住管用啊。 沈晚照冷笑道:“這樣的事兒你都信?我看指不定就是他想法子弄壞你的馬車,然后自編了這么一出戲想繼續纏著你?!?/br> 她本以為殷懷月要反駁,沒想到她竟把頭低的更低,顯然是默認,于是催促道:“然后呢?” 她低聲道:“我本是打算和他斷干凈的,經過這事兒又往來起來,后來……” 沈晚照上下打量她幾眼,驚道:“你們不會……”那個了吧! 殷懷月出奇地秒懂了,咬牙怒道:“沒有!最多就是寫寫書信換換信物這些,你想哪兒去了!” 沈晚照催促道:“沒有就好,你繼續說?!?/br> 她臉重新埋在手里,肩頭聳動:“我后來發現有一女子時不時來尋他,他對拿女子非打即罵,很是不客氣,我覺得不對,質問之后他說這女子是他同鄉,人卻心術不正,常常勾引糾纏他,我看他對那女子是不大客氣,就沒在追問,心里卻暗暗留心,讓底下人追查……” 沈晚照松了口氣:“你還不算糊涂到家?!?/br> 殷懷月聲音憤恨:“他做事兒很是小心,我派去的人前些日子才查出來,那女子竟是他發妻,這個禽獸不如的!” 陳世美和秦香蓮?!沈晚照怕她遷怒,道:“他娘子是無辜的,遇人不淑,你可別犯糊涂,既然知道了他是個什么人,那就趕緊和他斷干凈??!” 第120章 殷懷月皺眉搖頭道:“我是哪種不分好歹的人嗎?我何嘗不知道他娘子無辜,若是真如他說的那般不知廉恥,我現在早就……” 沈晚照冷笑一聲打斷她:“早就什么?你別犯蠢了,就算那不是他娘子,真是個不知好歹糾纏他的,與你又有什么關系?” 殷懷月把頭一低頭,再不言語了。 響鼓不用重錘,但誰讓殷懷月這家伙掉了鏈子呢?沈晚照道:“你別嫌我說你,早就跟你說什么了?你們的家世本就不配,沒可能有結果的,更別說他一開始就不安好心了!如今出事了就開始摔摔打打,你做給誰看呢!” 殷懷月低聲道:“我只是……”她思索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說,過了半晌緩緩道:“他跟我以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說話做事都很斯文,我……我就……” 少女情懷總是詩,她這樣家境出來的姑娘家打小就被嬌寵到大,本來就沒見過市井間二三流的騙術,再加上對方長相又斯文俊秀,談吐風雅有禮,初認識就撿了她的帕子,還‘救過’她一回,簡直是話本子里的完美邂逅啊。 ——這騙術也就只能騙騙一顆春心蕩漾的閨中少女了。 沈晚照在心里暗暗吐槽,皺眉道:“接下來呢?” 殷懷月心氣平了些,不過神色更添了幾分憤恨:“我發現之后就著人質問,他一開始還推諉,等我找了人證物證才不得不承認,卻,卻……” 她呼吸急促,恨道:“拿我們日常往來的書信和交換的信物要挾我,一讓我不要說出去,免得兩人都壞了名聲,二是向我索要財物,我雖然不缺這點子錢,但心里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沈晚照這下連吐槽都無力吐槽了,果然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負,她連連翻白眼,殷懷月一把抱住她手臂:“阿晚,你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你教教我,我該怎么辦?” 沈晚照其實不是很想參合這種事兒,雖然那男人不是個好鳥,萬一殷懷月對他仍舊有意呢? 她上輩子有個舍友就是談戀愛遇見劈腿渣男,又是撒謊又是騙她錢的,后來分手之后舍友氣不過就拉上整個宿舍的姑娘,浩浩蕩蕩地上火車去打罵渣男。后來沒想到沒倆月兩人吧唧又好上了,倒是弄的宿舍幾個妹子里外不是人,想想就糟心的要命。 沈晚照低頭不語,殷懷月只拽著她的胳膊求她想辦法,她心下一軟,認真打量她神色,沉聲問道:“你是真心想跟他斷了?” 殷懷月重重點頭,抿唇道:“你不知道……我是從沒遇見過這種事……哎,也是一時歡喜新鮮,現在興頭過了,只恨他做下這等禽獸不如的事?!?/br> 這倒也是,有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年輕時不也為什么丫鬟外室鬧的要死要活過嗎?后來不還是該成親成親,該納妾納妾,人年輕總有幾分新鮮勁,更何況是她這種身份了。 沈晚照無語地搖了搖頭,道:“你也是糊涂得緊了,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們二人何止是云泥之別,你是怕被人發現才被他拿住了痛腳,不過現在也無妨,趁著還沒鬧大趕緊告訴家里人,讓家中父母來擺平這事兒,你是再別參合了?!?/br> 殷懷月躊躇道:“可是我怕……” 沈晚照不悅道:“你本就做錯了事,哪怕是被父母罰跪禁足呢,那也是為了你好,總之不是壞事,你要是真害怕這事兒發作,就趁早解決掉,可別等捂在心里捂攔了,流了膿血才知道疼?!?/br> 殷懷月面色肅然地點了點頭,又輕輕晃著她的手道:“多虧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沈晚照頭疼地按了按額角:“你也別謝我了,少惹些事我就燒高香了?!?/br> 她又叮囑了她幾句不要走漏風聲之類的話,這才走出學舍門。 吃一塹長一智,她這次是打定主意只在一邊給建議,再也不出這個頭了,出頭的事兒還是交給父母至親干吧,再怎么也是骨rou血親,反正出了事兒也怨不到她頭上,再說朋友在其中著實尷尬。 至于那騙人的書生……不死也得落個殘疾被趕出京城,沈晚照對他半點不同情,這種騙財騙色的惡人趁早死了世界才清凈呢。 一路腳步輕快,沒想到剛走過拐角卻跟人撞了個滿懷,對面那人手里捧著的書本嘩啦啦掉了一地,沈晚照嚇了一跳,忙彎腰幫人撿書,抬頭一看卻吃了一驚:“表姐,你怎么在這兒?” 殷懷蘭本來一臉晦氣,一見是她才斂了神色,擺擺手做了個別提了的手勢:“我來幫解師收作業的?!?/br> 沈晚照茫然道:“你收的哪門子作業???不是由課長忙活嗎?” 她一臉悲催相:“你是不知道,自打你十甲畢業之后,四書通講不是沒了課長嗎?解師不知道哪里不對,竟然讓我當了課長,簡直是要人命了,我每回考試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累過!“ 沈晚照一邊幫她收拾東西,一邊心有戚戚焉地道:“解師吧……是有些精細太過了?!?/br> 解明這人其實相當龜毛,不光課堂上事兒多,課下事兒也多,比如讓你寫三尺的文章,短一寸都得補齊甚至重寫,而且書寫必須規范,略微多了幾個墨點或者幾筆錯字就得重改,更慘的是有時候還得罰抄——對一般同學已經要求十分嚴格了,對課長尤甚。 殷懷蘭好比遇見知音,拍著大腿附和道:“可不是嗎,我跟你說,上回差點沒把我氣死?!?/br> 她有一回收齊了作業去給解明瞧,結果解明嫌她擺的亂讓她重新整理,她當時急著去上下一堂詩詞課,嬉皮笑臉地想要混過去:“解師博學,豈不聞‘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說?” 解明實行的是‘坦白從寬回家過年,抗拒從嚴牢底坐穿’政策,見她不但不知悔改還強行辯解,冷哼道:“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況且不拘小節的意思是讓人不要古板不知變通,不是敷衍了事無所作為,圣人云……” 接下來就是一長串的‘圣人云,圣人訓和子曰’,殷懷蘭不僅得重新整理作業,上詩詞課還遲到了許久,被一向好脾氣的詩詞課老師都打了十下手板。 她晃了晃手掌,把尚還紅腫的掌心給沈晚照看:“你瞧瞧,前幾天打的,我現在還沒好利索呢?!?/br> 沈晚照噴笑,見狀忙安慰道:“你也別太難過了,要不把課長辭了吧,不然也忒耽誤事了?!?/br> 殷懷蘭搖頭嘆氣:“你以為我不想?上回我說‘學生最近事忙,又資質駑鈍,實在是不堪重任,請解師……’本想讓他另請高明,結果話還沒說完就給他說了一通,堅決不許我知難而退?!?/br> 沈晚照由想笑轉化為了同情,想了想道:“你下回收作業的時候不要打亂了,按著名字筆畫多少來放置,還有點名用的花名冊,最好畫一張班里的座位圖,再把各人的名字寫到對應的作為上,方便又好看?!?/br> 殷懷蘭哪里都好,卻是個懶散性子,平素是能躺著絕不坐著的,聞言連連咋舌:“那得多少功夫?” 沈晚照其實也比較懶,但她什么事兒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要做到不讓人挑出毛病來,勸道:“表姐,你凡事不要怕麻煩,越是怕麻煩到最后越麻煩?!?/br> 殷懷蘭有氣無力地應了聲,把作業抱回學舍開始整理,認真整理完了給解明一瞧,他果然沒再多說什么了,只淡淡頷首:“今兒個做的還不錯,可見你凡事肯用心,還是能做好的?!?/br> 殷懷蘭見這位大爺終于點了頭,心里先松了口氣,扯著嘴角笑了笑:“都是您教導的好?!?/br> 解明把目光落在她還熱腫的掌心上,遲疑片刻,從袖子里抽出一個兩指寬一寸高的白瓷小瓶,緩緩推到她跟前,略有些不自在地撇開臉:“這是我同窗從滇南帶過來的傷藥,對紅腫最是有效的?!?/br> 殷懷蘭怔了會兒才接過藥瓶,覺得人生真是充滿了玄幻。 書院其實不到月末或者期末考試的時候也沒多少事兒,再加上有沈喬幫忙,她和沈晚照兩人上午就把事情辦完了,下午還能提早一個時辰下差,歡歡喜喜地回家吃飯。 沈晚照一到家沒等多一會兒溫重光也回來了,她開開心心地跟他說著日常見聞,他笑吟吟地聽著,時不時接幾句,讓原本冷清的府邸也格外鮮活起來。 “……要說沈喬堂姐真是位奇人,真不知道以后什么樣的男子能符合她的審美了?!?/br> 他笑著想了想:“這也不算奇怪的,魏朝不遠有個屬國,那里的人都是以闊鼻,小眼,厚唇和體型癡肥為準的,當初有一回把據說是國內第一美人的女子送上到皇上面前來,想要讓她在御前侍奉,皇上驚得險些沒從龍椅上栽下來,好些大臣見過之后都恨不能摳了自己的一雙眼?!?/br> 沈晚照想到那場面就笑的打跌,不過想想審美差異這事兒也正常,比如歐洲中世紀有段時間流行慘白的膚色,還有某島國,特別流行把牙齒涂黑。 她又調侃了沈喬幾句,吃飯的時候說起殷懷月的事兒:“……原看她是個頂聰明的姑娘,遇到這種事兒也犯傻起來,只盼著她這回能想明白?!?/br> 溫重光不以為意,淡笑道:“你既勸了一回,就算是盡了情分了,至于她聽是不聽,那又有什么相干?若是為這個與你起了嫌隙,那真是不值當了?!?/br> 沈晚照往他碗里夾了個魚圓,遲疑片刻,難得點頭附和道:“你說的沒錯……交朋友本來講究你情我愿,她要是因我說她這一回心里不痛快了,那以后少來往也就是了?!?/br> 這話雖有些不近人情,但她心里確實這么想的,事不過三,要是殷懷月還是死不悔改,說明心中已經有了取舍,那她就只能離遠些了。 她說完瞧了眼溫重光,自吹自擂道:“要說瞧人的眼光,她們可都沒法和我比啊?!?/br> 當初是誰一直以為他是個窮書生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