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江夫人皺了皺眉,正想說回來就讓她先下去休息,沒想到江北川卻在那邊開了口:“正好咱們家有客人,讓她過來見見吧?!?/br> 下人已經帶了話下去,轉眼江如蘭便來了宴客的廳堂,見著溫重光先是尷尬羞惱,又有幾分綿綿情意,目光落在沈晚照身上,更帶了嫉恨復雜,不過她變臉極快,轉眼就若無其事地笑著行禮。 “重……首輔和沈姑娘來了,怎么不知會我一聲,我好拜見行禮呢?!?/br> 沈晚照忍不住暗暗翻了翻眼睛,這姐們估計是想叫重光的,想到被罰跪的悲慘經歷,又急忙改了口。 江夫人已經靜默不語了,面無表情地看著父女倆,大有一種我靜靜看你們作死的意思。 江北川不知道想到什么,在那邊又來勁了,指了個帽椅讓江如蘭坐下,轉了笑臉對溫重光道:“你跟如蘭是幼年的情分,你不在的這些年,如蘭一直惦念你呢?!?/br> 江如蘭臉色一紅,低下頭用茶碗半遮擋住臉,聲音細如蚊吶:“爹,您說什么呢?哪有……” 沈晚照暗里翻了個白眼,媽個雞的。 江北川越說越來勁,繼續道:“如蘭馬上就要去內閣當參學,說起來離你又近了不少,以后你們多親近親近,日后還得靠你提攜照拂了?!?/br> 沈晚照:“……”親你麻痹。 瞧著意思,江北川大概是有嫁女兒的心思了? 她忍不住懟了一句:“內閣自有規矩,要是事事都讓首輔提攜照拂,那豈不是亂套了嗎?“ 江北川對著她卻是有些忌憚的,不好回嘴,只隱晦地夸起自家女兒這兒好那兒好,不僅考了科舉任了女官,女紅下廚也是樣樣來得,生的還十分貌美,而且最重要的是和溫重光又是幼年相熟。 江如蘭俏臉微紅,時不時往溫重光這邊瞧上一眼,見他壓根沒往自己這邊看,登時失落。 他近來沒有授官,在家中又閑坐無事,所以并不知道京里傳的沸沸揚揚的溫沈兩家的事,要是知道的話,借他兩個膽子也不敢當著面撬錦川侯府的墻角啊。 溫重光一直沒說話,神色冷淡,只好整以暇地瞧了眼江夫人。 江夫人見他這般不要臉面,心里已然怒了,也不愿再給他留面子,霍的站起來,手里撐著的烏木拐杖重重往下一砸:“你這不著調的東西,還有完沒完,究竟是要臉不要了!” 沈晚照目瞪口呆,眼睛都瞪圓了一圈。 就見雕花的地磚已經被砸出了蛛網一般的紋路,以那根烏木拐杖為中心,向周遭裂出來尺許。這肯定不是江家地板質量不好,那就是…… 一時間沈晚照看著江夫人的眼神都帶著敬仰和敬畏。 江北川的嚇得屁滾尿流,江如蘭素來知道這位大姨母厲害,但也沒見過如此威勢,驚得臉色煞白,父女倆身子發顫,江夫人在府里說一不二:“大姑娘身子不舒服,你們還不快扶她下去歇著!” 幾個下人都不敢耽擱,匆忙過來半攙半拖的把江如蘭弄走了,江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江北川,彎腰要坐下。 沈晚照這才看見她右腿比左腿短了一截,彎腰坐下的時候身子不穩,她立即走過去扶住江夫人,讓她穩穩當當地坐下了才退開。 江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轉向她的時候就多了幾分親近:“是個好孩子,不怪如月回家總是夸你,還有……”還有這小兔崽子也喜歡你。 她看了眼溫重光,后半句沒說。 沈晚照知道她的意思,臉上不由得發燙。 江北川極度懼內,老婆發了一通火之后就窩窩囊囊地縮在一邊,一個屁都不敢放。 沈晚照對他這樣子越發瞧不上眼,江夫人這般的厲害人物,怎么偏找了個這樣沒用的,簡直是暴殄天物嗎。 江夫人又說了幾句,江府的下人又過來報:“夫人,沈夫人過來找您了,若是要來答謝您上回幫忙的事呢?!?/br> 江夫人一愣便知道是誰了,又看了江北川一眼,怕他又做出什么丟人的舉動,先找了個由頭把他打發走,才對著下人道:“把她請進來吧?!?/br> 沈晚照見江家又有客人到了,正想著要不要和溫重光告辭,片刻卻見下人引了位極貌美的夫人進來——竟然是她三姑。 沈晚照訝異叫了聲:“姑?” 沈瓊樓也是一愣:“晚照,你怎么在這里?”說完目光又落到她身邊的溫重光身上,道:“是我糊涂了,難怪呢?!?/br> 溫重光對著沈家長輩就十分和藹了,完全是長輩們最喜歡的溫良后生樣,七分儒雅三分靦腆,起身行禮,低聲道:“豫王妃?!?/br> 沈晚照看他這般做派,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江夫人也似乎被雷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無語地望著橫梁上的雕繪。 沈瓊樓是沒怎么見過溫重光的,覺得這后生怎么恁有禮,她心里喜歡,忙道:“都是相熟的,不用多禮?!?/br> 然后就沒身為晚輩的溫重光和沈晚照什么事了,眼見沈瓊樓奉上謝禮,和江夫人相談甚歡,還道:“剛才門口我下馬的腳踏差點沒放穩,有個姑娘特意過來幫我放穩當了,我一看那長相便知道是你姑娘?!?/br> 聽到別人夸贊女兒,江夫人臉上露出幾分自豪和驕傲來,也沒假謙虛:“這孩子從來都是實心眼,就是街上見人落難也要幫一把手的?!?/br> 沈瓊樓點頭贊道:“還是你教導的好?!?/br> 她在王府里也是個萬事不cao心的,前些日子沈家擺賞花宴,她一見自己那傻蛋兒子回來魂不守舍的,一問身邊常隨才知道無意中見了江家姑娘。 她是不知道殷懷儉是被氣的魂不守舍,還以為兒子終于轉了性,所以今天過來除了送禮道謝,還有像打聽打聽江家姑娘的意思。 沈晚照茫然地看了她三姑一眼,她三姑原來也不是個話多的,怎么今日恁多話呢? 等沈瓊樓的打聽告一段落,又遞上一張帖子來:“下個月是我生日,本來沒想過的,不過我兒子非要cao辦一番,我不大愛跟人交際,京里的夫人也沒幾個相熟的,你若是無事,不如過來玩?順便陪我說說話?!?/br> 江夫人接過帖子,點頭道:“令郎很是孝順?!?/br> 她想了想又道:“我到時候一定去?!?/br> 說完話江夫人命人擺飯上來,沒有江北川江如蘭等人在,眾人高高興興地吃完飯才告辭。 沈晚照最近一吃飽了就想睡覺,進了馬車便無甚顧忌了,懶洋洋地靠在溫重光身上,打著哈欠隨意問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了,如江夫人這般的人物,怎么會看上江大人呢?” 江北川如今是從五品,雖然在沈家這樣的權爵人家中區區五品管算不得什么,但就按照江北川那副德行……說他能升任五品,沒有江夫人的協助,她頭一個不信。 溫重光笑了笑:“養母性格強勢,江北川雖然昏聵胡涂,但性子卻很怯懦,耳根子又軟,輕易便可拿捏,家中里面都是她一把抓的,若是找個一般強勢厲害的,只怕不是美事?!?/br> 江夫人找男人又不圖什么情啊愛啊,只想找個好拿捏的,有孩子之后若是不高興就把他扔到一邊,專心教養兒女,外人瞧著或許很苦逼很替她不值當,但人家自己日子過的很有滋有味,就算男人不咋地,她自個兒的人生價值也實現了。 其實她覺得這兩口子挺有意思的,江北川心胸狹窄,嘴巴又碎,倒像是深居內宅的碎嘴夫人,江夫人做事說話如行云流水一般大氣磊落,有什么說什么,倒是一派豪邁的男兒作風?!?/br> 沈晚照一想也是,又揶挪地瞧了他一眼,拖長了腔道:“江大姑娘對你倒是情深意重哦~~~” 他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想說就直接說,這般怪模怪樣的做給誰看?” 沈晚照斜睨著他,他淡淡道:“當初江家內外宅子是分開地,我對她沒什么印象,只是她長兄……”他嘴角彎出一個狠厲的弧度。 沈晚照知道他不愛提小時候的事兒,忙拉著他的手道:“是我的不是,不該問你這些的,你也不要想那些舊事了,江夫人都說你前程似錦呢,別為了他們自降身份?!?/br> 她說完又轉了話頭道:“說起來都是一個姓氏,江家大姑娘和如月怎么差這么多???”尤其是人品,差了真不是一星半點。 溫重光知道她的意思,便也從善如流地跟著轉了話頭:“這兩人是養母的親妹所出,兩人出生的時候她還在外征戰,等她嫁入江家,這兩人性子也已經定了,她倒是有意板過來,可惜卻屢教不改,她是才嫁過來的繼室,也不好對原配子女管教太狠,她后來自己又有了身孕,再沒功夫管了?!?/br> 沈晚照點了點頭,誰會放著自己的親生兒女不好好教導,轉而去管屢教不改還不識好人心的繼子女???江夫人又不是圣母。 她聽完伸了個懶腰,趴在他肩上含糊道:“我先睡會兒,等到了地方叫我啊?!?/br> 溫重光笑著拍了拍她的肩。 …… 相比于兩人的溫馨,江北川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他懊悔的捶胸頓足:“方才那夫人竟然是豫王妃?你怎么不幫我引見引見,竟這么放她走了!” 江夫人當他是傻逼,連眼角都沒往他那邊看一眼,低頭自顧自喝消食茶。 江北川變本加厲地抱怨起來,江夫人終于不耐煩了,面上一沉:“你還有完沒完?這些年我瞧在兒女的面子上沒收拾你,你又皮癢了?” 江北川被噎了回去,委委屈屈地囁嚅道:“人家還不是為了家里好?!?/br> 江夫人受不了他這德行,沉著臉道:“你少給我來這些歪心思,交友本就是講究個緣分,若是不投緣,你就是再怎么巴結也沒用,上回你死皮賴臉地硬湊去沈家我還沒說你,如今你又來了勁了!” 江北川被堵的沒話說,江夫人忽然想到一事,轉向屋里的下人:“跟大姑娘說,她這幾天都先不必去當差了,先在屋里好好想想,好好的一個女官,竟學這般沒臉的做派?!?/br> 要是一般的繼母也不敢這般就罰前頭原配的子女,不過她執掌家規多年,早就在家里有了雷霆威勢,說句難聽的,她可是敢一巴掌下去敢打掉老公一半牙的猛人,罰個兒女又算得了什么? 江北川忍不住道:“你有話好好說,又罰孩子干什么?” 江夫人面沉如水:“就是你把她和老大慣的,一個無法無天,一個不知廉恥,今天竟上趕著攀親事去了,上回被人罰跪長街你還嫌不夠丟人,非得把家里的臉皮扒拉干凈才算完,我說你還要臉嗎?” 江北川縮了縮脖子:“不過是女子主動了些,這在咱們魏朝也不算稀奇?!?/br> 江夫人懶得與這人說話,閉目養神起來,江北川神色又憤憤:“說起來咱們家養了他十多年,讓他娶如蘭又算得了什么,就算不想娶,難道幫著家里出出力不應該嗎?” 江夫人面色越發冷峻,又轉頭看著窗外的一枝迎春出神,半晌才道:“老爺?!?/br> 江北川聽她這么叫,面色一白。 她語調越發淡漠下去:“你真當昔年的事兒,他半點都不知道嗎?” 江北川如遭雷擊,顫顫立在當場:“你……你也……” 江夫人漠然道:“當年我雖進來的晚,但這些年也能聽到些,更何況是他了?!?/br> 她看著江北川慘白的臉色,漠然搖頭:“你若是真心想要贖罪,把他接回來之后就待之如親子,好生教養,助他功成名就,沒想到你竟如此不知所謂,一邊把人接來養著,一邊又由著你那不成器的長子庶子,還有那起子妾室奴才糟踐他,真是這世上第一糊涂人!” 她說完又冷冷一笑,眼里透著幾分嫌惡和譏諷:“你若是真厭憎他,大不了以后都不靠他,老死不相往來,這樣也沒什么不成的,到現在了還想拿架子充長輩,擺出一副大恩人的嘴臉給人家看,我看你真是活膩歪了!你要作死我也不攔著,只是別害了幾個孩子!” 她越說越怒,突然出手,重重一掌拍在江北川心口,他一下子從椅子上摔下來,趴在地上疼的直哎呦。 江夫人已經站立起來,指著他厲聲道:“你以后給我活明白點,少再給我犯渾,要是累及子女,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你知道的,我說得出也做得到!” 第106章 沈晚照坐在搖晃的馬車里,想到江夫人活的那般肆意灑脫,不禁捧著臉欣羨:“我以后要是能像江夫人那般就好了?!?/br> 溫重光神情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掩嘴輕咳了聲:“你有你的好處,也不要事事都學江夫人?!?/br> 沈晚照想到江夫人把江北川管的服服帖帖的架勢,樂了幾聲,又問道:“我瞧你好似很佩服江夫人?” 他隨意頷首:“在遇見的所有女子里,江夫人是我唯二佩服的?!?/br> 沈晚照興致勃勃地追問道:“另一個是誰?” 是她咩是她咩?!沈晚照星星眼看著他。 他沉吟:“是次輔?!?/br> 沈晚照:“……” 她記得去年有一回,溫重光問過她最想見的人是誰,她當初毫不猶豫地就說了次輔,如今因果循環,終于報應到她自己身上了。 她嘴角抽了抽:“你說你佩服江夫人我還能懂,畢竟她撫養你多年,可次輔……她老人家跟你不是政敵嗎?” 溫重光笑道:“昔年我和次輔角逐首輔之位,當時我有位政敵便去尋了次輔,要聯合她暗里籌謀,次輔當即大怒,竟翻臉叱道‘縱然他有不當之處,但爾等這般鬼祟伎倆更為陰險歹毒!我雖不敢自比圣賢,但也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朝上就是因為有爾等,朝綱才一直不得肅清!你們快快回去,我寧肯不要這首輔之位,也絕不做這些下作事!’” 沈晚照忍不住哇了聲,感嘆道:“次輔真乃大德之人,一派光風霽月,堪比圣賢了?!?/br> 能對競爭對手也這般以誠待之,這品德簡直高尚的沒邊了。 溫重光平緩道:“后來那些人惱羞成怒,暗里坑害了次輔一把,所以她才與首輔之位失之交臂?!?/br> 他頓了下又道:“當然皇上也是有些忌憚內閣,況且次輔入閣多年,根基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