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沈晚照微微一愣,那少年竟然是太子。 太子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她的目光,微微側頭,竟沖她和善地笑了笑。 冰池的籬笆外已經來了不少人,雖然沒見過太子,但見那少年排場極大,也知道不是可能是梅園門口擺地攤的,便都斂了聲氣,只暗地里猜測起來。 眾人又等了陣子,內宦宣布開始,復選的比賽內容雖然有變動,但規則仍舊是差不離,仍是十個人一組比賽,從這十個人中挑選最優秀的進入終賽。 內宦宣布了第一場比試的名單,沒有沈晚照,所以她先松了口氣,雖然說早點比試好,但第一撥上場卻不是什么好事,得留點空隙摸清比賽套路。 太子忽的又笑了笑,偏頭對宦官道:“孤上回就聽說沈家娘子的表現極出彩,所以想要瞧瞧,偏孤又在這里待不了多久,不如把她提到第一個上場吧?” …… 文淵閣里,溫重光正在伏案批著公文,來往伺候的內侍不由得暗暗贊嘆,這首輔也真是勤勉,今日沐休還如此辛勞,不愧是百官楷模。 有兩個嘴碎的侍從一邊收拾紙筆,一邊議論起今日寒梅會的復試,笑嘻嘻地說著壓哪個能贏,你來我往幾句,當中一個相貌白凈的道:“……要說這寒梅會不虧是京中盛會,聽說今兒個太子也抽空去看了,想想就好玩?!?/br> 他話才說完,就見內閣里最年輕俊秀的首輔手里的筆一頓,抬眼直直地瞧著自己。 侍從嚇得身子亂顫,跪下了砰砰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再不敢妄議太子殿下的事了!” 溫重光蹙了蹙眉:“你說太子去了寒梅會,可是真的?” 侍從木愣愣地點了點頭,他沉吟道:“把這事兒告訴皇上……罷了,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br> 他說著撂下折子起了身,又頓住腳步讓人備馬車。 太子不是那等腦子不好使的蠢貨,便是有些刁難也不會太過,畢竟沈老夫人和當今太后是親姐妹,錦川侯府又素來風評上好,他要是敢真對沈家人做些什么,這個太子也差不多當到頭了。 反正余皇后共有四位嫡子,各個都聰明賢達,哪個任不了太子? 他縱然想了以上種種,但對那人牽腸掛肚,心里不cao心也難。他按了按眉心,撩起簾子對車夫道:“再快些?!?/br> 因著上回她婉拒的事兒,他近來想了半晌,終究還是沒趁著寒梅會去見她,趁著這幾日讓她想想清楚也好,不然兩人再見了也是尷尬。 他微微嘆了聲,眼橫水波,比女子還要更冶麗三分的眉毛微微皺起,在眉間顯出一段清愁。 …… 那邊宦官自然不敢不應,忙忙地重新宣布了規則,讓全場嘩然。 沈晚照一直有意無意地瞧著太子,見他對宦官說完話之后,宦官便把自己拎到最前面,心里了然,又納悶自己到底哪里得罪過這位太子?他干嘛要針對自己呢。 殷懷周這時候正站在沈晚照身邊,他才想不到這么多,見討好老大的機會來了,大聲嚷嚷道:“你們怎么辦事兒的??!好好地規則說改就改,有沒有把人放在眼里!既然規則能隨便亂改,那還比什么賽??!” 宦官才不理他,反正這事兒是太子吩咐的,除了太后皇上和皇后親臨,誰能改變太子的決議? 太子站在上首倒也不惱,只微微笑道:“孤上回便聽聞沈家姑娘冰舞舞的極好,只恨無緣得見,如今好不容易來一回,可惜不過片刻就要走,只得委屈沈娘子了?!?/br> 殷懷周好歹也在宮里當過洗腳的太監,知道一個人自稱孤意味著什么,嚇得腦袋麻瓜了。 這話說的倒有抬舉他的意思,沈晚照心里對他的刁難覺得十分莫名其妙,不過也不可能當面駁斥一朝太子,只得道:“殿下賞識臣女,是臣女的榮幸,怎么敢說委屈呢?” 太子道:“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br> 沈晚照無奈,只得跟著女官去后面院子換了冰刀鞋,雖然她努力深呼吸,給自己調試心情,但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明知道有個大人物瞧著自己不順眼,還得去硬著頭皮比賽,簡直讓人頭疼,沈晚照最煩這種沒頭沒腦的糟心事,被催逼的有點暴躁,恨不得將人揪出來揍一頓出氣,或者她被太子揍一頓,也好過在心里胡亂猜測,暗搓搓地惱火強。 冰池一側,太子正等著看比賽,突然有個侍從急匆匆跑進來,俯身在太子耳邊說了幾句,太子臉色一變,也顧不得比賽的事兒了,一撩袍袂,急匆匆往外走。 溫重光這時候正在梅園里的氣象閣里等著他,見著他先含笑,彎腰欲要行禮:“殿下?!?/br> 太子對他還是十分敬重的,忙一把將他扶起來:“首輔不必客氣,有什么事就直接對孤說吧?” 溫重光唇角微微一揚:“恕臣多言問一句,太子這回出來觀看寒梅會,皇上和皇后知道嗎?” 太子面上有幾分尷尬:“這……父皇和母后是不知道的?!?/br> 溫重光又笑了笑:“那幾位帝師知道嗎?” 太子白凈的面皮微微發紅:“那……也是不知道的?!?/br> 他唇畔含笑,但眼底卻帶了幾分威嚴:“臣已經聽皇上說過,等寒梅會終選的時候會帶著您和皇后過來瞧個熱鬧。況方才白帝師還在找您,說您今日的策論還沒有講完,臣以為,你還是等終選的時候好好的熱鬧熱鬧,您覺得呢?” 因當初溫重光還沒升到內閣的時候,當過一段時間的春坊侍讀,學識竟比好些年長的老師還要淵博。 太子拿他當半個師長待,對他素來敬重,這時候被他說的吶吶不語,一句話也辯駁不得。 他又道:“方才白帝師四下找您,知道您偷偷出宮之后面上大是不愉,要去皇上那里說話,您現在若是不趕緊回去,就怕皇上知道了……” 說這話的時候不管他內里怎么想的,但面上卻是一派真心實意的提醒,太子并不是不識好歹之人,面有感激之色,忙忙地道:多謝首輔提點,勞首輔cao心了,孤這就回宮去?!?/br> 他倒也干脆,刁難沈晚照當然比不上他在父皇心中的形象重要,說完這話便叫上內侍立刻離開了梅園。 溫重光在原地難得躊躇,沉吟了片刻,還是沒去冰池那邊,緩步出了梅園。 沈晚照一到冰池就發現太子沒了,簡直是喜大普奔,高高興興地站到了冰池的起點,開開心心地拿了個第一。 第二波有孫思淼,還有一位在初選時表現相當出眾的對手,是位姓江的姑娘,沈晚照暗自慶幸,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孫思淼顯然也把這位江姑娘視為勁敵,一開始先用老套路把人吹捧一番,沈晚照有心想要提醒,但她也沒啥立場過去說,只得不動聲色地站在一邊靜觀其變。 沒想到那江姑娘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直看的她心里發毛,瞧了她半晌才皺眉問道:“你是誰?” 沈晚照:“……噗?!毙娏?。 孫思淼:“……”合著她方才的一番吹捧都是對牛彈琴了。 等到比賽時候,她又想出了新招數,故意將動作做的大開大合,胳膊大腿甩的老長,由于昨天剛下過雪,她這番動作蓬起了一堆雪沫子,擋住了周遭不少人的視線。 她又不動聲色地靠近江姑娘,本以為在漫天雪沫里她瞧不見,沒想到江姑娘竟然瞧見了,眼神凌厲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給她沖過來的機會,在冰池了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輕松繞過她走了。 孫思淼暗暗咬牙,開足馬力追了過去,可惜技不如人,還是被甩到后面了好些,屈居第二。 比賽完了便回到小院換鞋,沈晚照特意多留了一會兒,不過顯然江姑娘也不想讓她多費心,更不是個忍氣吞聲的,剛到了院子,一閃身便擋在孫思淼身前,冷冷道:“你剛才想干什么?為什么沖過來撞我?” 孫思淼沒想到她這般直白問出來了,心里一驚,不過這種事兒她做得多了,經驗充分,面上堆滿訝異:“姑娘這話我怎么聽不明白?我幾時撞你了?” 江姑娘面色冷峻,忽然一抬手向著桌上的茶碗用力一拍,茶碗被拍的粉碎。 沈晚照:“……”這姑娘,很有點她明堂姐的風采啊…… 孫思淼嚇得身子一顫,仍舊勉力鎮定,堆出滿臉歉疚來,輕輕一福身,眼帶愧意地輕聲道:“冰池里雪沫飛揚,我什么也沒瞧清,只顧著往前沖了,要是不留神撞了你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你要打要罵我都認了,誰讓我做錯了呢?” 院里站了不少女孩子,見孫思淼說的這般客氣謙卑,風向都向著她那邊倒,開始勸江姑娘息事寧人,不要錯怪好人云云。 沈晚照皺了皺眉,別說孫思淼是存心的,就算她是無意的,難道過失殺人就不是殺人了嗎? 她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朗聲道:“我上回就是和這位孫姑娘一組的,要我說,這孫姑娘真該去看看眼疾了,怎么上回差點撞上我,這回又差點撞上旁人,既然眼神這么不好,還是別來玩冰戲了吧,免得傷了自己個兒,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姑娘們本以為孫思淼是無意撞上去的,但這回天氣不好沒瞧清也就罷了,上次比賽天朗氣清的也能看錯? 眾人這下心里都有了計較,都拿眼看著孫思淼。 孫思淼強辯道:“晚照,我知道你素來瞧不上我,可是你也不能這般說我啊,這事事關名聲,你為何要如此詆毀我?” 她泫然欲泣,一臉傷心:“我知道我家世相貌都不如你,可我也是真心和你結交的,你何苦這樣刁難我?” 沈晚照才不怕她說舊事,只淡笑道:“好啊,你既然說到素來,那咱們今天就把話攤開了說,我可從來沒有瞧不上你,倒是你……見天兒地老師面前給我按莫須有地罪名,離間挑撥我和朋友,故意陷害同窗,這些事兒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她說完冷笑一聲:“當初就該多關你幾日,讓你好好改改這一身的惡劣毛病?!?/br> 孫思淼沒想到她直接把這些事兒攤開說了出來,再也顧不得裝樣,氣得雙目通紅,恨不得撲到沈晚照身上生生咬下一塊rou來。 眾人聽她往日如此做派,就知道今天的事兒到底是無意還是故意的了,一時都拿鄙夷的目光瞧著孫思淼。 沈晚照毫不畏懼地迎向她憤恨的目光,她本來是個喜歡做事兒留三分的人,但孫思淼既然屢教不改,她也沒必要再給她留臉面了。 所有人都拿驚疑鄙夷的目光瞧著孫思淼,她就是臉皮再厚也抵受不住,用力跺了跺腳,怨恨地瞧了一眼沈晚照,轉身跑開了。 江姑娘一直沒說話,這時候才轉頭瞧向沈晚照:“你這樣,她以后只怕是恨上你了?!?/br> 沈晚照不以為意地道:“但凡是比她強的,她就沒有不恨的,反正梁子早都結下了,我還怕她做什么?” 她說完不由得打量了江姑娘一眼,就見她唇紅似火,膚如凝脂,是個長相頗是艷麗的美人,尤其是一雙腿極度修長,幾乎是完美的黃金比例,就是那種典型的胸下面全是腿,走起路來幾乎帶著風。 江姑娘見她不在意,便也點頭道:“你這人不錯,我交你這個朋友了,我是江知州府的三娘子,叫江如月,你呢?” 她依稀記得溫重光的養父家里也姓江,不過姓江的人多了去了。 沈晚照見她直爽,便也笑道:“錦川侯府,沈晚照?!?/br> 江如月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要說話,卻聽到比賽的鑼響,只得轉頭對身邊的丫鬟道:“璧心,咱們先走吧?!?/br> 丫鬟微微一愣,跟著走了幾步,才面帶苦惱地低聲嘀咕:“姑娘你又認錯了,我明明是水翠啊?!?/br> 第85章 又過了兩個多時辰,等比完第二場的時候眾位選手就差不多沒事兒了,等內宦宣布完了便扭頭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沈晚照和沈朝又一次成功入選,她對江姑娘很有好感,有心結交一二,便取了名帖拉了沈朝在梅園外面等著。 沒等片刻,江如月便從梅園里走出來,沈晚照雙手拿著帖子走上去,笑吟吟地道:“如月姑娘?!?/br> 江如月竟然迷茫地怔了片刻,面上有些尷尬,微微側過頭去看去看身邊的丫鬟:“水翠?”這位姑娘是哪個???不過這話她沒好意思問出來。 丫鬟一臉愁苦,嘴角抽了抽:“姑娘,我是采薇啊?!?/br> 江如月不好意思地干笑起來,撓了撓頭,呵呵道:“姑娘是哪個?能給我提個醒嗎?” 沈晚照:“……”這他媽就很尷尬了。 尼瑪你不是剛才夸過老子嗎! 尼瑪你不是才說要跟老子交朋友的嗎! 尼瑪你這是拔rou無情不認人??! 沈晚照在心里咆哮了幾句,才把緊要的牙根松開,不理會一邊偷笑的沈朝,干咳了聲道:“沈晚照?!?/br> 她一聽名字就想起來了,輕輕啊了聲,面上卻更為尷尬,拱了拱手道歉:“我這是老毛病了,沈姑娘你別見怪?!?/br> 沈晚照笑道:“不怪不怪?!辈殴植殴?。 那邊的采薇和水翠見氣氛尷尬,忙笑著賠罪:“沈姑娘可別見怪,我們姑娘也是無心,她打小除了自家人,其他人要不是見了七八回的,連人家長什么樣也不知道,上回我們夫人有位表親過來,姑娘也是一般不認識的,您可別為著這個生氣?!?/br> 這兩個丫鬟倒是伶俐,沈晚照其實沒怎么往心里去,她有個舍友才是臉盲中的真臉盲,軍訓將近一個月沒有記住舍友的臉,看個電影能把張三認成王二,有一回跟舍友出去玩的時候手拉手,還拉到其他同學手上了,這叫一個崩潰。 她笑道:“哪有的話,我曾經有位朋友,不認臉兒比江姑娘還嚴重些?!?/br> 江如月顯然沒少因為臉盲的毛病得罪人,聞言如釋重負,連連作揖:“多謝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