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沈晚照胳膊被她捏的生疼,呲著牙應下,這時候孫思淼的聲音傳了過來:“晚照,這回真是恭喜你了?!?/br> 她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動聽,好似方才那個恨得咬牙切齒,瞪眼皺眉的人不是她一樣。 沈晚照禮數是從來不缺的,笑著回了一句:“只是去探望首輔傷情而已,沒什么可恭喜的?!?/br> 孫思淼也笑道:“能直面首輔,得他幾句提點,這難道不是喜事?” 她說話綿里藏針,沈晚照悠哉應答:“我只是覺得,我們既然是去探望傷情,又不是去行禮問案,用恭喜似乎不大妥當,這可并非什么喜事啊?!?/br> 她摳字眼摳的厲害,孫思淼眼皮子一跳,仍舊笑道:“你說得對,是我失言了?!?/br> 她眨了眨眼,故作俏皮:“我只是覺得,晚照如今已經成了咱們書院的頂梁柱,好像不管是好事兒壞事兒,大事小事,謝師都喜歡找你從旁協助?!?/br> 這話把仇恨值拉的妥妥的,沈晚照正色道:“這話便是荒唐了,且不說書院里的院長就是首輔次輔,就算是諸位老師,也俱都是德隆望尊之輩,他們才是書院的頂梁柱,能撐起書院臉面的人,我算什么呢?” 孫思淼再找不出話來說,掩嘴而笑:“是啊?!?/br> 兩人親親熱熱地互相懟了幾句,又親親熱熱地笑著,然后親親熱熱地分道走了,身后的眾學渣感嘆,學霸的世界,他們真的不懂??! 第二天書院為了讓他們好生探望首輔,特地給他們放了一天假,讓他們不用上課。 不過就算不上課也得早起,從書院回京至少得一個多時辰,當然得早點出發,不然到下午趕路就太辛苦了。 沈晚照在門口的馬車停放處見著了殷懷儉,笑著打招呼:“表哥?!?/br> 殷懷儉心情瞧著也是頗好,他本來是不打算應下的,但聽沈晚照也去了,便當即答應下來。 他應道:“表妹?!?/br> 解明這時候也走了出來,負手站在石階上,神情復雜,頓了會兒才道:“咱們走吧?!?/br> 書院里準備的馬車甚是寬敞,只是多日沒下雨地面干燥,走一步就能揚起一串灰塵,三人都不敢撩開車簾,只得在車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沈晚照受不了,先開口商量道:“解師……咱們就這么空手去不大好吧?要不要路上買點什么?” 解明皺眉道:“咱們又不是大夫,難道還能買藥給他不成?” 沈晚照忍著翻白眼的沖動:“學生覺得……買個果籃或者補品什么的,雖然首輔未必會用,但也是咱們的一番心意?!?/br> 解明疑道:“探病還要送這些?” 沈晚照:“……”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解明這些年一直被打壓了,他就類似于上輩子遇到的那些超級天才,雖然智商高學習好,但情商過低,所有人情往來基本一竅不通。 沈晚照干笑一聲:“那是自然?!?/br> 解明也有些尷尬,從袖口掏出幾兩散碎銀子:“這些夠嗎?” 沈晚照也不好意思讓他掏錢:“這事兒就交給學生吧?!?/br> 等進了城里,沈晚照在一處坊市叫了停,見解明和殷懷儉都不是能cao心這種小事兒的人,只得自己下去買禮品,沒想到殷懷儉跟她一道走了下來。 “我來陪你一起?!?/br> 沈晚照點頭應了,跟他一起在小店里開始挑選東西,反正送禮這回事兒吧……一般都是實用不實用無所謂,關鍵是面上一定要好看,她自己也不太會挑水果,只撿那表面光鮮的拿了。 殷懷儉心頭一暖,他理想中的夫妻相處場景大抵就是這樣,伸手幫她把紅毛丹接過來:“這個有刺,我來拿著吧,仔細傷了手?!?/br> 沈晚照倒也沒在意,道了聲謝就低頭繼續挑水果了。 挑完之后店家拿了個竹籃幫兩人裝水果,上面還十分惡趣味地扎了朵大紅花,沈晚照囧囧地接過來,拎著果籃上車了。 溫重光府上離城郊北門并不遠,馬車又行了半個時辰便到了,書院那邊有人通報過,剛一遞上名帖就立即有人過來迎客。 殷懷儉見沈晚照下馬車,本來想伸手攙扶,但她輕輕一躍就跳了下來,略帶好奇地打量著首輔府,外面看就是普通低調的三進小院,倒是跟他平日的為人十分契合。 進去之后才發現金玉其中,每一步都有不同的景致,漫不經心中透著規正,規正中又透著隨性,一株隨意種在角落的茶花,可能是當世難得的珍品,而被種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的,又是隨處可見的花種,哪里都是逸趣橫生。 解明也被吸引,面上的由不得露出幾分贊嘆:“首輔真是巧心思,宅院雅致中不失狂放?!?/br> 管事笑道:“解先生客氣了,這邊請?!?/br> 沈晚照被一樹金銀花吸引了目光,上面有斑斕的蝴蝶翩翩起舞,她駐足看了會兒才發現解明和殷懷儉已經走遠了,她忙抬步想要上前去追,沒想到就‘刺啦’一聲,后背的衣裳被不知道從哪里伸出來的花枝勾了一道六寸長的口子。 她低罵一句,伸手摸了摸后背,正在想怎么辦,有個常隨就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對著她呵腰道:“勞煩沈姑娘隨我走一趟,我們家首輔想要見您?!?/br> 殷懷儉其實視線一直追隨著沈晚照,但被出來迎人的管事攪亂了視線,等到再想看的時候,人卻已經沒了。 他秀美一皺,冷冷地看著那管事:“我表妹人呢?” 他這么一說,解明也發現人沒了,同樣皺眉看著管事。 管事面不改色:“小的記得剛才見沈姑娘的時候她在賞景,小的這就幫兩位問問?!?/br> 他說著招了個小廝來問,然后笑道:“沈姑娘剛才不慎弄污了衣裳,現在正被人帶著去清洗呢,估計得等一會兒了?!?/br> 要是別人殷懷儉肯定不信,但沈晚照確實是個沒收拾好就不會出來見人的,略略放下心里的疑惑,點頭道:“有勞了?!?/br> 那邊沈晚照面色平淡:“我是來探望首輔傷情的,本就要見他,弄得這么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常隨道:“首輔私下有幾句話想問您,再說您這樣……”他頓了下道:“也不大方便見人啊?!?/br> 沈晚照臉色不大好看,那常隨見機極快:“小的等會給您找個繡娘,保管縫的天衣無縫?!?/br> 沈晚照沒好氣地道:“帶路吧!” 常隨笑呵呵地應了聲,引著她往正院走,又讓她在偏間等著,說他們主子馬上就到。 沈晚照等了會兒還不見人,打起簾子往里看了看,整個人就石化在當場了。 溫重光身上僅僅蓋著一床薄被,如今薄被滑下,露出赤裸光潔的上半身,身上的線條精美流暢,又不像一般壯漢夸張粗笨的塊頭,適中得宜,本以為他是個弱質書生,怎么也想不到衣裳下竟是這么一副漂亮的身體。 他的薄被只把下半身勉強遮掩了,上半身讓人一覽無余,再加上星眸朦朧惺忪,似是春睡未醒,更添了幾分慵懶的媚態。 沈晚照心中一千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溫重光這時候也瞧見他了,眼里掠過一絲錯愕尷尬,隨即就是笑意隱約。 “還不出去?是想繼續看嗎?” 沈晚照感覺自己真是日了狗了,不對,是日了哮天犬了,日了哥斯拉了!慌忙放下簾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本來想直接跑路的,但又怕一會兒溫重光追出來在人前抖摟了這事兒,那她真是不嫁也得嫁了,于是抖著腿坐在帽椅里,用生命詮釋坐立難安這四個字。 溫重光換衣裳倒還是挺快,不過片刻就收拾停當,只是烏發挽的隨意,有幾縷搭在青衫上,像是意境悠遠的水墨畫。 沈晚照先發制人:“你不是命人傳話要見我嗎?為什么還在屋里睡覺?誰給你的梁靜茹?勇氣嗎!” 溫重光:“???” 沈晚照啐了自己一下:“誰給你的勇氣?梁靜茹嗎!” 溫重光笑道:“我不知道誰是梁靜茹,也不知道誰給我的勇氣,只知道我正準備起來的時候,有個人突然闖進來了?!?/br> 沈晚照繼續先發制人:“既然是你想法子叫我過來,干嘛要躺著不起?你要是起的早些,剛才何至于……咳咳咳?!?/br> 她說完又鄙夷道:“我是不是該感謝你沒拿個竹竿丟在我頭上?” 溫重光失笑,這些日子被疼痛折磨的心緒總算是好了些:“你不是西門大官人,我也不是潘金蓮,不過……” 他微頓了下,沖她眨眼道:“我們都是想兜搭人而已,你看了我的身子,難道不打算對我負責嗎?” 沈晚照:“……” 她用毅力抵住媚眼沖擊,淡淡道:“我可以拿我哥抵債,你要是想看,隨時可以找他看回來?!?/br> 溫重光摸了摸鼻子,含笑道:“不必了,我對令兄無意?!?/br> 他聲音漸低:“昨晚上傷口發作,我晚上都沒怎么睡,早上天還沒大亮的時候用了碗安神藥才睡下的,讓你久等了?!?/br> 沈晚照啊了聲,想到方才看他的時候左邊是纏著白布,皺眉道:“怎么會裂開?” 他道:“傍晚的時候有急事要見皇上,路上不小心顛開的?!?/br> 沈晚照想想就疼,不自在地動了下肩膀:“有什么急事不能養好傷再去啊?!?/br> 他只含笑不答,沈晚照想了想,學了玉瑤郡主的語氣叮囑道:“你為什么不好好休息,這樣傷怎么能好? 他抬眼看她:“你要過來?!?/br> 沈晚照干笑:“我的榮幸?!?/br> 她想了想,起身道:“您還是好好休息吧,老是起身也不好,我跟解師他們說改日等您好些了再來看你?!?/br> 天地良心,沈晚照說這話的時候絕對是發自內心的讓他好好休息,絕對沒有為了原來的事兒遷怒他的意味。 她剛走出幾步就被溫重光拉住了,他悶哼一聲:“你等會……” 沈晚照呀了一聲,轉頭見他一手扶住肩膀,忙上前扶住他坐到帽椅里,搖頭道:“你說你也是,咱們魏朝官員的月俸祿二十多年都沒漲過了,你這么拼皇上是發你工錢還是給你加班費???” 她一邊說一邊腦補,溫重光擱在現代就是一工作狂,老板最愛的員工,不對,他估摸著應該能自己當老板的。 他衣裳已經有血跡滲了出來,沈晚照頭大:“你知道諸葛亮怎么死的嗎?累死的啊。對了你這傷吃什么藥?” 他低聲道:“內服的我已經吃過了,外敷的現在也該換了?!?/br> 他說完抬眼瞧著沈晚照,她故作不知,低頭道:“那就叫丫鬟來給你上藥?!?/br> 他低嘆了一聲:“前些日子回京,有人買通了換藥的婆子來給我下毒,幸虧當初我聞出不對,這才把那人拿下了,只是她一見事情敗露立刻服毒自盡,到現在也沒查出來是誰,這些日子的藥都是我自己換的,不敢讓他人經手?!?/br> 沈晚照聽明白了他的隱藏意思,擺手道:“算了吧,我倒是想幫你,可我不會換藥?!?/br> 他眨了眨眼:“無須你動手,只要在旁邊幫我遞東西過來便可?!?/br> 話都說到這里,沈晚照也只得點頭應了,兩人雖然有齟齬,但到底是二人的私事,他的身體康健與否卻關系到朝堂,她叮囑他不要出去亂說,眼看著他寬衣解帶。 美人解開腰帶又褪下半邊衣裳,畫面美不勝收,讓人神往,沈晚照閉上眼睛念了幾遍四書五經,再睜開的時候他已經脫好了,半邊肩膀露著,上面纏了厚厚紗布,隱約有血跡滲了出來。 他一層層把紗布解開,一股濃郁的藥味和血腥味撲鼻而來,她干咳了聲,他側頭看了過來,輕聲道:“讓你瞧見這些腌臜是我的不是,你不會嫌我吧?” 沈晚照猶豫片刻,搖了搖頭,探頭去看他的傷勢,就見五個小血洞在他肩上整齊排列,她眉毛緊緊皺起:“這下手的人未免也太惡毒了吧?!?/br> 一般如果是刀傷或者劍傷,只要沒有刺中砍中要害或者失血過多,痊愈起來還是比較方便的,但鐵鉤就不一樣了,一鉤下去便是一片皮rou,鉤的深了還有可能傷筋動骨,極難痊愈,而且他傷在肩膀處,琵琶骨的位置,想想就疼得可怕。 他從容地給自己上藥,沈晚照幫他遞了藥瓶過去,湊近了仔細觀察,嘆氣道:“你到底是結了什么仇怨,這鐵鉤就是不要你的命,治傷的疼痛也會要了你半條命啊?!?/br> 沈家雖然世代習武,但這鐵鉤卻從來沒人練過的,因為實在太過陰毒了。 他用一只完好的手托腮:“你這樣問,教我怎么回答呢,想要我的命的人太多了?!?/br> 他悠然道:“聽說錦衣衛有種法子,鉤子交叉掛住琵琶骨,再把人吊起來細細審問,等審問完了骨頭也斷了,兩條胳膊算是廢了,不知道對我動手之人是不是也這么想的?!?/br> 沈晚照聽的身上起了一層一層毛栗子:“你趕緊打住吧,聽了還不夠滲人的呢,你是當朝首輔,只要不是犯了十惡不赦的重罪,誰敢這么對你?” 他笑著住了嘴,果真不再說了。 沈晚照幫他一圈一圈地纏著紗布,忍不住道:“要我說您也是個奇人,旁人要是受了這種傷,早就怕的哭天抹淚的了,你怎么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