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他垂眼道:“那就開始抄撰吧?!?/br> 她渾身不自在,筆都捏不穩當了,他不知道何時走過來,輕輕握住她的手,把‘解’字的最后一筆緩緩落下,輕聲道:“這個豎要長長的拉下來,微頓才好看?!?/br> 沈晚照沒留神被握了個正著,手腕一抖,筆就直直地掉下去:“你干什么?” 他狹長的眼睛眨了眨:“你那么寫是錯的?!?/br> 她緊緊皺眉:“多謝首輔提點,學生知道了,要是沒有旁的事兒,學生先帶回去慢慢抄撰,這就告辭了?!?/br> 她嬌嫩的臉龐已經寫滿不悅,他心里喟嘆一聲,緩聲道:“你想走自然由你,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br> 沈晚照挑了挑眉,嘲弄道:“首輔這般高才之人,居然還有問題要問學生?” 他偏頭而笑,眉眼如春波,和聲問道:“你聽我講課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 第43章 想你。當然這話沈晚照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她一臉淡定地說著場面話:“回老師的話,學生以學習為天職,自然是想課業了?!?/br> 溫重光唇角微牽:“是嗎?”他唔了聲,裝作思考的模樣:“難道不是在想‘這人原來只是給我一個人講課的,現在別人也能聽他講課了’?!?/br> 讀心術啊我擦!沈晚照震驚地看著他:“你……” 他趁她不注意,指尖在她柔嫩的臉頰上輕輕一點:“你心里想什么事兒,都已經寫在臉上了?!?/br> 沈晚照嘴唇張了張,他趁機湊近了,輕聲道:“阿晚,只要你愿意,我只給你一個人講課?!?/br> 這話又過于曖昧了,她耳根難得泛紅,但轉念一想,要是原來他這樣說倒也罷了,現在兩人是敵非友,這么說是不是又存了歪心? 沈晚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老師厚愛,學生愧不敢受?!?/br> 他頗有些無奈,按了按額角,長睫半垂下來,顯出幾分頹喪:“不受便不受吧,你在這兒侯上片刻,這題目我幫你抄撰完,拿出去分發了吧?!?/br> 她又低頭看了眼題目,這題實在是……她剛要拒絕,他就輕飄飄地道:“五十兩銀子我已經讓人去取了?!?/br> 沈家子弟未成家之前甚少給大筆銀子,就算從賬上提錢也要提前報備,想要銀子就得自己掙,也免得家里的后輩一個個成了只知道依附家里的蛀蟲 銀子絕對是她的軟肋,識時務者為俊杰,她想到才輸給沈朝的月銀,悻悻然道:“那就有勞老師了?!?/br> 他一撩袍袂坐下來,提筆飽蘸了墨水,懸腕凝神開始書寫,每個動作都如行云流水般雅致。 沈晚照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而去,落在他白潔又線條流暢的手腕上,上頭的迦南珠子輕輕晃蕩。 他覺察到了,手上動作不停,輕笑一聲:“好看嗎?” 沈晚照還以為自己暗搓搓地偷窺沒被察覺,嚇得一個激靈,嘴里胡亂答道:“老師是天人之姿?!?/br> 他慢悠悠落下最后一筆,唇邊的笑意越深:“我問的是字,阿晚,你想到哪里去了?” 沈晚照:“……”麻個吉,好想揍人。 其實過了這么些天,再大的火氣也該消了,她心里火氣也確實消了不少,但對他卻沒法子像從前那般信任。 當朋友最基本的就是彼此信任,相互了解,被騙了一個多月,她自認是很難再信這人了,所以以后還是橋歸橋路歸路,該怎么來就怎么來,就算打算當不相干的人待,她還有欣賞美色的權利,多看會兒美人怎么了? 沈晚照自以為找了個很合理的理由,給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不過被人發現也不大好意思再偷瞄,她立在石桌邊,垂眼看著他寫好的字,寫的是端正規矩的楷體,也被他寫出秀逸風流來,風格自成一脈,頗有大家之才。 她暗自比較了一下,她爹也算是門面功夫做的極好的,一手字寫的相當漂亮,但跟溫重光比還是差了不少,顯得有形而無骨,她自以為不動聲色地壓低了身子,手指在掌心一筆一劃地跟著描繪,準備偷師去人前裝逼。 他覺察到她突然的靠近,筆尖微微一頓,看似實在寫字,其實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略一抬眼就能瞧見一只精巧圓潤的耳朵,耳朵上掛著玉珠耳墜,竟不知耳垂和玉珠哪個更瑩潤些。 他吐息都凝滯了一瞬,落筆也心不在焉,匆匆寫完最后一張,眼睛不自覺地落在一點瑩白上,趁著站起來的這個動作,嘴唇有意無意地挨擦過去。 這是她的敏感點,被人一碰身子便是一顫,捂著耳朵臉色難看地看著他,無暇細想便沖口道:“你做什么?” 他臉上的表情毫無破綻,五分愕然五分疑惑:“怎么了?” 沈晚照凝視他半晌,壓下心里的震顫,退后幾步別過臉:“沒什么?!?/br> 她想了想,又伸出手:“我的五十兩銀子!”簡直給大佬跪了! 溫重光道:“你隨我來吧?!?/br> 沈晚照用全身的力氣將臉上寫滿鄙夷:“你不是說讓人去取的嗎?” 溫重光眨了眨眼,一點淚痣顯出別樣冶艷:“我騙阿晚的,想讓你留下來多陪我一會兒?!?/br> 沈晚照:“……”這個人比解明還槽多無口,真不知道這些才子都是什么毛病。 她嘴唇抿緊了,臉上滿是不悅:“老師還是按著規矩來吧,叫學生阿晚,學生實在擔待不起?!?/br> 他卻笑了:“那叫你四娃嗎?”他認真地想了想:“或者蛇精?” 沈晚照:“……”Σ(°△°|||)︴ 為什么他會知道葫蘆娃!難道首輔也是穿越的?她滿臉驚恐,在原地消化了半晌,才小心試探唱道:“葫蘆娃,葫蘆娃,一棵藤上七朵花……后半段你唱來聽聽?” 溫重光:“……” 他在原地默了一時,沈晚照才知道自己腦補過度了,呵呵干笑兩聲,自己給自己圓話:“我娘小時候常唱給我的?!?/br> 他含笑道:“很好聽?!?/br> 沈晚照把五十兩銀子都拋到腦后去了,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道:“你是怎么知道四娃和蛇精的?” 溫重光先一步跨進門檻:“自然是你說的?!?/br> 沈晚照立即否認:“不可能?!?/br> 他勾頭看她一眼:“有一回你喝醉了……” 他后面顯然有未盡之言,沈晚照想到自己確實被沈明喜灌醉過一回,聽他說的心驚膽戰,緊張地抿起唇:“除了說這個,我還干什么了?” 他適時地露出幾分無奈,好似難以啟齒,摸著自己的嘴唇不言語,過了半晌才道:“沒什么……” 這話顯然就是在說有什么,沈晚照看了看他水潤的唇瓣,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驚悚的念頭……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他突然把話頭拉了回來,目光在她嬌嫩的面龐上兜轉,忽的輕笑道:“既然你不喜歡阿晚,那就叫嬌嬌兒吧?!?/br> 沈晚照怔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嘴角耷拉下來:“老師,你自重點吧?!?/br> 溫重光卻不言語了,轉身不知道從哪里捧出個沉甸甸的錦盒來,傾下身遞給她:“小心,這有些沉?!?/br> 他彎腰的時候一條絡子從懷里掉了出來,她下意識地低頭一瞧,竟然是她上回送他的那條錦鯉,她見他一直沒戴,還以為是他嫌樣式不好,沒想到竟是在懷里放著。 她神情難免有些古怪,他淺笑解釋道:“哈哈老喜歡抓它玩,我不能露在外面讓它瞧見,只好放到懷里了?!?/br> 沈晚照聽完了,想到他當初也幫過自己不少,還當了一回鏟屎官,心里的惱恨淡了些,隨口問道:“哈哈最近如何了?” 他垂眼一笑:“近來很喜歡鬧騰,倒是不像尋常貓兒一樣懶吃懶睡?!?/br> 沈晚照笑道:“嘿嘿也是這樣?!?/br> 她冷不丁瞥見他桌上放著一幅畫兒,用犀角的鎮紙壓著,離得遠了倒也瞧不清畫的是什么,只能隱約看見只畫了半幅。 他見她看過去,笑了笑道:“是打算送給你的,權作借了你銀子這么些天的利息了?!?/br> 她守財奴似的抱著匣子,嘆了口氣道:“聽說您的丹青價值千金,學生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了?!?/br> 溫重光送她出門,直到到了夾道的盡頭,眼看她走的看不見影兒了才轉身回去。 沈晚照抱著匣子回了學生,韓梅梅先呀了一聲,站起身就要撲過來:“什么好吃的?” 她抱著匣子側身躲開:“什么吃的,是正兒八經的銀子,我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積蓄?!?/br> 韓梅梅無趣地撇了撇嘴。 她想到題目還沒貼,于是給自己學舍留了一份,找人要了漿糊貼在學舍的墻上,特意貼在不顯眼的角落,韓梅梅跟在她身后幫忙,念道:“甲不慎騙乙足一月……何解?這是什么鬼題目?” 沈晚照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管呢,寫你的作業去?!?/br> 她說完就拎著一小桶漿糊往男子學舍那邊走,迎面就見兩人走過來,其中一個是殷懷儉,另一個曾經老跟在余二身邊那個娘里娘氣打扮陰柔的少年,如今正黏在殷懷儉的身邊。 殷懷儉秀氣的眉毛緊擰,冷冷道:“……滾開,礙事?!?/br> 那人把嘴巴一撅:“儉哥,你有什么事兒,這書院里我熟,沒準我能幫上你呢?!?/br> 殷懷儉漠然瞧著他:“想打人,你能幫我嗎?” 那人身子縮了縮,做了個拋媚眼的動作:“我可以……幫你找人過來讓你打?!?/br> 語調之嫵媚,就連沈晚照這個正兒八經的少女自嘆弗如,她見殷懷儉面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忙上去解圍:“表哥你在這兒啊,正要找你呢?!?/br> 殷懷儉面上的表情微緩,沖她點了點頭:“阿晚,你有什么事兒?” 沈晚照故意看了黏在他身邊的人一眼,那人臉皮雖不薄,但到底有人在也不好意思繼續搭訕,表情有些不自在,聳了聳肩便扭身走了。 她好奇問道:“表兄,你怎么招惹上這等人了?” 要說這人也是書院里的一位名人,名喚蔣熾,好似與余二有遠房親戚的關系,但因為行止娘氣,聽說還有龍陽之好,被戲稱為蔣二娘,他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恨不得自己沒了那樣零件,真成了個姑娘。 殷懷儉眉心蹙起:“你何時見我招惹過這等不著調的?是他自己硬要跟著我的?!?/br> 沈晚照抬眼瞧了瞧他,想他大概是因為長相女氣,容色才學又出眾,被蔣熾當成同道中人了。 她想著想著不由得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寧可長的普通點,哪怕是五大三粗呢,也比好端端一個有為青年走到街上被人當做斷袖或者妹子強啊。 殷懷儉給她看得不大自在,先問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兒?” 沈晚照定了定神,把手里的題目遞給他:“表姐……咳咳,表兄,你把這個發到你們學舍吧,是首輔布置的題,寫了要交的?!?/br> 殷懷儉蹙著眉上下看了看:“怎么這么奇怪?” 沈晚照道:“我怎么知道?” 殷懷儉也就不再多問了,上下打量她幾眼,忽的低聲問道:“溫首輔他……沒對你如何吧?” 沈晚照不大愛聽人問這個,只是淡淡地搖頭道:“沒什么,只是讓我過去幫忙抄撰題目?!?/br> 殷懷儉想了想道:“若是尋常人你跟他做朋友,我自然不會置喙什么,但這人是當朝首輔,與你們家政見不合,你不能跟他走得太近了?!?/br> 按說殷懷儉這番叮囑并沒有什么錯,甚至還是為了她好,但這語氣實在是讓人受不了,她這個表哥沒什么不好的,就是這點討人厭,非得把自己認定正確的事兒讓別人也必須執行,她爹都不會這么管著她,殷懷儉這樣讓她有一種多了個祖宗的感覺。 沈晚照還是忍住了郁悶,頷首道:“我省得了?!?/br> 這回殷懷蘭不在,沒人提點他,殷懷儉沒覺察出她臉色不對,滿意地點了點頭,上下打量她幾眼,又問道:“我給你的香包你放哪里去了?怎么沒見你戴上?” 沈晚照一把把題目扔他懷里,撂下一句‘你猜!’然后頭也不回地向他揮了揮手,趕緊跑了。 回到學舍里想起來要幫殷懷蘭收拾床鋪,于是走到五十號學舍里,果然見幾個丫鬟在忙活,殷懷蘭見她過來,抬手打了個招呼:“阿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