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經過了幾日的留意,小苜蓿和綠蘿都發現香草變得殷勤乖巧了不少,而且隨著夢蝶軒禁足日久,門禁漸松,除了紀青盈不得出入之外,宮女們往來做事還是可以的。而負責庭園花草的香草就頗為經常來往于夢蝶軒與花房之間,很可能是跟什么人有在外頭接頭。 至于夢蝶軒的衛士倒是沒看出什么明顯的異常,紀青盈也只能將某些疑問繼續存在心里。 很快進了九月,香草帶著完全一樣的節奏過來找紀青盈又游說了一番。紀青盈雖然面上好像是認真聽著,實際上卻不再放在心上。太子城府深、機謀狠,這些流言蜚語或許是他故意放出來迷惑敵人的,就跟上次的遇刺垂死事件一樣。夏苗時按著他的計策,都能叫人一刀戳進胸口,只為了在皇帝跟前做戲,那重傷咳血算得了什么? 想到這里,她倒也多少明白了些上次太子在昭華殿動手打她的事情。對于太子來說,這點不傷筋骨不臥床的程度,或許連真正的苦rou計都不算。畢竟跟他自己曾經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相比,打幾下掌心真的太小意思了。 總之香草再怎么舌燦蓮花地力勸,還是并無結果,紀青盈只是做出了幾個花式擔憂的神情,然后就帶著一臉“哎呀這可怎么辦,殿下臥病、我竟無能為力!”的哀怨,愉快地回去泡熱水澡睡覺了。 然而到了轉日的黃昏,香草雖然再沒有機會對她繼續慫恿鼓動,德海公公卻上門了。 一聽是差不多的原因,紀青盈的內心小小崩塌了一下——難不成德海公公也是個臥底? 但是細問了幾句,就發現好像不一樣。德海公公是帶著重華殿的腰牌和鸞轎過來的,素來賠笑的溫和圓臉上也帶了少見的憂色:“良媛,您去看看殿下罷,殿下的情形實在不太好?!?/br> 紀青盈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難不成太子還真是要掛掉了?那她就算有存檔也救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貼上了,我對不起你們..... 第45章 簡單更衣又帶好了存檔珠子,紀青盈便坐上了許久未坐的鸞轎,被送到重華殿書房,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只不過書案之后的太子臉色很難看,神情固然是凝重的,而那俊秀的雙頰上也不是慣常健康而正常的白皙,應該說是一種疲倦的灰白之感,整個人看來實在憔悴得很。 “殿下?!奔o青盈欠身行了禮。 太子抬眼看了她一眼,便直接望向紀青盈身后的德海公公,聲音冷若寒冰:“德海,你好大的膽子!” 德海公公當即跪倒,但神態語氣之中都沒有多少惶恐,只是從容陳情:“殿下您病了這樣久,怎樣都不肯休息,老奴僭越,只是想著唯一能勸您的就是紀良媛了?!?/br> 紀青盈眉心微微一跳,德海公公這話說的,真好像太子多將她放在心尖上一樣。 再仔細看看太子,確實平素的模樣差得甚遠,這句冷喝的聲音當中也能聽出些鼻音和喉嚨沙啞。按著她解鎖的那些知識,以及先前對太子的了解,估計也不是什么太嚴重的病癥,大概就是換季的時候重感冒,然后持續祭祀加上政務,說白了就是加班太多不睡覺,那肯定是會更嚴重的。 只不過,她現在的位置有些尷尬。 這樣被德海公公騙來重華殿,算不算她抗旨? 應該順著德海公公的原意上前表示殿下好可憐啊臣妾好心疼嚶嚶嚶,還是退后一步表示殿下我錯了我這就滾回去禁足? 她這邊呆立了片刻,另一廂太子最終還是沒有重懲德海公公,只是罵了兩句“自作主張”“滾出”之類的就罷了。 “你的手好了么?”太子掃了一眼紀青盈,又低頭去處理政務的卷宗文件。 “已經好了?!奔o青盈有些意外,太子居然沒有叫她跟著德海公公一起滾出,還關懷了一句。只是后面沒下文了,搞得她站在那里好尷尬,靜了幾秒之后只好投桃報李地也問候回去,“殿下這也是感了風寒?” “沒什么??瓤??!碧硬]抬頭,只是三個字出口之后便咳嗽起來,有些灰白的臉頰上浮現不健康的潮紅,應該真是重感冒了。 “殿下,還是要適當休息一下才好?!北局镜娜说乐髁x精神,紀青盈還是和聲說了一句。 “恩?!碧用銖娭棺】人?,繼續低頭寫個不停。 紀青盈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殿下,您的公務再繁忙,也得有個輕重緩急。先將最要緊的處理了就睡一下吧,有些信件批復原本也未必能連夜發出去,您要是休息好了再起來,頭腦或許更清楚,也能事半功倍?!?/br> 在她過來的路上,德海公公已經大略提了幾句太子的情形。起先只是小風寒,但是祭禮真的辛苦非常,太子每日都要去太廟跪上一個時辰,回宮還要再去祈元殿行禮,而送到重華殿書房的政務有增無減,太子生病之后倒是按時吃藥,連飯也吃得比平日多,看得出來是為了盡快痊愈而強吃下去。但是太子睡覺的時間實在太少了,怎么勸也只肯吃藥不肯休息,所以德海公公才覺得只有紀青盈能夠稍勸一二。 只不過當時紀青盈還沒想到德海公公居然敢先斬后奏。 “什么時候輪到你跟孤說嘴?!碧用嫔⒊?,抬頭掃了她一眼。 紀青盈倒沒有多少畏懼,沉了沉,又低聲道:“殿下,哪怕您想想皇后娘娘與二殿下,也得保重自己才是?!?/br> 太子目光微閃,冷笑道:“孤如何能與二皇兄相比。這話也是你該議論的嗎?” 紀青盈微微垂目,不再多說。其實懷淵太子與已故的元舜太子被肅帝甚至文武百官、皇室宗親不知道比較了多少回,莫說宮里人人皆知,只怕京里都是人人都聽過幾句。也就是這近兩年,懷淵太子年紀愈長,也在政權上羽翼漸豐,議論的人才少了些。紀青盈在太子生辰之前不知道此事,主要是因為沒有解鎖更多的記憶,而小苜蓿等人自然也不會提起,才至全然不知。 “先前你在蘅芳宮聽過什么?”太子又寫了幾行,還是停了筆。 “旁人說過什么,殿下何必放在心上?!奔o青盈其實現在能記起來的只有一部分,大約就是二皇子當年文采卓然,溫厚端方,深得肅帝喜愛。而懷淵太子身為欒皇后的幼子,與二皇子相差六歲,自小性格便有些陰騭,當年二皇子還在的時候,肅帝對懷淵太子便不是太喜歡,很多時候倒是二皇子疼愛保護這個弟弟。到后來二皇子急病過世,肅帝與朝臣皆十分悲慟,而懷淵太子卻沒有在葬禮之中大放悲聲,還不如皇長子恭郡王這個庶兄看來悲切。肅帝因此對懷淵太子就更不喜愛。 另外還有一些,便是宮里人盡皆知的一些往事。至于蘅芳宮的人如何評論分析,那樣的言語便萬萬不宜在太子面前提起了。 紀青盈頓了頓,又道:“不是臣妾不向殿下陳明,有些犯禁的言語,臣妾實在無法出口?!?/br> 太子看了她一回,便向椅背上靠了身子,復又垂下目光。 “殿下,”紀青盈輕輕道,“旁人說什么,都是外人說的。所謂疏不間親,皇后娘娘與二殿下若是知道您如今的情形,應當會是心疼的?!?/br> “心疼?!碧拥貜土艘淮?,又望向紀青盈,唇邊浮起冷笑,“若不會呢?” 紀青盈微微抿唇:“若是不會,那殿下就更應該心疼自己?!彼财狡酵蛱?,素來俊秀整潔、高峻冷漠的太子此刻生病,反倒有了些煙火氣,更像個有血有rou的人,“殿下你如今這樣拼,是要證明給陛下看,還是給娘娘和二殿下看?其實明白的人不需要看,糊涂人看不懂,殿下不要鉆牛角尖了?!?/br> “牙尖嘴利?!碧雍吡艘宦?,神色越發疲憊,“過來?!?/br> 紀青盈依言上前,繞到了書案后面。她知道太子的意思大概是要像很久之前那樣去給他捏一捏肩,但她此刻看著生病的太子,多少有些鬼使神差,便在他面前停了步,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才發覺太子額角都是冷汗,不由皺眉道:“殿下,你真的得睡一會兒才行。這樣熬著萬一倒下了,問題只會更大?!?/br> 太子竟然沒有伸手去撥開她,也沒有什么動怒或者斥責的意思,只是靜了靜,便向外吩咐人:“帶良媛到寢殿去。宣聶長史進來?!?/br> 紀青盈暗暗舒了一口氣,欠身退出的那一刻只覺得自己背上都有汗意了。其實她剛才的每一句話都冒險得很,腰間的存檔珠子是她唯一能夠篤定的退路。畢竟將來要與太子斗智斗勇的糾纏時間還很長,一味順從也不是辦法,她總得嘗試著去找與太子更有意義的溝通,否則就是真的以色事人了。 德海公公親自送了紀青盈到太子寢殿,又躬身道謝:“之前是老奴僭越了,還望良媛恕罪?!?/br> 紀青盈如今越發知道了德海公公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忙頷首道:“公公言重了。您是為了殿下,只是我也不知道殿下能聽進去幾句?!?/br> 德海公公帶了些鄭重神色,低聲道:“殿下執拗好強,也慣常自苦。良媛今日辛苦了,老奴多謝您?!毖粤T便行禮退出,也招呼了小中官出殿,只留了紀青盈一人在內。 因著如今是欒皇后與二皇子的大祭當中,太子茹素持身是必須的,也就是說在這一百零八日之內,太子都不能召幸妃嬪,紀青盈在這寢殿里也就格外放松些。 等了大約一刻鐘的工夫,外頭腳步聲響,太子終于回了寢殿。而德海公公退出的時候已經帶走了寢殿的中官,紀青盈只好自己迎上去:“殿下可要更衣?” 太子微微頷首,兩道長眉緊緊皺著,也不多說什么,直接自己動手三兩下解了外袍。 “紀小慫,給孤揉一揉?!碧訐Q了常服,整個人越發毫無精神,勉強拉了紀青盈到坐榻處坐下,便直接枕在她腿上躺下。 若是在平時,這舉動也算十足孟浪。然而此刻太子的額角還有冷汗隱隱,臉色也灰敗難看,估計也是頭疼的狠了,而紀青盈解鎖的醫術,正是藥膳與推拿,可算全然對口。 她不由撇了撇嘴,果然不愧是宮斗系統,每樣技能都有含義的。 輕揉重按,指節推捻,紀青盈并不敢用太大的力氣,畢竟她解鎖了這個技能之后除了給自己按摩一下因為跪經而酸痛的膝蓋與小腿之外,就沒怎么用過。不過似乎還是很快就有了效果,太子閉目枕在她腿上,很快便眉頭舒展,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竟然呼吸沉重綿長,睡著了。 紀青盈慢慢停了手上的動作,卻不敢移動腿,只盼著太子等下能自己醒過來回去床上睡覺,她也能功成身退回到夢蝶軒。 誰知太子或許是太累了,這一睡竟然就是一刻鐘,紀青盈感覺自己的腿已經完全變成了雪花狀馬賽克,全都麻了。而且這樣干坐著連靠背都沒得依靠,只是呆呆看著太子枕在自己腿上睡覺,她也又累又困。 又咬牙等了一會兒,紀青盈感覺自己發麻的腳已經有點刺痛了,便輕輕動了動,太子立刻就醒了。似乎怔忪了一瞬,隨即便坐了起來,只是仍舊帶著滿臉的倦意沒有說話。 “殿下,您還是回到床上睡吧?!奔o青盈這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鋒銳氣勢全無,甚至有點呆呆的太子。 “嗯?!碧悠鹆松?,卻自然而然地牽了她的手,往床的方向過去。 “殿下??” 紀青盈一怔, “您……您現在身體不好,而且還在大祭之期……” “知道?!碧討煤啙嵗?,手卻沒放,還是一直牽著她。 “殿下?”紀青盈并沒有用力回奪自己的手,她能感覺到,此刻的太子其實還是身體很不舒服的,也沒有多少侵略性,更沒有什么男女之歡的意思。 “紀小慫?!碧雍鋈煌2睫D身,將她整個人摟進懷里。 紀青盈瞬間連呼吸都險些停了,片刻之后才再鎮定下來。太子抱著她,將頭埋在她肩上,就這樣的姿勢她都能感覺到太子的頭臉在發燒。 莫名地,她竟覺得此刻的太子像個孩子。 其實仔細想想,他才二十一歲,那不就是大學還沒畢業的男孩子么。 太子又摟了她片刻,還是不松手。 紀青盈已經有些無奈了,這個家伙生了病怎么就無賴起來了? 第46章 她試著輕輕推了推太子,太子還是圈著她不動。 紀青盈又不敢太過用力推他,只好在片刻之后咬牙道:“殿下,要不然,臣妾陪您躺一躺?” 太子立刻放了手:“也可?!?/br> 紀青盈這次差點就當著他的面翻白眼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自己絕對不能被敵人的假動作迷惑,太子現在看著蔫蔫的好像電量不足,但要是自己真的言行不妥,那是妥妥的會被秋后算賬。利害權衡之下,那還不如好人做到底,就當哄一哄大型病患兒童好了。 然而,她真的陪著太子躺下就后悔了,哪里有這么大只的病患兒童! 兩個人站在地上的時候,太子摟著她還只是將頭埋在她肩上,要是做個側面剪影,大約還有些浪漫氣息。而現在躺下蓋了被子,這位清華高貴芝蘭玉樹的太子殿下居然像只八爪魚一樣,將她整個人都牢牢扣在懷里抱著,然后就迅速地睡著了。 這個速度姿勢與力度,都讓紀青盈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只有品級的抱枕。 但是這次她再怎么輕輕轉動身體,再試圖驚醒太子已經沒用了。紀青盈無論是扭動轉動側身翻身,太子都有辦法在完全不醒來的情況下仍舊抱著她。 最終紀青盈也在困倦中放棄了抵抗,倚在太子懷里昏昏睡去,而睡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太子你屬豬籠草的嗎! 同樣是睡在重華殿,這一個晚上紀青盈居然睡得十分安穩。 而轉日一早她醒來時,八爪魚殿下終于松了手,不只恢復了慣常的冷峻嚴肅,眉梢眼角的冷冽殺氣還有過之。只不過這脾氣并不是向著她,而是向著進來稟告事情的中官大發脾氣:“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這也是你們能做主張的嗎!” 外頭中官內侍跪了一地,連謝允和德海公公都不例外,人人皆俯首戰兢,而太子激怒之下,俊秀蒼白的面上泛起潮紅,又罵了兩聲便咳嗽起來。 紀青盈心里一驚——這是耽誤事情了?自己要不要背鍋? 趕緊在襦裙外頭披上宮衣系上絲絳,輕手輕腳地到了寢閣門后,而三尺之外,便是猶自怒氣未絕,咳嗽卻愈發劇烈的太子。 “殿下?!奔o青盈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聽著太子一句話都因為咳嗽斷成兩三段,而他身上的寢衣也未曾更換,顯然只是拿著剛送進來的急信向眾下屬發火,“您要不要先更衣?” 太子又咳嗽了兩聲才調勻氣息,向著紀青盈點點頭,同時也向謝允擺了擺手:“起來,叫聶天北、荀子平還有羅慎去書房。六百里與八百里急信都待命?!币贿呎f,一邊便向寢閣里走。 紀青盈看太子的神態動作,瞬間勾起的回憶是穿越之前,當她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項目經理遇到特大型會議時的緊張感。被淹沒了許久的職業本能忽然發揮出來,紀青盈與躡手躡腳起身的德海公公一同動手,用最快的速度為太子更換了團龍紋常服。 至于二人昨晚相擁而眠之后的微妙尷尬甚至曖昧,在這種腎上腺素分泌旺盛的時刻就完全想不起來了。 太子似乎是對這個速度還算滿意,在紀青盈為他抻平袖子的時候就自然無比地順著捏了一下她的手。 紀青盈愕然抬頭:“殿下?” 不用想也知道,太子這個時刻已經是被軍國大事惹得火冒三丈,哪里來的旖旎心思? 太子的神情里果然沒有什么太大的波動,大約是經過一晚上美人在懷的安眠,身體稍微舒服了些,結束省電模式,就又開始擺出高冷模樣。 只是到底在他離開寢閣之前,還是向著紀青盈留了四個字:“等孤回來?!?/br> 太子這話說的又輕又快,說完就轉身走了。紀青盈在原地眨了眨眼,略有點懵逼,太子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