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回途中,隊長霍侯與關戰忽然發起燒來,不久之后便相繼陷入昏迷。他們找到這個旅館暫作休整,哪知情況越來越糟糕,有此癥狀的人越來越多,旅館很快人滿為患。因為擔心發生意外,他們一行七人便都挪到了一個套房。 自隊長陷入昏迷后,甘棠便像現在這樣,一直握著他的手不放,如果不是之前從未見過甘棠,公孫越簡單要懷疑她是隊長的親meimei了。 雖然這小姑娘比隊長還面癱,但還是很在意隊長的嘛,只是不知兩人是什么關系。 公孫越在心里如此想著。 “甘棠,你休息一下吧,你這樣守著隊長也于事無補,萬一你自己再累倒了不是更讓人擔心嗎?”公孫越走近勸道,甘棠卻沒理他,公孫越對此并不意外,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隊長什么時候能醒來,京里現在又是什么情況。從早上開始,電話信號就一直不好,隊長昏迷前打了好幾個電話,那時京中好像已經出現發燒昏迷現象,不知現在有沒有人醒來?!?/br> 聽到公孫越后面一句,甘棠眼珠緩緩動了下,想起之前接到的那個電話。 “棠棠,棠棠怎么辦?我爸爸病倒了,他發高燒了呀,都燒到40度了。外面好多人都發高燒了,到底怎么了?怎么可能這么多人同時病倒?我和mama想送爸爸去醫院,可醫院都滿了,我和mama都不知道現在要怎么辦?!?/br> “地址發過來?!?/br> “……什么?棠棠你說什么地址?” “你家地址,發過來?!?/br> “干什么呀,棠棠?你要來看我嗎?現在外面很亂了,你還是不要亂跑。我就是太擔心了才打電話跟你說說話而已?!?/br> “準備食物和水,待在家里?!?/br> “什么?準備食物和水干什么?棠棠你那邊有好大的雜音,我聽不太清楚你說話啊?!?/br> “……等我?!?/br> “喂,棠棠?棠棠?” 之后的聲音再也無法聽見。 公孫越看著低頭沉默的甘棠,再次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準備去看關戰。 就在他轉身之際,余光瞥到霍侯睜開眼睛,“刷”地一下轉過身來,對上霍侯清醒的雙眼,公孫越驚喜地喊出聲:“隊長,你醒了!” 客廳的嚴西顧與易連碧聽到喊聲,第一時間跑過來,看到緩緩從床上坐起來的霍侯,易連碧腳下一軟差點喜極而泣。在發生這樣大規模發燒昏迷且至今未有人醒轉的不尋常情況時,還有跟家里人聯系得知的消息,易連碧心里可謂擔心到極點,現在看到霍侯能醒過來,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霍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隊友,先是看了眼他與甘棠握在一起的手,然后抬頭深深地凝視甘棠的眼睛,末了聲音低沉地說道:“好了,已經可以了?!?/br> 甘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似乎在分辨他這句話的真偽性,過了一會兒,她默然無語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霍侯這句莫名的話讓其他三人很不解,但他并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向房里另外三人掃去一眼,視線最后落在公孫越身上,沉聲問:“公孫,現在是什么情況?” 公孫越趕緊收回心思,將近兩天的情況詳細匯報一遍,末了補充道:“現在電視、廣播和網絡上都在報道相關消息,此次事件是全球性的,聯合國衛生組織發出通告,勸所有人暫時待在家中,目前這種發燒是否具有傳染性還不知道,相關部門會盡快拿出應對方案?!?/br> 霍侯聽后沒有立即出聲,而是沉思片刻,之后抬頭肅然道:“情況大家都已經清楚,普通退燒藥沒用,不然醫院里不會到現在還無人醒來。我們先在這個旅館暫作休整。我現在醒了,關戰應該很快也會醒來,而照你們三人目前的情況來看,估計不久后也會陷入昏睡,等大家渡過這段時間再做打算?!闭f完深深看了三人一眼,聲音緩慢低沉,“我已經醒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吧?!?/br> 公孫越與易連碧心里的焦慮似乎瞬間被掃去,變得安心踏實起來,就像以前不管多么艱難的任務,隊長都能帶領他們完成一樣,這次應該也會如此,連嚴西顧心情也跟著變輕松不少。 “為什么你能醒來?” 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霍侯抬頭看去,一個三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站在房門口,他一直聽著霍侯與公孫越的對話,等公孫越他們離開后,他卻沒有跟著走,反而向霍侯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霍侯心中微凜,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沉穩地看向男人,并不說話。 沈元并不在乎他的沉默,自顧走進房間,直直地盯著霍侯看,眉毛皺起,嘴里疑惑道:“之前被挾持時,我的兩名同伴突發疾病,癥狀跟現在一樣,一直昏睡五天都沒醒來,生命特癥持續減弱,最終被抬了出去。我們住進這個旅館前,這里已經有人發病——為什么這些比你早昏睡的人沒醒來,你卻能醒轉?” 霍侯聽出沈元只是單純的疑問,并沒有惡意,心里稍微放松,卻依舊警惕,他想了想,給了個模糊而安全的回答。 “無論早晚,總會有人醒來?!?/br> 沈元聽得一愣,繼而點了下頭皺眉沉思起來。 末世初期 第10章 ** 等到沈元出去后,霍侯眸色轉沉,終于將視線緩緩移到甘棠身上。他神情復雜地看著甘棠,心中一時千頭萬緒,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先前昏睡時,起初意識昏沉,繼而頭痛欲裂,腦中似有一股非常暴躁的力量在橫沖直撞,那種痛,令人恨不能將腦袋輾碎。疼痛不知持續多久,忽然一股非常清涼柔和的力量涌入,將那狂暴的力量包裹住,于是狂暴力量漸漸被安撫下來。 再之后他醒過來,睜眼便看到甘棠握著自己的手,而手心傳來的清涼舒適,正與之前他昏迷時感受到的一模一樣。 再想起之前甘棠說的那番話,對比現在情形,霍侯心中已有猜測,雖然那太過荒誕離奇。 “你,沒事吧?”最后千言萬語匯成這一句話,霍侯凝視甘棠面容,發現比平常更蒼白幾分,心中不免有些慚愧——之前甘棠那樣幫自己,想來也不輕松吧。 甘棠愣愣盯著霍侯看,似沒聽到他的話般,眼神有些奇怪。 在男人腦部位置,一顆小小晶核已經形成,跟她之前所見到剛覺醒的異能者有些不同。 覺醒異能的人,身體多出一種之前沒有的能量,身體無法很快適應,所以會出現一段時間的低燒虛弱狀態,當異能與身體完全融合后,這種虛弱才會消失。 霍侯卻沒有出現這種狀況,他身體里的異能運轉地很順暢。難道跟自己用精神力幫他梳導異能有關?甘棠攤開雙掌看著自己的手,神情微微茫然。 在甘棠發呆時,霍侯心中忽而一動,順著身體里那股能量的流動將之驅至指尖,手指被濕氣籠罩,慢慢有液體滲出,最后匯成一縷小小水流。 繞是以霍侯的一貫鎮定也不免震驚起來,沒想到這種科幻小說里才會出現的情節竟有一天會發生在他身上。神情幾經變換,最后恢復到平時的冷靜,霍侯抬頭向甘棠看去,對上她毫不意外的面容,只聽得她開口輕聲說了四個字。 “水系異能?!?/br> 霍侯微頓,一覺醒來發生在身上的事有些挑戰他的三觀,沉吟片刻,他問了甘棠這樣一個問題,“關戰,是跟我一樣的情況嗎?” 甘棠看著他,點了下頭。 “你——”霍侯遲疑了下,最終將滿腹疑問咽下,深深地看甘棠一眼,說道,“你好好休息吧?!?/br> 說完這句話霍侯便起身走出房間,將床讓給甘棠。甘棠盯著他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慢慢垂下眼睛。 她沒想到霍侯竟能什么都不問,她并不擔心在霍侯面前暴露自己的異常。如果霍侯因而忌憚疏遠于她,她正好可以借此遠離;如果,霍侯圖謀她身上的好處,欲除掉她,那么,看在他給自己煮過那么多次飯的份上,便只廢掉他的異能好了,之后再離開。 末世已經到來,她能比文明時代更容易地養活自己,也不需要抱什么大腿,因為她自己就是最粗的那根大腿。 ——想過種種,卻沒想到霍侯是這樣的反應,竟是當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利益面前能抵御的人,不是利益不夠,便是明白攫取利益的代價將遠超自己所能承受的。那么,霍侯會是這兩者當中的哪一種? 第二天傍晚,關戰也醒了過來,但剛醒來的關戰很虛弱,沒人扶著甚至連床都下不來,不久后,公孫越、嚴西顧、易連碧三人也相繼陷入昏迷。 接下來幾天,更多人昏睡過去,也有更多人來到旅館。在看到所有房間已經住滿又找不到老板的情況下,一些人罵罵咧咧地開車離開,但有那么些個蠻狠霸道的,想把房間里的人趕走自己住進去,兩相對峙動起手來,惹來一片哭罵聲,最后是其他住在旅館的人聯合起來才將鬧事者趕走。 經此一事,眾人更加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于是干脆將旅館大門鎖上,平時出去都要跟相熟的人打好招呼讓回來時幫開門。 霍侯出去自然可以不走大門,在此期間他又進城一趟,發現城里情況變得更糟糕。有家屬抬著發燒昏迷的人到醫院鬧,城里最大的一家醫院,從大廳到醫院門口,幾乎擺滿躺在地上的人,一眼看過去,就像躺了一地尸體。 所有賣藥的地方糟到哄搶,網絡上到處是討論退燒降溫的帖子,甚至有人提議直接把人放進冰箱——然而這一切,都沒能阻止情況的進一步惡化。 很快,昏迷的人繼持續高燒后,發生嘔吐,緊接著,最令人擔心也最為害怕的情況終于發生了——昏睡中的人開始死亡。 先是有了第一例死亡,還不等專家分析出死亡原因,接二連三,成批成批的人,大量死去。 如果說先前的情況還算可控,民眾只是惶恐,那么在死亡發生后,恐慌彌漫,整個城市被籠罩在一片絕望當中——不,不僅是這個城市,而是所有的城市,整個國家,乃至全球。 沒有人能找到發燒的原因,也不知道致死的原因,所有國家機構及專家們陷入全球性的詭異沉默。有網友在網絡上猜測說是高燒引起的體內高溫,燒壞了腦子和身體組織。 這比人類歷史上任何一次災難都要可怕,它突如其來,席卷全球,不知緣起,不知歸處。世界末日的說法甚囂塵上,說人類將毀滅于最簡單的一種日常病——感冒發燒。 不久后,繼電話信號中斷,網絡也開始癱瘓,最后流傳于網上的幾乎是一片黑色絕望。 霍侯回到旅館時,嚴西顧與公孫越都已醒來,聽完霍侯的陳述,客廳里一片靜默,沉重的氣氛幾欲將空氣凝結。許久之后,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的公孫越喉嚨發緊,聲音干澀地問:“情況已經、壞到這種程度了嗎?” 霍侯沒有回答他。 而甘棠默默轉過頭,抱膝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面依舊明媚晴朗的天空,聲音極輕地說了一句: “不,還沒到最壞的時候?!?/br> 她聲音很低,只有坐在身邊的霍侯聽到,霍侯垂下眼眸,掩去一閃而逝的情緒。 到第二天早上,昏睡時間最長的易連碧也醒了過來,而此時,旅館里已經死了將近一半人。從昨天開始,有一部分人嚇得逃出去,認為這個旅館才是災難源,只要離開情況便會變好。而剩下的這些,基本都是與自己的血脈親人一起,又怎么可能丟下昏迷的親人——或者,丟下親人的尸體。 因為天氣炎熱,尸體很快發出難聞臭味,有人實在受不了,建議將尸體抬到外面放置。雖然傷心難過,但總不能一直跟尸體同住一屋,就算自己不在意,也要考慮到另一個還活著的親人。至于死得只剩自己一人的,此時早已經完全麻木。 眾人合力向樓下搬運尸體,樓下的空地停滿了車,他們便將尸體抬到馬路對面停放。 慘叫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 先是走廊里傳來一聲尖厲慘呼,接著慘叫接二連三響起。 離門口最后的易連碧猛地一下拉開門,走廊的情景頓時映入眼簾,本就蒼白的臉一下子褪盡最后一絲血色,眼睛瞪大到極致,甚至到充血的地步也不能止住。 她身后,甘棠從窗外收回視線,悠悠往走廊投去一眼。與易連碧相反,甘棠的神情沒有一絲波動,幽黑的眼里,看不出半點情緒,聲音平淡,沒有起伏,仿佛遠古的神將睜開雙眼,將視線投射到這片世界,打開命運的開關。 甘棠望向走廊,輕啟唇畔,低低說道: “開始了?!?/br> 死去的人重新歸來,只是,當它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回來的卻已不再是昔日那個熟悉的人,而只是一個,以人類新鮮血rou為食的——怪物。 尖叫、慘呼、咒罵,響成一片。 最初的震驚過后,醒過神來的人開始逃跑。然而,狹窄的空間,堆放的家具,被鎖住的房門,都成了逃跑路上的障礙。 逃跑無望后,有人尋地方躲藏,有人試圖反抗。面對昔日親友,面對死人活過來的可怕事件,能夠真正有效反抗的人寥寥無幾。本能地開口呼救,希望有人能來將自己救出這場可怕的惡夢,更希望自己能在床上睜開眼睛,發現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甘棠跳下椅子,推開門口僵住的易連碧,緩步走出去,出了房門后,速度驟然加快,閃電般沖向過道盡頭。 那里,一名中年男子撲在自己妻子身上,昔日溫柔繾綣之吻,此刻卻充滿血腥慘烈,脖子上的rou被撕咬下來,血水噴涌,妻子的眼睛里布滿驚駭絕望,最終眼底光亮終至熄滅。 甘棠一刀扎在男子頭部,早已死去的男人往前一傾,倒在被自己啃食的妻子尸體上。 張悠畢業后來到大城市打拼,努力賺錢希望讓父母過得更好,然而像騾子一樣工作四年攢下的錢在她工作的城市還買不下一個衛生間。 幾天前父親生日,她特意請假將父母接來打算好好陪他們到處看看。如果沒有能力在這樣的城市買棟像樣的房子,以此證明自己混得還算有出息,那么,至少可以趁父母還走得動時陪他們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以她目前所擁有的條件去回報父母一二。 幾天下來,父母很開心,尤其接到親戚朋友的電話時,不管聊什么末了總會裝作不經意提起:我女兒接了我們來她這兒玩。那聲音里透露出來的滿足,讓她覺得既好笑又心酸。 總以為要等到功成名就才能回報父母,卻不想想,世上那么多人,又有幾個真的能功成名就? 開心的旅途總是很短暫,就在她帶著父母從最后一個游玩處回來時,父親忽然病倒,高燒不退,繼而陷入昏睡,不久后連她也跟著發燒昏迷。 之后發生的事情不受控制,是在最可怕的惡夢里也不會出現的情景。 停止呼吸的父親忽然從床上坐起,嘴里發出低沉可怕的嘶吼撲向她,而她醒來不久身體虛弱,眼見無法掙脫就要被咬,母親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撞開壓在她身上的父親,然后抱著父親一齊撲進旁邊的衛生間,并將門“哐當”關上。 “囡囡,別進來,啊,聽話,呆在外面,鎖好房間的門?!?/br> 此時房間外的一切聲音她都聽不見,只聽得到衛生間里傳出來母親的殷殷叮囑,和不時響起的沉悶擊打聲,以及隱忍痛呼。 “媽,你開門!你讓我進去,媽,你開門??!”她用力轉動手把,然而門從里面被反鎖——這還是母親剛到那天她教她的。 “媽,你讓我進去!”她一遍一遍地喊,淚水早已流了滿臉,然而門把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