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他知道自己一向頗受帝京儒林的喜愛,為了加深這種印象,他還出資編撰了前朝儒學大家的文集。 每當深夜來臨,他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海中縈繞的便是今日又做了什么事,這些事情能否讓他在回帝京的路上更進一步…… 當召他回京的旨意到達秦地的時候,他幾乎歡喜若狂。三年!三年!三年過去了,他終于有機會再次回到帝京。 此時此刻,當他站在帝京的土地上,心中仍然忍不住激動萬分。 看著這座繁華的城市,看著街上穿流而行來的新人,看著遠處巍峨入云的天樞宮,夏侯明暗下決心,自己一定要留在這里。 身為高宗皇帝的嫡長孫,誰會比他更有資格入主這座宮殿,御極天下! 這一腔豪情壯志讓夏侯明忘記了連日來的苦悶,重新鼓舞起了斗志。 他盤算著是否要前往王家一趟。到了現在他已經看得很清楚,迎娶王雪柳的確是一招妙棋。 只要王雪柳站在他的身邊,那么帝京的豪門王氏也一定會站在他的身邊。 夏侯明再次看了一眼天樞宮的方向,然后轉頭朝著王家走去。 雖然在選妃閱看之前,皇后問他是否有心儀的女子時,他隱隱暗示了自己心中偏向王家的女子,但實際上他對王雪柳的印象并不深。 也難怪他會這樣,在夏侯昭拜三師之前,他連這個堂妹都不是很放在眼里,更不會注意她身邊的一個小小陪讀。 夏侯明只記得那是一個總跟在自己,堂妹身邊的女孩子,似乎很愛笑,除此之外,并無其他記憶。 但這并不妨礙他選中王雪柳。有一個曾為皇后的姑祖母,一個現任兵部侍郎的父親和一個掌管虎賁軍的叔父,這些才是他最看重的東西。 再加上王家和他父親憫仁太子的淵源,足以讓他迎娶王雪柳一事顯得冠冕堂皇。 至于裴云,在夏侯明看來,那不過是一個為了利益,向自己諂媚的女子罷了。裴云的家世又遠不及王雪柳,他從沒有想過,要納裴云為妃。 如今既然已經定下了和王雪柳的婚事,他自然會好好對待這個女子。否則,王氏又怎么會為他賣力呢? 對于如何討女孩子歡心這件事,夏侯明卻是有幾分把握。 他帶著小廝,在綢緞店里選了些色澤鮮艷的綢緞,又買了幾本新出的文集。禮物雖不貴重,卻顯得用了心思,派人送到了王家——夏侯明面子上還要守古禮,新婚之前絕不去見未婚妻子,也是顯示自己對王雪柳的尊重。 辦完了這件事,夏侯明也不急著回府,又到上三軍附近的酒館轉了一番,卻不曾想,這一轉竟讓他發現了一個人。 那個布衣男子,不正是昨日在洛水集上大出風頭的柳智嗎? 夏侯明自然也知道了柳智在朝堂上坑了自己一把,還被擢升為司農丞一事。像柳智這樣出身平民,毫無根基的低級官吏,夏侯明并不放在眼里——實則在他看來,柳智在今日朝堂之上的所言,多半乃是丘敦律授意的。 他這樣的天潢貴胄,豈能和一個連帝京東西南北都分不清的下里巴人計較。 夏侯明只覺得晦氣,轉身便想要離開。就在此時,跟在柳智身邊的小童開口了,道:“柳大人,咱們早點回去吧。校尉大人身上的傷還沒好,今日還有一副藥沒吃呢?!?/br> 柳智正搖頭晃腦聽酒館里幾名低級軍士聊天,聽到小童這樣說,想到自己竟將嚴瑜一個傷員獨自留在家中,著實不算厚道,忙道:“小童所言極是,想來嚴校尉也餓了,不如我們一路回去買些飯食?!闭f著便站起身來,要帶著小童離開。 校尉大人?嚴校尉?身上的傷? 這幾個詞在夏侯明的腦海中轉來轉去,難道柳智此時正住在嚴瑜的家中?夏侯明想到前幾日自己剛剛查實的一件事,心中陡然生出一計。 他揮手讓跟在身邊的小廝們退到了一邊,又伸手撫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皺,大步向柳智走過去。 夏侯明本是一個樣貌俊朗的男子,近年來在秦地又鉆研了許久的儒學,身上那種溫文爾雅的氣質更勝往昔。即便他沒有開口,在這多是將校出沒的酒館中,也頗為顯眼。 柳智心中不免也贊一聲,卻沒料到這人竟然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當時夏侯明為了確保刺殺一事成功,親自去了洛水集,還站在遠處觀戰,因此認得柳智。但柳智本人可沒見過這位大名鼎鼎,剛剛還被他擺了一道的秦王殿下。陪著柳智出來的小童年紀幼小,也不曾見到過夏侯明。 夏侯明看柳智的神色似乎只是微微訝然,顯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隨機放下心來,上前攀談。他只說自己乃是帝京中的大家子弟,今日偶然出游至此,見到柳智的風采,心中頗為欽服,想要敘談一二。 柳智哪里能想到眼前這人竟然是秦王呢?他來到帝京這兩日,所見的不是比自己地位高上許多的高官,便是嚴瑜、王晉這樣的將校。 雖說這些人表面上待他都十分客氣,但柳智和他們相處起來并不開心。丘敦律等高官的客氣,讓他覺得虛假,而嚴瑜又是那樣寡言的人,往往是柳智說了好長一通話,也才得了他一兩字的應聲、 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一個看起來頗為投緣的人,相談甚歡,一時之間柳智竟然忘了,剛剛答應了小童要立刻回嚴府之事。 小童雖然在嚴家頗受優待,畢竟知道自己是買來服侍別人的,在這樣的時候也不敢插話。他只好眼看著柳智一邊聊天,一邊喝酒。不到半個時辰,柳智便一副熏熏然的樣子,顯然已經喝高了。 夏侯明見此情狀,心知自己的謀劃已經成了,他笑著對柳智道:“今日能夠得見柳兄這樣的俊才,實在開心。只是柳兄看起來已經有了幾分酒意,不如讓我送你回家?!?/br> 柳智大著舌頭道:“對對,回家,回家給嚴大人熬藥。嗝——” 他打了一個醉氣熏天的飽嗝,將手搭在了小童的肩上,又道:“不必勞煩崔兄了,讓……讓小童扶我回去就是了?!?/br> 夏侯明哪里肯放過這樣的良機,連忙扶了柳智另外一邊,又招了街邊的一輛牛車,在小童的指點下,將柳智送回了嚴家。 送走了程俊的嚴瑜心中煩悶,獨自坐在屋內擦拭自己的墨雪劍——便是之前在洛水集遇襲的時候,他投擲出去為夏侯昭擋了一擊的那把劍。 院門一開,他便聞聲走了出來,正和秦王夏侯明照了一個對面。 柳智喝醉了,小童可滴酒未沾,清醒得很,他一看嚴瑜的臉色,便知今日定是有了大麻煩。 秦王笑得溫文爾雅,仿佛全然沒有看到嚴瑜鐵青的臉色。他語氣輕松地開口道:“很久以前孤便聽說墨雪衛的嚴校尉不僅武藝精湛,還頗通音律。如今看校尉家居,果然是個雅致的人?!?/br> 嚴瑜肅然道:“不敢當秦王殿下夸贊?!?/br> 他這話一出,不光小童呆了,連方才還美滋滋的柳智都嚇得清醒了。 什么!眼前這個男子竟然是秦王殿下! 柳智感到自己頭上的天和腳下的地都在旋轉,今日他剛剛在朝堂上好好坑了一把秦王,沒想到下午就和人家在酒館里高談闊論了一番。他腦子里亂亂的,一時也想不起來剛剛有沒有當著秦王的面大罵謀逆。 嚴瑜看到柳智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招了小童讓他扶著柳智回屋休息,又低聲叮囑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