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六十二章 如今內宅的事都交給琴姨娘管, 韓老爺讓人捉了翠蓉,就讓謝放去跟琴姨娘知會一聲這件事。 琴姨娘自從從韓夫人手里奪了大權后,生怕有朝一日又被韓夫人收了回去, 所以在大宅里遍布眼線, 這會謝放還沒過來,她就已經將事情了解了個清楚。等謝放過來稟報時, 她不動聲色,當做是剛剛聽他說。 等他說完, 琴姨娘才道:“既然瘋了, 就送去瘋人塔吧, 若只是將她趕走,我都有后怕?!?/br> “那翠蓉的家人那邊如何交代?” “給多些錢,打發了。舍得將女兒賣給別人做二十年奴婢的, 也多半是為了錢的?!?/br> “是?!?/br> 琴姨娘見他要走,又問道:“對了,聽說阿卯受傷了,正巧我這手上有盒不錯的藥膏, 你替我拿給她吧?!?/br> 謝放沒有拒絕,琴姨娘不是對阿卯上心,而是想留住他這個得力的幕僚。在籠絡人心這件事上, 琴姨娘比韓夫人做得更周全。他代阿卯道了聲謝,就去處置翠蓉了。 他前腳剛走,韓光就也要出門,見姨娘在院子小筑坐著, 過去問安。 琴姨娘笑道:“又要外出?” “最近爹身體不適,所以凡事都由我來做?!?/br> 韓光說著眉頭就擰了起來,琴姨娘一見,問道:“可是有難處?” “小問題罷了?!表n光說了一聲,又看看天色,此時正飄著雪,又沒日光,似乎已經陰沉得快到傍晚,可明明還是早晨,“我出門了,姨娘?!?/br> 琴姨娘目光溫和,聲音更是輕緩:“去吧,別太累著自己?!?/br> 兒子懂事,比丈夫突然對她專情更讓她欣慰。兒子才是她的全部,韓有功算什么。如果不是韓大少爺傻了,他也不會對自己的庶子這樣好。 好在韓岳傻了。 琴姨娘抿了一口熱茶,茶香溢滿嘴,沁人心脾。 雪越下越大,韓光頭上的傘也堆起了雪山,落雪的聲音簌簌飛滾,撣到地面,鋪出一條銀白長道。 清早的天氣很是寒冷,除了走動的下人,府里也沒人愿意出來。下人埋頭做事,沒有多少人聲,顯得韓府大院特別安靜。忽然傳來歡鬧聲,像是有人在雪地上追逐玩鬧。 韓光往那邊投目,只見是個七八歲的男童正往他這邊跑。那男童眉清目秀,雙眼明亮有神,俊秀的面龐凍得兩頰紅撲撲,甚至可愛。 韓光瞧著他的模樣,也覺得他像自己。韓成長得像他這兄長的話,他已經在父親姨娘那聽過許多回了,許是這樣,連老太太都愛屋及烏,喜歡上了這小孫兒,只是依舊嫌棄他的母親。 韓成往那邊跑時也看見了韓光,跑到他跟前時就拽了他的衣裳,說道:“二哥二哥,你不要告訴大哥我往這來了,我們在躲貓貓,輸了午飯要少吃一根雞腿的?!?/br> 他鄭重拜托完,就跑開了。此時遠處傳來韓岳喊人的聲音,韓成一個著急,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摔得鼻子都要扁了,痛得他直捂臉,可就是沒哭。 韓光見他摔得這么重竟然不哭,微微一愣,這倔強的性子,像極了柳鶯。 下人趕緊將他扶起,問他安好。韓光微頓,俯身把這不想正眼相看的弟弟抱了起來,說道:“二哥送你回房?!彼謱ο氯苏f道,“去叫宋大夫過來?!?/br> 韓成捂著鼻子還在輕輕發抖,可仍不吭聲。韓光都覺得他倔得太過了……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怎么就這么能忍。 難道他父親將他們母子安排在外頭的時候,受過不少委屈么? 女子做了八年外室,哪怕扶了做妾,地位也比不上家里的妾。 韓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近來接觸的事越多,他就越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直沒有想好,以后要如何。 這種愛慕,是危險的,也是令人不齒的。 所以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就連對柳鶯,他都不敢說什么曖昧的話。 每夜都痛苦著,想著那個人的一顰一笑,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整夜無眠。 “二哥,爹爹最近是不是不舒服,他都不來院子里找我玩了?!?/br> 韓光回神,看了看他,說道:“嗯,爹最近很少來?” “是啊,一來也是喊累,要姨娘給他揉肩捶腿,可姨娘也累呀,所以我雖然喜歡爹爹,但爹爹最近還是不要常來得好?!?/br> 累?韓光想到上次姨娘說柳鶯可能有身孕,而今又聽見韓成說她覺得累,幾乎肯定柳鶯的確是又懷孕了,畢竟他父親常去她的院子,她又年輕,能再懷一個孩子,并不奇怪。 韓光的心思復雜,一個韓成就讓他覺得障礙重重,更何況又添一個弟弟或者meimei。 無論怎么想以后,都是死路。想得多了,他突然就不愿去想,罷了,何必想那么多。 柳鶯怕冷,正坐在房里烤火,先行的下人來稟報說小少爺摔了一跤,滿臉的血,她便連厚實的外裳披風都沒拿,就直接去外頭接他。 等跑到半道上,就瞧見韓光正抱著她的兒子回來。韓光見她衣著單薄,走到近處就說道:“姨娘穿這么少,小心冷著?!?/br> 柳鶯微頓,她抬眉瞧了瞧他,淡聲:“多謝二少爺提醒?!?/br> 她伸手要接過自己的兒子,韓光又道:“成成這么重,你抱不起的,安子,把成少爺抱回房里去?!?/br> 下人立刻接了韓成,送進屋里等宋大夫過來。 柳鶯見下人全都殷勤地擁著小少爺進房,只剩自己和韓成,也欠身要走,韓光喊住她,說道:“等宋大夫來了,你也讓他把脈看看吧?!?/br> 他料定柳鶯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否則她定會告訴他爹,他爹又會叫宋大夫開藥,這事整個韓府就都知道了。但到現在一點風聲都沒有,那柳鶯一定不知道。 一個懷有身孕卻不知道自己有孕的女人在這冰天雪地里走動,就怕出什么意外。 柳鶯蹙眉問道:“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叫宋大夫診脈?” 韓光真不想親口提醒她,可他如果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以她的脾氣,是不會照辦的,他默然一會,才道:“你大概是有身孕了,不要自己不知道,沒照顧好自己?!?/br> 柳鶯一愣,她看著眼神十分掙扎的韓光,忽然覺得這少爺是真的在關心她。 他喜歡她她知道,但是她以為他的喜歡只是因為她這張臉??扇缃袼芊直娴贸?,韓光是打心底喜歡她,否則不會在覺得她有身孕后,想到的是先讓宋大夫看看。 她忽然笑了笑,美艷如冰山盛開的一朵紅蓮:“二少爺誤會了,我沒有懷孕?!?/br> 韓光愣神:“可是……可是你……”他往她肚子上看,欸,怎么平了?平日用飯的時候見她,身形都比往日圓潤了的。 柳鶯抬手以寬袖輕掩肚子,擋了他的視線,說道:“是覺得入冬后,見我比平時胖了么?我怕冷,所以穿得比別人要多一些?!?/br> “可是……四弟說你近來總覺得累?!?/br> “那是……”柳鶯微頓,還是坦然說道,“以前落下的病根,一到寒冬,骨子就酸痛,沒有力氣?!?/br> 韓光想找到病因,替她跟宋大夫說說,或者找其他大夫,興許能剔除病根,便小聲說道:“是如何落下病根的,我替你找大夫?!?/br> 柳鶯的笑已經全都收回了美艷的皮囊下,一瞬有些失神,緩聲:“沒有用的……也是好幾年前了,寒冬臘月,接連半個月都被恩客扔進水池里……”她抬了抬眼,看著這養尊處優的韓府少爺,繼續說道,“他們聽說,在冰水中凍過的女子,周身都會緊致,云雨時,更得快丨感?!?/br> 韓光一怔,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怔怔看著柳鶯,忽然伸手要去撫她的臉,想讓她忘了那種痛苦。 那手還未觸及,就被反應過來的柳鶯躲開,聲調一冷,偏頭說道:“所以二少爺該明白,我如今錦衣玉食,不再受苦,已然滿足。我不想再有任何變故,過那種凄苦日子。能懷上成成,大夫也說是老天賜給我的孩子,但是我身子太差,若生下他,可能會死。但我還是生下了成成,而今我們母子平安,便是我最好的結局?!?/br> 她只差沒說“望他成全”,話已經說得很明白,她不想有變故,她只想安心讓兒子在韓家長大成人。其余的人和東西,她都不要,她只要她的兒子平平安安。 韓光仍是怔然,他知道柳鶯是在跟他拒絕他于她的好感,話說得委婉,可聽者卻覺得直接得似利劍,劍劍刺心。 可他……明白。 他們兩人,本就不會有什么結果。 哪怕是有,也是最壞的結果。 他無法為柳鶯舍棄他的生母,柳鶯也無法為他舍棄她的兒子。 所以他們能有什么結果? 柳鶯比他看得更透徹,而今她的決絕,他也一瞬看透。 他們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都不是對方,所以必然不會有任何結果。韓光怔神許久,終于點點頭:“我明白?!?/br> 一句明白,就將兩人所有的念想都斷開了,斷得徹底。 再沒有以后。 謝放去了一趟賬房,領了一筆錢,讓下人將錢送去給翠蓉家人,隨后便讓人將瘋了的翠蓉送去瘋人塔。 翠蓉被推上馬車時,看見了那站在韓家大門口的冷漠男子。她嬉笑看他,覺得這男子好看極了。她撥著自己的頭發,對那一直推她進車廂的人說道:“那人是誰?長得真好看?!?/br> 那人見她瘋了還在記掛謝放,冷笑:“別想了,那是阿卯的未婚夫?!?/br> 翠蓉一聽,猛地瞪圓雙目,神情猙獰,就要往車下跑,大喊大叫著“不可能,阿卯怎么比得過我,怎么比得過我”。下人一見,立刻用力將她推回車廂,迅速鎖上門,急忙送去瘋人塔。 謝放聽著那漸行漸遠的怒罵聲,心中平靜,趨于冷漠。他朝遠山看去,天色漸明,似乎有晨曦將起。只是他的身后,卻永遠都是陰云籠罩的地方。 遠處不知道是哪家孩童放了一根炮仗,震得墻上脆弱的積雪都落了些。 謝放收回遠投的目光,心想,快過年了,又是團年的日子。 而今年的他,不再是一個人過。 想著,心頭烏云,剎那消散。 ☆、第六十三章 將要過年, 韓二老爺也十分缺錢,自從上回他討錢惹怒了兄長后,他就稍稍收斂了些。將人逼得太緊, 到頭來害的還是自己。韓有煥整日被兄長罵沒用, 被妻子罵窩囊廢,但他自覺自己是聰明人, 忍字在頭,便有錢花。 不用做事, 就有人養一輩子, 豐衣足食的, 所以不過是一個忍字,有什么做不到的。 只是接連去了幾次賭場,買了兩只金貴的鳥, 手頭又沒錢了。他這日回家,就直接去了兄長房中。 韓有功這幾日足不出戶,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連早飯也不出去吃, 老太太都好幾日沒見到這兒子了。這會聽見他那貪得無厭的弟弟來了,他也不見。 說了不見,門外就有人輕笑:“大哥, 我是來看看您的,僅此而已,您怕什么?” 韓有功心里頓時騰起一股怒火,拍桌氣道:“你是要將我氣死!” “大哥說什么胡話, 弟弟哪里氣您了?!闭f著,韓有煥自己推門進去,不讓下人攔他,見了兄長倒是微頓,只因他這哥哥的氣色,實在不算好,甚至是有些慘白,他剛瞧見,就將拿錢的話壓了下去,坐在小榻上隔著小桌打量他。 韓有功沒好氣道:“沒錢!” “瞧大哥說的是什么話,難道我每次來就只是來提錢的事?”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好像的確如此,便笑笑掩飾了尷尬,“哥,你前陣子氣色還不錯,怎么現在瞧著像半只腳都進了閻王殿似的?!?/br> “晦氣!”韓有功接連怒喝,氣已經有些喘不上,“宋大夫瞧了都沒事?!?/br> “呵?!表n有煥冷笑,“再好的大夫,也有看不出來的病啊……哥,你怎么忘了這點?!?/br> 他一說,韓有功就驚出了一身冷汗:“你想說什么?” 韓有煥是貪錢,但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人。他瞧瞧窗外,這才低聲:“看似久病纏身,卻無病,那或許是……中毒了,就好像那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