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阿卯輕聲:“謝謝?!?/br> 謝放默然片刻,才道:“為什么還是信了我?” 阿卯笑了笑,抬眼看他:“我要是說,因為沒別的辦法了,管家會不會傷心?” 太過坦白,像一根刺,謝放對她的看法愈發顛覆。桃花說她是軟柿子,不過是假象,假得很。他現在所知道的阿卯,分明又大膽又無畏。 阿卯想等他回答,但謝放不答,只是守了一會才道:“你回房吧,我估計你是要留在這里,等老爺從解州回來,才一起回韓府?!?/br> 阿卯問道:“為什么?” “因為柳鶯不能跟著去,所以她不會放心你去,因此會讓老爺將你留在這里。那柳鶯本性不壞,你可以放心在這里伺候她,如果你愿意,對她好些,細心些,即便是回到韓家,她也會保你?!?/br> 阿卯沒想到他連后路都給自己想好了,再次怦然心動,她忽然很想問問他——如果當時柳鶯不肯來,那他是不是會進來救她? 還是會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韓老爺糟蹋她。 可阿卯沒問出口,她和謝放的感情,其實什么也不算。 如謝放所料,柳鶯點明要阿卯留下來陪同,韓老爺知道她的用意,立刻答應了她。于是謝放和其余下人繼續隨韓老爺去解州,阿卯留在了這小鎮上。 柳鶯送走韓老爺,讓奶娘牽韓成回去,她自己領著阿卯去逛鋪子,瞧見什么就買什么,還要給阿卯買,阿卯不要,柳鶯輕笑:“反正這錢是韓有功的,用他的錢,給你做點補償?!?/br> “不必了四姨娘?!卑⒚值?,“我也不愿要韓老爺的錢?!?/br> 柳鶯吃吃笑道:“傻呢,你的工錢不是韓老爺給你的?” “可那是工錢,我做活得來的?!?/br> 柳鶯瞧了她好幾眼,最后又說了一聲“傻子”,就自己各種買去了,全都給阿卯提著,自己兩手空空,好不自在。還沒到午時,她就進了酒樓,要了一個廂房。她沒點菜,小二陸續上菜,上了滿滿一桌,阿卯一看就知道她是這里的???。 柳鶯容貌極美,喝酒的姿勢輕而緩,柔而媚,好像喝的是瓊瑤美酒。她接連喝了好幾杯,阿卯忍不住說道:“少喝些吧四姨娘,至少吃點東西再喝?!?/br> “怎么?你知道的姑娘里頭全是這么喝酒的,得就著東西喝?那是那些千金大小姐,不是我們這種人?!绷L笑笑,一指輕輕抹去唇邊酒漬,“這樣我能喝好幾壺?!?/br> 阿卯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么。無論人是不是謝放請來的,至少是柳鶯救下了她的清白,所以她對柳鶯多了幾分關心。 “阿卯,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柳鶯突然問她,“丫鬟嘛,想爬上去做主子的可不少,因為比起日后許配給什么阿貓阿狗,不如做個妾,起碼富貴。但我看得出,你有喜歡的人?!?/br> 阿卯沒吱聲,怕她看出來。 柳鶯笑笑,媚眼如絲:“是不是那位謝管家?” 心事被猜中,阿卯忍著沒動,但瞬間閃過的神色已經出賣了她。柳鶯又吃吃笑了起來:“你知不知道謝管家是用什么條件讓我過去救你的?” 阿卯默了默,問道:“什么條件?” 柳鶯沒見過阿卯和謝放一起說過話,所以還不肯定阿卯是不是喜歡他,現今看來,她也是喜歡他的。她笑道:“不跟你說,來,坐下,陪我用飯?!?/br> 阿卯抬眉看看她,這欲言又止的眼神讓柳鶯又笑了起來,笑得阿卯有些心慌。謝放到底答應了她什么條件? 會不會很過分? 會不會讓謝放有所損失? 阿卯憂心。 這種憂心一直到近一個月后,已是九月末,見到謝放。 長途跋涉,一眾步行的下人身形都見削減,謝放也不例外。唯有阿卯因留在柳鶯身邊,不用做粗活重活,還每日帶著她吃好喝好,所以面色更加紅潤白凈,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明艷。 韓老爺見到阿卯,也禁不住多看幾眼,她跟柳鶯,到底是不同的。至少他肯定阿卯是處子之身,柳鶯在他之前已成青樓花魁,不知陪過多少男人。 可當下還是柳鶯和兒子重要,就忍下了這念頭。 謝放也看見了阿卯,見她安好,心頭如有艷陽高照,看來柳鶯將她照顧得不錯。 他看著阿卯,阿卯也看著他,一月不見,眼底多了兩分不同的神色。 接風洗塵的事都柳鶯去做了,也不要阿卯出現,還讓她走遠些。阿卯樂得自在,待在一樓連二樓的樓梯也不沾半步,別的丫鬟看見頗為羨慕,暗中說道“瞧,管家剛回來,阿卯就不用做活了”。 別人不知阿卯和韓老爺柳鶯之間的事,所以都將她悠閑的“功勞”歸給了謝放。謝放待阿卯是不同的,丫鬟們早有耳聞,就連翠蓉,不就是總欺負阿卯,最后莫名地被安排去洗衣做苦活了么? 這樣一來,丫鬟們對阿卯就更好了,一來懼怕謝放,二來也是討好阿卯。 阿卯在一樓過道上站著,時而往樓梯口看去,她不想上去,可那里有個人她想見,也想跟他說話??伤且恢痹诙?,都不得空下來。 過了半日,阿卯困得都打起了呵欠,倚在墻柱上借力靠著。 到了亥時,除了小二上下走動的身影,已不見別人,要不是阿卯是親眼看見謝放上去的,還要以為他根本就不在那。 她困得雙眼生澀,腳也開始麻了,便在原地轉圈走動,舒活筋骨,免得腳麻了。 于是謝放從樓上下來,就看見有個姑娘在原地打轉,轉了一圈又一圈,邊轉邊打哈欠、揉眼。他素來清冷的臉微微露了笑,就這么看著她。 等阿卯轉累了,才又倚回墻柱,忽然想起很久沒往樓梯口瞧了,探頭往那一看,就看見了謝放,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但從他面上神色來看,一定是……站了很久。 阿卯臉一紅:“管家?!?/br> 謝放慢慢走了過來,問道:“明日一早就要回府,怎么還不睡?” 阿卯沒說在等他:“睡不著?!?/br> 看樣子就累了,卻還說睡不著。謝放突然明白過來——她在等他。 “管家,我想問您一件事?!卑⒚畱n心了快一個月,實在怕他答應了四姨娘什么事,“當時你請四姨娘過來,答應了她什么事么?” 謝放莫名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當時你去解州后,四姨娘說你答應了她一件事,她才過來的?!?/br> 謝放低眉微想,不知為什么柳鶯要這么說,他說道:“沒有?!?/br> 阿卯眨了眨眼:“那你怎么請她來的?” “我過去的時候正好成兒少爺吵著要找老爺,我就順勢接他們過來了?!?/br> 阿卯一愣,想起那日柳鶯問她話的神態,猛然明白過來——柳鶯這根本就是在逗她,讓她白擔心了謝放一個月! 她又霍然發現,自己竟擔心了一個月。 過了十余年無牽無掛的日子,如今擔心起一個叫謝放的男子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被柳鶯戲弄了一個月的阿卯覺得自己好像并不怪她,因為如果不是她,自己或許還不知道已經這么記掛謝放。 這種記掛混雜著恩情,阿卯也不知道是恩情占了上風還是男女情愛更多一些。 但一定不會有錯的是,她知道她是喜歡謝放了。 因為不必擔心韓老爺的事,所以她面對謝放時,心底更無顧慮。又因近日發生的事讓她清楚自己已經被謝放看穿,不必再小心翼翼,和他說話時也更放得開。 這種微妙的變化唯有阿卯自己沒有察覺,那姐妹們,柳鶯,甚至是謝放,都感覺出來了。 謝放不知阿卯的出現意味著什么,會不會將他的全盤計劃打亂。 韓老爺在路上也察覺出了一點端倪來,略有不快。深諳他心思的柳鶯也吃味說:“原來你還想著那丫頭?!?/br> “冤枉?!表n老爺立刻說道,“我答應過你的事,怎么會反悔?!?/br> 柳鶯伏在他身上,軟聲:“醋我是吃定了,但老爺,你不覺得成人之美更好么?我瞧得出你家謝管家和阿卯兩情相悅來著,如果老爺能把阿卯許給他,那他日后會更忠心的,生的孩子也要替韓家做活,多好。您是商人,做不了虧本的買賣?!?/br> 韓老爺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件事,但美色和利益,從來都是男子難以抉擇的,他沒立即應聲,含糊答了一聲,就敷衍過去了。 柳鶯聽了,冷冷一笑,恨不得往他心口上扎把刀子,將他的心挖出來。 韓老爺見懷中人不說話,問道:“在想什么出了神?” 柳鶯盈盈一笑:“我啊……在想著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里頭到底有沒有我?!?/br> 韓老爺聽后朗聲大笑起來,柳鶯也笑了笑,美眸冷然。 小鎮離橫州已不遠,韓老爺等人在小鎮歇了兩日后,等柳鶯收拾好細軟,就坐馬車跟他回去。臨走時韓老爺讓柳鶯洗了臉上脂粉,留給老太太一個好印象。 柳鶯不愿意,韓老爺勸道:“你洗了臉上脂粉,容貌也是傾城的,看起來端莊賢淑些,這才好進門?!?/br> 柳鶯冷笑:“能在外頭被你養了八年的人,還生下孩子的女人,長得就算是一張神女的臉,也要被人罵是賤丨人?!?/br> 韓老爺無話可說,明白是自己負了她,不過話也在理,無論如何,這次回去都會讓家里雞飛狗跳一段日子了。但成兒年紀已不小,是時候接他回家,入韓家的族譜,進韓家的宗祠。 清晨的馬車,本該傍晚就到韓府,但柳鶯讓車夫趕車慢一些,說顛得想吐,于是一行人到了夜里才進橫州城。 離韓府越近,跟在后頭的下人話就越多,不知等會要鬧出什么動靜來。 阿卯又快行幾步,去同謝放并行,她也不嚼舌根,只是說道:“二少爺信管家,這次外出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只怕二少爺要怪你沒給他通風報信了?!?/br> 謝放微頓,眉眼偏低:“你什么時候想到這件事的?” “剛剛?!?/br> 謝放輕輕點頭:“不必擔心?!?/br> 說完,他才覺得這句話好像有點多情——因為知道她會擔心,所以他讓她不要擔心,然而阿卯可沒有挑明她是在擔心他。他佯裝自己沒有說這話,收回目光遠眺前路:“如果柳鶯問你要不要去她房里伺候,你不要答應?!?/br> “為什么?” “妻終究是妻,妾終究是妾,再得寵,日后老爺只怕也要厭倦。你叛逃去四姨娘那,能讓你清閑一時,但以后等四姨娘不得寵了,夫人會先拿你下手?!?/br> 阿卯沒有想過要離開大夫人身邊,自己的確不想做“叛徒”。但柳鶯這人不壞,對她甚好,所以阿卯聞言眸光黯淡,心更是沉落:“就好像大姨娘,二姨娘……遲早也會有五姨娘六姨娘的,對么?” 謝放說道:“是?!彼掷^續說道,“所以此時對夫人表忠心,最為重要。你大可以回去后將柳鶯的事都告訴夫人,如此就能自保。否則等回去后,夫人也會怪罪你,說你沒有及早告訴她?!?/br> 阿卯愣了愣:“這也算是叛徒了。柳姑娘對我不錯,我總不能忘恩負義?!?/br> 謝放笑了笑,微露譏諷:“世上沒有誰對誰會無緣無故地好,除了雙親?!?/br> 話既冷漠又無情,阿卯知道他是這種性子,但心底還是有陣陣冷意襲來,她一時默然,因為她不知道謝放為什么會生成這種涼薄的性子。 她想知道他的過往,了解他,但無從下手。謝放就像是一個白色蠶繭,將自己緊緊裹住,就算是遇到一團火,也寧可選擇燒死在里頭,也不要出來。 謝放見她沉默,知道自己不該在她面前說這種話,但他也并不打算解釋。 兩人雖同行,心卻是天涯海角,相隔甚遠。就算影子交錯,剪刀難斷,可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