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他的話說完,在場的人再沒有糾結于過去的陳年舊事,跟著醫生上了各自的車子往附近的醫院開去。 等談賦被送進了手術室里,談宵終于得以喘一口氣,招呼了談彥出去買水,在談茗冉身邊坐下來,輕聲開口問:“小姑姑,你剛才說子虞meimei和阿賦不是一個媽生的,對嗎?” 談茗冉深吸一口氣,看著手術室的方向,面無表情地回答:“阿賦的親生母親叫梁純,是林芝雅的好姐妹,生下阿賦那年就死了,林芝雅是因為這個才嫁給你四叔的?!?/br> 談宵愣愣地坐在原地,一時間腦中各種情緒閃過,最后茫茫然地化成一句:“當年爺爺也反對過四叔和那個阿姨嗎?” 談茗冉低頭看著手指,眼神恍然,聲音清冷地回答:“反對?不,他不是反對,他是直接害死了她。你四叔那時候被安排出任務,梁純臨盆的時候只有你爺爺在身邊,可最后被帶回談家來的,只有一個阿賦?!?/br> 談宵聽見談茗冉的話,心里一時也有些五味雜成,在他心里,爺爺是一個威嚴而智慧的存在,談家所有人似乎都以得到他的贊賞為榮,連自己也是如此。 可現在,他突然有了些迷茫,迷茫他們每個人這樣努力的爭取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喜歡蔣子虞,這是真的,從第一次見面,這喜歡便深深地植入心底。 可他最為尊敬的爺爺卻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了他的喜歡,將自己生生變成了傷害蔣子虞的人。 他曾經不理解談賦,不理解為何他那樣無欲無求地跑到英國;不理解他為何拒絕了那么多大家小姐的婚約;不理解為何他對家族的一切都顯得那樣淡薄。 他也痛恨,痛恨他自私的將自己的meimei據為己有。 可現在他又有了些羨慕,羨慕他可以有這么一份能夠拿命來換的愛情,羨慕他可以在談家最高位的爺爺面前脫去一身偽裝,羨慕他從小便比自己更為突出的天分,羨慕太多,到最后都化為了一句嘆息——“談賦,這一次,我又輸給了你?!?/br> 老太太是第二天從談華那里得知了談賦的事情的,乍一聽有些沒緩過神來,等真正意識過來,直接捂著胸口暈倒在了地上。 老爺子原本還在談華的別墅里置著氣,聽見老太太住院,瞬間坐不住了,架勢也不擺了,直接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國。 老太太的病犯得突然,好在搶救及時,沒有真出什么岔子。 只是醒來之后,睜眼看見談老爺子的臉,捂著胸口作勢大哭起來。 談老爺子一輩子見不得自家老伴哭,這會兒抓耳撓腮地站起來,氣沉丹田地問:“你這是怎么了,說!誰惹了你了???” 老太太拿起身邊的枕頭就往老爺子身上砸,大喊著:“你把我乖孫捅了兩個窟窿眼,還好意思問我?你嫌我這老太婆活得太長了是不是!” 老爺子這才知道老太太是得了談賦中槍的消息,見事情無法繼續遮掩下去,索性一屁股坐下來,沉聲道:“我就是看不得他那個樣!為了個丫頭要死要活,哪有點我談明則孫子的樣!” 老太太也干脆撒起瘋來,喘著粗氣喊:“是是是!你談明則的種個個都是土匪樣!那么多像你的孫子不去整,做什么偏偏要整我最喜歡的阿賦??!我劉家世代書香,好不容易出了阿賦這樣的乖孫你做什么要和我對著干!阿郁當年的事我就不說你了,你看不慣人家姑娘一意孤行,現在連自己的親生孫子都下得去手了,要不,你干脆一槍斃了我這個老太太得了!反正你這么厲害,我也不指望能搭著你多活幾年!” 老爺子見老太太越說越起勁,一時百口莫辯,只能沉聲回答:“都這么大年紀的人了,做什么說這樣的話?!?/br> 說完,找來旁邊的小年輕,皺著眉頭說了句:“打電話給茗冉那邊?!?/br> 小年輕點頭答好,打通了那頭談茗冉的電話,彎腰將手機給談老爺子遞了過去。 談老爺子接起來,輕咳一聲,一臉嚴肅地問:“茗冉啊,那小子情況怎么樣了,你媽在這跟我吵架呢,你幫我好好勸勸她,都這么大年紀的人了,還這么一驚一乍的?!?/br> 那頭談茗冉沉默了一瞬,一臉平靜地冷言回答:“哦,沒事兒,死了?!?/br> 老太太一早就扯著耳朵在聽,這會兒聽見電話里的聲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秒鐘之后捂著胸口倒吸一口氣,突然又暈了過去。 談老爺子扔下電話,立馬按著床頭的急救鈴,揚聲大喊:“敏玉!敏玉!你怎么了?你別嚇我???醫生呢!” 談茗冉那頭聽見老爺子的聲音,也突然喊了起來:“媽?媽你怎么啦?阿賦沒死!阿賦沒死啊媽,你別嚇我和爸??!” 醫生進了病房,拿著工具對老太太上下檢查一陣,不久之后終于松了一口氣。 對著旁邊的老爺子嘆著氣說到:“老太太一時情緒激動,氣血上升沖了心,雖然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也得好生休息,可別再說刺激她的話了。年紀大了,最忌諱動氣的?!?/br> 老爺子期期艾艾地點頭答應,揮手讓所有人離開病房,自己靠在病床前頭坐下來,看著老伴蒼白的臉,美人白頭的傷感讓他也一點點意識到自己的衰老,太陽從他的背后照過來,留下了一縷英雄遲暮的影子。 老了的人是很容易固執的,執著著那么一口不存在的氣。 就像老爺子對上談賦的事,為的也是那么一口固執的氣——氣他瞞著自己和那所謂的meimei暗通款曲,氣他為了這么個丫頭頂撞甚至算計從小教育他的自己,到最后氣的,或許只是自己終于不得不承認的老去。 老太太惶惶然醒來,老爺子已經在床頭換好了花,是平時家里就放著的,香氣不濃,看著好看。 老太太嘆口氣,也不再追問,只是伸開手,輕聲道:“你的手機呢?” 老爺子乖乖地把手機放在她手里,小聲回答:“茗冉說了,她騙你的,阿賦好著呢?!?/br> 老太太也不理他,直接撥通了談茗冉的電話,開口問她:“茗冉,你告訴我,阿賦的情況到底怎么樣了?我現在心里有準備了,你別瞞著我?!?/br> 談茗冉那頭沉默了一瞬,嘆一口氣回答:“他還好…就是有些事情不記得了?!?/br> ☆、第51章 第51章 老太太聽見這話, 整個人一愣,老爺子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靠在手機邊上,沒好氣地喊:“什么意思?不記得了?他那么大一個人摔一跤難道還摔出嬌氣毛病了不成!” 老太太伸手就往老爺子背上打去, 對著電話焦急地問:“那他還記得你不?” 談茗冉搖了搖頭回答:“別說是我, 連四哥他都不認識了, 甚至跟他提桐桐的名字,也沒什么反應?!?/br> 老太太往床上一躺, 小眼睛一會兒就擠出了淚水,輕聲念叨著:“這可怎么得了, 我們家好不容易出了這么個聰明的乖孫, 這可怎么得了啊?!?/br> 談茗冉聽見老太太的話, 立馬輕咳一聲, 很是忐忑地說了一句:“但是他還記得工作上的事兒?!?/br> “???” 老太太一抹眼淚, 心中燃起了一點希望, 瞪著眼睛問:“他還記得工作的事兒吶?” “是啊?!?/br> 談茗冉抬頭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臉上有些尷尬地回答:“他還記著學校里有兩個學生的論文沒改完, 月底有教職員工會議, 上午楊局來醫院探病,跟他提了一下這次和英國的合作工程,他也都記得一清二楚?!?/br> 老爺子“嗨呀”了一聲,沒好氣地喊:“這是什么臭毛??!家里人不記得,倒是還記得工作!不像話!” 老太太看見老伴的反應,立馬把他往外一推, 氣足聲長地罵起來:“這不是你想要的嗎!之前說我乖孫太重感情,現在他被你打得失憶,惦記著工作的事兒,你又說他不記得家里人,感情都是你的對,談明則你還要不要你這張臭臉了!” 老爺子悶聲挨罵,一句話都不敢吭,低頭“嘖”了一聲,聽著電話里談茗冉繼續說話的聲音,只覺有苦說不出,想著干脆找個時間把那小子再打一頓,說不定那蠢氣就給打跑了。 但談賦的確是不記得了,一覺醒來看著周圍的全是陌生人。 好在他身上雖然被捅出了幾個子彈窟窿,但勝在年紀還輕,加上這么多年訓練的身體素質強悍,第二個星期就出院跟著同事一起回到了國內,被老太太抓著左看右看了一陣,看著那肩膀上的紗布又是一陣唏噓。 談賦心里惦記著手下兩個學生的報告,第二天就上青大報了到。 來接他的是學校派給他的助理劉紹平。 這劉紹平長得挺喜慶,據說也是青大畢業,在談賦眼里跟個關不住的水龍頭似的,從公寓里出來,一路上嘴巴一刻不消停,從談賦那個剛剛被抓的前助理梁程,說到了他的好友文佑民,偶爾抬頭瞧一眼談賦的反應,見他皺眉立馬捂住嘴巴裝一會兒啞巴,然后又繼續喋喋不休,可謂煩不勝煩。 談賦其實也不是真討厭劉紹平這個人,他就是天生有些冷漠,何況此時腦子有了記憶的缺失,看誰都是陌生人,自然更加疏離。 兩人開著車來到實驗室樓下,談賦前腳踏進了大廳,迎面就跑過來一個穿著鵝黃連衣裙的姑娘,悶頭撞在他胸口,手里的書和筆記撒了一地。 談賦皺著眉頭蹲下去撿,抬頭看見那姑娘的臉不禁一愣。 那姑娘看著他的眼睛也微微閃爍著,水潤而靈動,像是帶著點懷念,又像是帶著那么點期許,在談賦這樣平日里了無文采的人心里,或許也能稱得上一句“秋水含睛”。 劉紹平從后面上來,忽的看見蹲在地上的蔣子虞,立馬知趣地噤聲退出去,等退到門口的綠化帶后面,見談賦看不見自己,他才彎著腰開始偷偷往里面打看。 談賦這時半蹲在地上,已經將手里的筆記遞了過去,看著面前女人細嫩的手,輕咳一聲,一字一句地問:“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蔣子虞張著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見他將目光看向自己的眼睛,立馬低下了頭去,有些局促地回答:“嗯…我以前上過老師的課…” 談賦“哦”了一聲,站起來看著蔣子虞起身離開的模樣,眉頭不自覺地皺起,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旁,有些微微的心驚。 他不知道為什么剛才那一瞬間,自己竟會突然生出一股想要擁抱一個人的沖動。 這感覺來得莫名,又毫無頭緒,就像那些他了無印象的記憶,讓人實在說不出歡喜或是悲戚,見劉紹平勾著腦袋走來,不禁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繼續往樓道走去。 蔣子虞從實驗樓里出去,文佑民已經在不遠處的車子外等著,見她出來,立馬一臉急切地開口問:“怎么樣怎么樣,老談真不記得你了?” 蔣子虞低著腦袋沒有說話,直到文佑民打開副駕駛的門又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才抬頭回答一句:“嗯,哥哥不記得我了?!?/br> 臉上有些失落和落寞。 文佑民嘆一口氣拍拍她的腦袋,撓著頭發安慰到:“別怕,過幾天總能記起來,老談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br> 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知道談賦對這個meimei的重視,不然這個向來不好虧欠人情的好友也不會從英國千里迢迢打著電話來,希望他能代為照顧蔣子虞一陣。 作為談賦這些年來少有的伙計,文佑民的確是第一次見到他那樣語重心長的樣子。 不過前幾日,談茗冉突然造訪文佑民的家倒是讓他有些驚訝的事情。 文佑民那時看見門外站的是談家人,立馬下意識地關上門,沒想談茗冉那頭卻突然大聲喊了起來:“我不是來抓桐桐的,我是想讓她幫忙,阿賦失憶了,醫生說得找人幫著恢復記憶,這事兒我媽也同意了的?!?/br> 文佑民有些不相信地半開著門,等談茗冉將談賦在英國的診斷病例拿出來,他才終于相信,低頭讓她進了屋里。 第二天談賦恢復大課,提早來到了學校。 他有些日子沒有上課,揣上劉紹平給自己準備的教案進到教室,看著下面黑壓壓一群學生不禁微微點了個頭,等不經意地掃見最后一排的蔣子虞,整個神情又稍稍一怔。 蔣子虞此時正低頭跟身邊的姚珊說著話,見周圍的學生突然安靜下來,下意識地抬頭往教室前面看了一眼,見談賦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立馬勾著腦袋低下頭,耳朵變得通紅。 談賦倒是沒有為難她,只是嘴角輕輕勾了勾,心情莫名變得輕快了起來,挽起自己襯衫的袖子,整個人往講臺前站定,打開手里的講義,輕咳一聲開始講課。 姚珊見談賦沒有說話,忍不住笑著拉了拉蔣子虞的手,挨著她的腦袋問到:“你男人到底失憶沒啊,我看怎么他還認得你???” 蔣子虞“唔”了一聲小聲回答:“是真的,病例我們都看見了。再說了,他就是看了我一眼而已,你別瞎想?!?/br> 兩人正這么偷偷說著,前面講臺上的談賦突然停下手里的筆,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那既然這樣,這個彎矩分析圖我就請一個同學上來做一做吧?!?/br> 說完,用拿著粉筆的手指了指蔣子虞的方向,沉聲道:“那個女生,就你來吧?!?/br> 蔣子虞用手指忐忑地指了指自己,很是慌張地站起來,一臉通紅地說:“老師…我…我不會?!?/br> 談賦眉頭微微皺起來,不高興地問:“這樣簡單的彎矩分析都不會,上課還要和同學交頭接耳,那你來上我課的原因是什么?” 他的話說完,下面的男生都笑了,有個膽子大的還在那笑嘻嘻地喊:“當然是因為老師你帥啊,好多女生想要嫁給你!” 說完,又有男生自告奮勇地站出來說:“老師不要難為美女學妹啦,我來吧?!?/br> 談賦眼睛垂下,沉默一瞬,點頭回答:“好,那你上來。那位同學,你也坐下去吧?!?/br> 蔣子虞見自己被放過,終于一屁股坐了下去,想起自己剛才出的糗,眼睛又忍不住微微紅了起來。 談賦站在旁邊看那男生畫著圖,中途偏頭看了蔣子虞一眼,瞧見她紅著的眼睛突然腦子一空,低下頭整個人都有些慌了神。 這感覺來的毫無預兆,一直到下了課,談賦的心里似乎還有些難言的情緒揮之不去,見蔣子虞和姚珊起身離開,先一步走下去,站到蔣子虞的面前,看著她說了一句:“這位同學,你等下跟我來一趟辦公室?!?/br> 蔣子虞張著嘴巴露出詫異的表情,偏頭向姚珊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低頭“哦”了一聲,只能收拾東西跟在談賦身后往教師辦公室走去。 談賦平日里上課少,所以辦公室東西也不多。 關上門,隨意從旁邊抽出一個習題本,翻到其中的一頁,低聲道:“不要以為自己是女生又長得好看進了青大就可以放松自己,作為一個優秀的大學生,你該對自己負責,也該對自己高考的成績負責?!?/br> 蔣子虞坐在那yingying的木椅上,看著桌面上那有如天書一樣的習題,只一臉委屈地說:“我…我說了我不會…” 談賦也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來,舉著手里的筆,目光炙熱地看著她問:“那里不會,說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