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李然看著眼前的蔣子虞,臉上露出愧疚之色,抓著她的手,輕聲回答:“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在懷疑我。我承認,我是害過很多人,為了那么一點兒外人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自尊,也出賣了很多東西。但是子虞,就算我是這么不堪的人,我也從沒有想過要害你。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對我而言,沒有意義,但你不同,我就算是死,也永遠不可能傷害你?!?/br> 蔣子虞低頭看著手指,要說對李然這一番話沒有一點動容那自然是虛假的,只是現在的情況已非昨夕,委屈的情緒一涌而上,只能帶著微弱的哭腔,無奈地啞聲說了一句:“我知道社會是不公平的,但…但國家沒有虧欠過你什么…然哥你…你為什么要做出這樣的事啊…” 李然抓住她的手,低頭沉默,一時竟也啞了聲音。 為什么? 這樣的問題,他曾經夜半夢醒,自己都有問過自己。 為什么歐陽蕓的家族可以一手遮天制造車禍毀了他的一生? 為什么他當年不過是接受了一次無意的恩惠,之后便變成了這樣一步錯、步步錯的局面? 又為什么他明明已經決定拋棄一切,卻依然無法直視蔣子虞的眼睛?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那么多的為什么,但答案卻總少得可憐。 有時路走到了盡頭,依然尋找不到出口,反而是那個尋找答案的人,因為看過了一路風景,聽過了所有的物是人非,越發意識到自己的弱小無力,如一只任人碾壓的螞蟻,生或是死,毫無意義。 李然深吸一口氣,只覺胸口苦悶,抹了一把臉,開口道:“先不說這些,我先背你出去,樓里現在已經完全亂了套了?!?/br> 蔣子虞聽見他的話,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指著旁邊躺著的兩個人告訴他:“先把她們兩個背出去吧,至少把她們放到一個安全點的地方,這里…這里要萬一有個火星子真的會燒起來的?!?/br> 李然“嘖”了一聲問:“你還管她們做什么?” 蔣子虞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人。 李然被她盯得沒了辦法,只能轉身背著那兩個女人出地下室,塞到了旁邊臟亂的雜物間中。 回到地下室里的時候,蔣子虞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腳上的槍眼汩汩地流著血。 李然皺了皺眉頭,告訴她“你忍著點兒”,而后雙手一撈,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沉聲說到:“他們現在最想要抓的應該是你,你哥哥帶著東西逃走,那兩個人暫時是沒什么安全問題的?!?/br> “什么?” 蔣子虞一臉驚訝地問:“哥哥…離開了?” 李然嘆著氣,沒好氣地回答:“嗯,上了他們的備用直升機,走的可瀟灑?!?/br> 蔣子虞低著頭沒有回答,心里也說不出是高興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 高興是為了談賦能夠脫險、帶著重要的機密離開,而難過,自然是自己身為愛人被拋下的些許悲觀情緒。 李然看見她的表情,低頭告訴她:“沒關系,你還有我呢?!?/br> 蔣子虞看著面前李然嚴肅的臉,無意識地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不遠處便突然響起了一個巨大的喊聲——“在那里!那個女的在那里!” 蔣子虞聽見這喊聲忽的全身僵硬。 李然見狀也立馬稍稍彎下身體,低頭往樓房外面跑去。 科研大樓現在已經成為了最危險的地方,里面的人大多來自部隊,不但備有槍支,目標也過于明顯,只有往外面的平地上跑才會有些許安全離開的機會。 蔣子虞知道李然的打算,伸手摟緊他的脖子,全身繃緊,將重心慢慢下移,希望這樣能讓他跑起來不至于過于吃力。 但蔣子虞畢竟自己也是失血過多的狀態,身體努力了一陣,就覺腦子越來越重,最后視線模糊,像是很快就要暈倒過去。 李然看著她蒼白的臉,汗已經從下巴滴了下來,氣喘吁吁地問:“…子虞,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會…偶爾…想起我嗎…” 蔣子虞搖著頭,努力集中注意力不讓自己昏倒過去,張開嘴虛弱地回答:“你別、別說傻話…” 李然喘氣的聲音越來越重,臉上突然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蔣子虞只覺得那笑容似曾相識,就像兩人幾年前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沒有一點兒顧慮,沒有一點兒虛假,只是那么簡單的美好著。 “唔…” 蔣子虞聽見李然突如其來的一個悶哼,抱住她身體的雙手漸漸收緊,滿臉急切地問:“然哥…你怎么了?” 李然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笑了笑,微微抽著氣,聲音干啞地告訴她:“子虞,對不起…” 蔣子虞隨后聽見了巨大的槍聲自遠方響起,而后是第二聲,第三聲。 她能感覺到李然的身體漸漸失去力氣,然后步伐減慢,最后支撐不住,抱著她摔倒在地上。 可即使是這樣,李然依然還是用自己的身體擋著蔣子虞,雙手支撐在她的兩側,連頭都緊緊抵著她的額頭,一邊忍痛一邊喘著粗重的氣。 蔣子虞看見一滴一滴的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血腥而絕望,將手放在他的臉上,一點點撫摸著他的皮膚,哭著輕喊:“然哥…然哥你別睡…然哥,等我們出去,我們一起去找歐陽蕓…” 李然的眼睛此時已經渙散了,他的背上、腰上已經被打入了太多的子彈,連動一動身體都會牽扯著五臟六腑的痛,細細地抽著冷氣,故作輕松地道:“沒、沒事兒…子虞…我只是有些累…不過…不過有句話…我好像…還是想要告訴你…” 說著,他突然咳嗽一聲,鮮紅的血從嘴里噴涌而出,灑在蔣子虞此刻絕望的臉上,輕笑著說了一句:“子虞…我愛你……” 蔣子虞猛地呆住,全身僵硬在原地,腦中混亂不堪,連視線也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此時的李然已經完全失去了力氣,整個身體覆蓋在蔣子虞的身體之上,沒有呼吸,沒有遺語,只一句簡單的“我愛你”就像是做了人生最后的道別,剩下那一汪猩紅的血順著皮膚的肌理緩緩流進蔣子虞的身體,如尖刀般銳利,刻在她裸/露的骨頭里。 李然或許也是有遺憾的,他還太年輕,愛來得太急,也來得太晚。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會在經年的時光里喜歡上求而不得的歐陽蕓,又為什么會在人生失意之后愛上兩小無猜的蔣子虞。 他的心思總是很難讓人看透,他能從太多人的身上找到希望,但唯獨看不見自己。他悲觀地覺得人活于世,痛苦才是本質,改變世界實在太難,可到死了,他才發現人最難的,其實是不讓世界改變自己。 蔣子虞抱著李然的身體,無聲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她的目光所及是李然那張溫柔的臉,以后他身后那片湛藍的天,她像是看見了他們最快樂的時候,那時的他們作為義工在孤兒院的樹下教那些孩子唱歌,教他們彈琴,每一個音符都帶著孩子最為天真的純情。 蔣子虞感到自己的意識慢慢變得稀薄,她張開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可心里的聲音依然不愿停息,它們洶涌而悲傷地吶喊著李然的名字,還有那一句沒能來得及說出口的“謝謝你”。 蔣子虞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人救起,又怎樣脫離危險的。 一覺醒來,她已經躺在了滿是藥水味的房間里,全身無力,只有嗓子發出沙沙的聲音。 此時窗外已是晚上,屋里很暗,只有窗臺上的花兒背著月光漏下明明暗暗的一點疏影,還有角落的沙發里一個孤單的人。 那人聽見動靜站了起來,打開燈光,一步步走近床上的蔣子虞,輕聲笑了笑,問候到:“蔣小姐,我們又見面了?!?/br> ☆、第41章 第41章 蔣子虞抬頭看著面前歐陽瑩瑩滿是笑意的臉, 身體下意識地發出一陣接一陣的冷,支撐著身子的雙手隨著歐陽瑩瑩的靠近猛地往下一歪, 整個人跌回到床上。 歐陽瑩瑩看見蔣子虞的動作微微一怔,靠上來, 拿過枕頭上的一縷頭發, 輕笑著問:“怎么, 你很怕我?” 蔣子虞偏過頭看向窗外,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里, 歐陽瑩瑩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她現在的心情就像一片看不見底的空虛,有如行云踏霧, 踩不著真實的土地, 分不出哪里是路, 哪里是懸崖峭壁。 歐陽瑩瑩看著她的模樣, 也不逼著她開口, 只招了招手, 讓門外的傭人拿著粥飯進來, 坐在床位的位置, 指揮著傭人把蔣子虞扶起, 低聲道:“既然你不想說話,那就先吃點東西吧?!?/br> 蔣子虞任由那人舉著瓷勺向自己送來,咬著嘴唇就是不肯張嘴,眼睛里浮現著一股意外的倔強。 歐陽瑩瑩微微瞇起眼睛,接過那傭人手里的碗和勺子,舉到蔣子虞的嘴前, 沉聲道:“怎么,你還怕我給你下毒?呵,我要想弄死你,何必救你?” 蔣子虞聽了她的話,有一瞬的松解,等抬頭看見歐陽瑩瑩深不見底的眼睛,又立馬警惕起來,露出抗拒而憤怒的表情。 歐陽瑩瑩手里的勺子舉了一會兒,見蔣子虞依然毫不領情,干脆一下子將東西甩在了地上,而后傾身向前,猛地扣住蔣子虞的腦袋,將自己的嘴唇狠狠覆蓋在了她的上面。 蔣子虞瞬間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感覺歐陽瑩瑩似乎還想將舌頭伸進來,她才猛地用牙齒咬了一口。 歐陽瑩瑩被她咬得下意識退開,右手一巴掌甩在蔣子虞的臉上,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指抹了抹自己唇上的血絲,眼里露出陰暗而炙熱的光線,舔了舔嘴角道:“聰明的蔣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副倔強又弱小的樣子有多么想讓人狠狠蹂/躪,嗯?” 蔣子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臉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低聲質問:“你…你不是喜歡哥哥的嗎…” 歐陽瑩瑩勾著嘴角笑了起來,右手猛地抓住蔣子虞的頭發,將她的臉高高抬起,語氣冰冷地回答:“是,我是喜歡過你那惡心的哥哥。不過后來我發現…” 說著,她把臉貼近蔣子虞,左手從她的額頭滑至鼻尖,帶著笑意道:“…你更能勾起一個人的占有欲?!?/br> 蔣子虞猛地偏過頭,躲過歐陽瑩瑩即將落下的親昵,啞聲說到:“歐陽,我之前是騙過你,但你也不用拿這樣的法子來糊弄人,你大可以打我罵我……” “糊弄你?” 歐陽瑩瑩忽的笑了出來,伸手扣住蔣子虞的下巴,逼著她用臉正視自己,左手微微抬起,用自己冰涼的手貼在她的身體上,臉帶笑意地告訴她:“小傻子,你現在在我手上,我想打你罵你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我想要弄你,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br> 說完,她猛地一下把蔣子虞整個人推到下去。 蔣子虞這時才剛剛清醒,腳上之前失血過多,又沒有吃東西,被她這樣猛地一推,整個腦袋都開始變得天旋地轉起來,等好不容易恢復了清明,發現歐陽瑩瑩已經撩起她的衣角,低頭隨著目光肆意游走著。 蔣子虞只覺汗毛乍豎,冷汗四溢。 伸手推著俯在自己的肚子上的腦袋,大喊到:“歐陽你瘋了嗎???” 歐陽瑩瑩伸手抓住她的手,猛地在她脖子上一吸,聽見蔣子虞倒吸一口氣的聲音,手指還格外壞心地輕輕一劃,直起身子,冷笑了一聲道:“都是女人,害羞什么。況且,給你上藥的時候我也早就把你看了一遍,你不就是天性放浪嗎,怎么,還要為你那個虛偽的哥哥守身如玉?你這樣的身體,守得住么?” 蔣子虞猛地推開她的手,憤怒地看著她喊:“是有怎么樣!我哥哥才不虛偽!你才是惡心!” 歐陽瑩瑩冷笑了一聲,干脆伸手摸向了蔣子虞的臉,撫摸著那平滑細膩的皮膚,時不時重重捏上一下,笑著道:“你哥哥不虛偽?這可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話!不虛偽他會裝作不知道你和李然的事?不虛偽他會故意留下李然讓他為你送死?” 蔣子虞忽的愣在原地,沙啞著嗓子問:“你…你在說什么…什么叫讓李然為我送死?” 歐陽瑩瑩低頭輕笑,她是那么享受將談賦的真實面目撕開的過程,特別是在這個他深愛的meimei面前。 “你知不知道,就算李然沒有去救你,談賦也不會讓你真的死掉。你以為,你當時崩斷繩子的刀片是被誰踢過去的?你當所有人都是傻子么?肆無忌憚的放著三個技術人員大搖大擺地進去,沒有一點防備?” 說完,她看見蔣子虞的眼睛里漸漸蒙上了疑惑與震驚,心情不禁越發的興奮起來,靠過去,舔了舔她耳朵下面的皮膚,咬牙切齒道:“其他地方的人可以深入這里的勢力,那談家的人自然也可以深入他們的陣營。這一場戲,不過是為了一鍋端。你以為談家那老不死的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趕到倫敦來,難不成真是為了你和你那惡心的哥哥一個破視頻?呵,蔣子虞,你怎么會傻得這么可愛。談賦留了足夠的人,在保證你安全的同時,也給了李然選擇。如果李然不去救你,他在事后有的是辦法把他弄死。而如果李然心里真的有你,那他勢必會去救你,只不過這一救,他就永遠別想活著離開?!?/br> 蔣子虞聽完她的話,只覺全身冰涼,回想去許多當時的情景,腦痛欲裂,像是想要爆炸開來。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那時那刺穿了女人手掌的刀片會不偏不倚的被踢到自己面前;為什么在李然進到地下室之前,周圍沒有一個人攔住他;而為什么當李然要抱著自己離開時,身后突然就出現了那么大的一幫人。 這一切看似順其自然的情節,情急之中來不及思考,但真的靜下心來回想,竟都帶著深深的恐懼。 “我不信,我不相信。哥哥不會的,他不會…” 蔣子虞坐在原地,兩眼失神,她知道談賦從小對人冷漠,但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她心中那樣深愛的哥哥會冷血無情到這樣容不下一個李然的地步。 “為什么不會?” 歐陽瑩瑩歪著腦袋,漫不經心地問:“你眼里的談賦是什么樣一個人,普通的學校教授?高級工程師?哼,別開玩笑了小笨蛋,他就是一個從小被塑造的武器,他爸爸不過是個連兒子都不放過的冷血。你知道談賦小時候是怎么長大的么,他和談宵,六歲就能吃生rou喝生血,小學沒畢業就能在原始森林殺掉一群野狼。蔣子虞,你心里的談賦,是不是還挺風度翩翩,挺清淡儒雅的?哈哈就該讓你看看他發了瘋的樣子?!?/br> 說完,她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嫌惡道:“那么讓人惡心?!?/br> 蔣子虞聽見她的話,全身都不自覺地發起了抖,沉默了許久,終于又抬起頭來,看著她問:“我哥哥是怎么樣的不用你來告訴我。倒是你,歐陽瑩瑩,你們歐陽家又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你會對我在地下室的事情那么清楚?” 歐陽瑩瑩扯著嘴角微微一笑,也不掩飾,撩著她的頭發回答:“我們歐陽家,自然就是他們想要一鍋端的目標咯?!?/br> 蔣子虞猛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喊:“原來你們家才是最大的底牌!” 想來也是,像李然這種人物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他到底也只是一個商人,無法接觸到真正的所謂機密,只有歐陽這樣的家族才會是泄露真正的源頭。 而如今這樣一看,當年歐陽家制造車禍將李然的人生打碎,想來也不只是為了讓他給歐陽蕓讓路那么簡單。 歐陽瑩瑩聳了聳肩膀,坐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開始表現出格外的厭棄:“別說的這么難聽。我們歐陽家和他們談家也不過是各為其主。怪只怪你那惡心的哥哥城府太深,演了這一手好戲,不但把自己的情敵除掉,還把我們歐陽家給坑了進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