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張環聽了莫三孚的話,終于抬起頭,微微瞪著雙眼,里面是nongnong的不甘和遺憾,看著張樺的眼睛里寫滿了愧疚。張樺看不見她,也不知道她的這一番動作,但是這不妨礙他露出震驚和遺憾以及愧疚痛心。 “莫哥……張樺哥?”林玥歡被莫三孚兩人談話的聲音吵醒,他并沒有聽清張樺的聲音,倒是聽清了莫三孚的聲音,所以看到張樺時才會驚訝了一下,這時候他也想起了自己原本是在張樺家而不是在莫三孚家的。 “歡弟?” 莫三孚聽了張樺那一聲驚訝的“歡弟”相對于林玥歡的杏仁眼而略顯凌厲的雙眼微微瞇了一下,只是誰都沒發現。 “張樺哥,你這是……?”林玥歡看了看張樺舉著的傘,一把紅色的傘? 張樺尷尬地笑笑,然后看向莫三孚,林玥歡順著他的視線將杏仁眼轉到莫三孚身上,莫三孚笑笑道:“他來看你?!?/br> “呃?”林玥歡。 “……”張樺。 明顯不在狀態的回答讓現場沉靜了下來,莫三孚看向林玥歡,見他腳上只拖了雙布鞋,便道:“進屋去吧?!?/br> 林玥歡和張樺相互看了一眼,跟著莫三孚走進屋子,進了屋,莫三孚讓林玥歡先去換雙鞋子,林玥歡聞言低頭看著自己露出腳后跟的穿法微微紅了臉頰,和張樺說了一聲就回屋去找鞋子,莫三孚在他歇的屋子里有放著一雙新鞋。 莫三孚看著林玥歡離開廳房,這才將視線轉向張樺,在張環身上看了一下道:“這世上有道修、佛修和其他修行之道,大多都是為了尋求仙班,與天同壽。在這些修行之道中有一個特殊的修行道……”莫三孚勾勾唇,看著盯著自己的一人一鬼,對張環緩緩說道:“那就是鬼修,以魂魄的狀態修行,你就不必想著修行飛升,與天同壽了。你手上沾了人命,若想飛升,難上加難。但只修行到現出實體,不懼陽光行走人間也不是什么難事,就看你的資質了?!?/br> 張環聞言微微一怔,沒說話,只看著他的弟弟。 “鬼修?”張環沒什么反應,但張樺很是激動,他看著莫三孚,有些混亂地問道:“鬼修要怎樣修行?” “我出生正統道家,這類修行之道在正統道家眼里并非正道,而是邪門歪道,所以我無緣看到這樣的修行法門?!蹦趽u頭說道:“不過,鬼魂皆由陰氣滋養,受月華澆灌。你先帶她去找個陰氣盛的地方待著,夜里也可吸收月華。這事得快些,若她被人間陽氣所傷,最壞的結果便是魂飛魄散?!?/br> 莫三孚說完就沒再說話,因為林玥歡進來了,張樺也明白了莫三孚不想讓林玥歡知道張環的事,就止住了這個話題,和林玥歡、莫三孚聊起了別的。 莫三孚順著張樺岔開的話題和他聊天,也通過這次聊天,知道了不少事。 張樺祖籍就在這忠縣廣頭村,這是毋庸置疑的。當年世道亂了之時,張樺正好游學到了雍州,趕上雍州越氏揭竿起義。張樺被好友牽連,成了越氏長子越耘座下的一個幕僚,沒什么大用處,就是湊個人數,越耘不信任張樺,張樺的能力也對越耘沒什么用處,也就歇了鞍前馬后,建立功勛的心思,一直在越耘手下做個隱形人一般的人。 越氏登上龍椅,越耘順勢成了太子,來投奔的人才多不甚數,張樺這個小人物就被遺忘了。半年后,越氏王朝第一次開科舉,張樺順勢脫離太子府,通過科舉進入朝廷。張樺在翰林院做了個不大不小的編修,做了半年后,他也因為祖籍屬于云州,就被朝廷大員們安排回來做了隔壁運隆縣的縣令。 這次得以脫離太子府、脫離朝堂也算是張樺苦盡甘來,本想來接jiejie去享福,哪知道遲了一步。 莫三孚還從張樺嘴中大致掌握了京中局勢。 越氏皇帝,號高宗的越喬書,有一個書卷味十分濃重的名字,但其真性格卻與之完全相反,其人為人狠辣,心思縝密,扮演一個笑面虎是他最喜歡干的事。越喬書有三子三女,三子和長女均是其元妻,即已逝元皇后所出。二女是其庶女,但生母已逝,在宮中頗為低調,就像個隱形人。三女如今才兩歲,是現在在皇后位置上的繼皇后所出,頗得高宗喜愛。 而且據說繼皇后又有了身子,據說可能會是皇子。高宗現在年過半百,這位繼皇后肚子里的娃可是他的老來子,想必其能得到的寵愛不會比三公主少。越氏現在的二皇子越航是個醉心山水詩畫之人,即使是當初高宗起義時也躲在后方沒什么表現,和二公主一樣總是被人遺忘。但莫三孚與其接觸過,知其并非真正的“無心”之人。 如果說二皇子越航是個低調沒什么存在感的人,那太子越耘和三皇子越秖就是十分有禮且飽讀詩書,胸中有溝壑的能人,二人文學武功皆不相上下。只是越耘為長,如今得封太子,越秖只是個翼親王,與越耘相比,越秖也只能斂下鋒芒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三皇子翼親王是不可能就這么善罷甘休的。 再有繼皇后摻一手,京中可謂是三足鼎立了呢!莫三孚微微哼了一聲,只是沒人聽到。京中這幾個人就這么掙著搶著,怕是完全忘記了那醉心詩畫、游戲山水的二皇子以及那坐在皇位上的越喬書。越喬書,即使年過半百,但越喬書還是那個敢于第一個反抗舊主、奪取天下的越喬書,他最喜歡的就是做漁翁。 對了,聽聞越喬書起義前還有一個庶子,但在亂世頭一年就失蹤了,聽說越喬書那個庶子并不得寵,但那個庶子的母親卻十分得寵。不知道京中那幾人有沒有忘記這位生母得寵其本身卻很不得寵的“四皇子”。 說起來,他離開那混亂的朝堂也已經一年多了,由原先的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僵持變成了現在太子和翼親王隱形聯手對付繼皇后了,越喬書的游戲越玩越大了。 不過,這都不關莫三孚的事,只是看著仇人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第二十章、回村 張樺沒在莫三孚的店里待多久,他記著莫三孚的話,要趕忙去找一個積陰之地,讓他jiejie在這人世間多留些日子,所以他和林玥歡、莫三孚聊了一會兒也就離開了。 張樺走后就只剩下莫三孚和林玥歡了,兩個人獨處,莫三孚倒沒覺得有什么,林玥歡卻有些尷尬。 莫三孚看著林玥歡拘謹別扭的樣子,好笑地開口打破這個尷尬,“在想什么?” “我記得我是和張樺哥到他家去了的,怎么一覺醒來就來這兒了?”林玥歡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聽到莫三孚的問話下意識就答了,回過神來就尷尬得漲紅了臉。 莫三孚好笑地搖搖頭,林玥歡依舊如當初那般是個害羞的小娃娃,說不到兩句話就會紅了臉頰,讓那妖艷的臉硬是顯得純真可愛了。 莫三孚這樣想著,就沒有看到門外的伙計那張可以吞得下兩個雞蛋的嘴以及那迅速、熟練地躲閃的身法。 那伙計敲敲胸口,暗暗壓下驚訝。奶奶喲,那是我老板?不是,那是我老板被妖怪附身了吧? 不管這個伙計如何驚疑不定,反正莫三孚和林玥歡是相談甚歡,盡管那些話聽在伙計的耳朵里那就是閑得蛋疼。 等莫三孚和林玥歡的談話告一段落時,那伙計才壯著膽子進去請林玥歡,他是林氏布莊的伙計,布莊的染坊出了事,本來早就要來稟告他老板的,但是老板出遠門了,只有大掌柜在。大掌柜拿那事兒也沒辦法,就只能等老板回來了。 林玥歡聽說伙計說布莊出事兒了,微微皺起好看的眉,又看看莫三孚,猶豫不決,莫三孚笑笑搖頭,“你先去吧,以后有的是時間一起說說話?!?/br> “嗯!”林玥歡為難地點點頭,跟著那伙計離開了。 林玥歡走了,九寶糧店里的人手夠了,云楓還能抽點時間教尹音染認認字,尹黙沒在,他作為書童和寶柱一起去了書院,莫三孚也給他交了束脩,順便也學學。 莫三孚在店里看了一圈,在廂房里找到了和于氏談天的許春林。 “娘?!?/br> “三孚?有事兒?”許春林顯然被莫三孚嚇了一跳,說完這句話時正暗暗安撫自己的跳動的心,許春林的動作細微,很難發現,但莫三孚卻是明白的。 對許春林捎帶防備和警惕的動作,莫三孚只能苦笑,當權者最喜歡玩的游戲便是牽引人心,利用人心。比如現在,當權的越氏及其厭惡道家和道士,對百姓民眾的影響不可為不少,雖然他和許春林說清楚了自己并非邪道,而是正統道家修士,但許春林還是下意識有些怕他。對此,莫三孚只能暗暗嘆氣苦笑。 “嗯,店里不忙,我想去牛馬市場看看,待會兒直接回村子了?!?/br> “去那兒做什么?”莫三孚要回村是早就說好的,許春林沒什么驚訝的,只是不明白莫三孚要去牛馬市場做什么。 “去看看有沒有驢子、騾子,買兩頭回來,方便些?!贝蠛偷呐qR管制很嚴格,能干活的牲畜里就只有驢和騾子管制得寬些,買驢和騾子回來干活也方便得很。 許春林聽了莫三孚的話,說,“也是,買頭牲畜回來寶柱上學也方便不少?!?/br> “嗯,我讓云楓和我一起去,您幫著看著點前面?!?/br> “好,你去吧?!?/br> 莫三孚點點頭,叫上云楓就離開了店里,從店里出來直奔牲畜市場,按莫三孚的想法就是買幾頭驢就好,騾子還是不買了,那種牲畜有馬的血統和脾氣,難訓得很。 莫三孚和云楓將牲畜市場逛了個通頭,分別在三家人手里買到了三頭青壯年的驢子,驢子體型較大,皮毛油光水亮,就是價錢貴了點,不過這些日子以來莫三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少錢了,買驢子的這點小錢簡直沒法看??! 莫三孚和云楓在牲畜原主人的幫助下將驢子趕到了店里,從后門進了院子,后門的左手邊就是一個小小的牲口棚,住不下三頭驢,只能等晚上的時候讓鄭大壯趕去磨坊了。 莫三孚將馬車留下,讓鄭大壯傍晚的時候先趕車去接寶柱回來再趕車會磨坊,明兒就去木行定幾輛驢車。交代了事后,莫三孚牽著點心就離開了,一路暢快地奔跑,沒多久就看到了青山綠水見影影綽綽的屋頂和炊煙,安靜而美好。 莫三孚趕到自己家時,看到的就是已經完成了的墻體,莫三水他們正在修建最后的墻體,遠遠看去就是快要成型的房子。 莫三孚的這個新房是個二進的院子,對于一個三口之家來說,這個院子真的很大,大門進去是個青磚砌成的屏風,兩邊是一排排的房間,中間是個院子,轉過屏風就能看見一個大的待客廳,大客廳的兩邊有兩間房和兩個小花廳,帶客廳主位置的兩邊往后一繞,進去后是個游廊,游廊的兩邊都能進入二院的花園,花園里才能看到二院的院門,二院內就是主人家的房間和小客廳,這里是接待親密客人的地方,一般人是不能進的。 就是因為莫三孚需要修建的院子雖然規模不怎么大但修得精細,所以莫三孚才讓莫三水組建一個泥水隊的。 “三孚回來了?”最先發現莫三孚的是在院子外邊撿青磚的張小花,那大嗓門一吼,正在專心砌墻的,和泥水的人都抬頭看向莫三孚。 “張嫂!三水哥,大家伙兒都好吧?” “好得很?!蹦畯臑榱似鰤Χ芷饋淼哪绢^架子上跳下來,大步走向莫三孚,“我還以為你小子準備在縣里常住了呢?!?/br> “哪能??!”莫三孚道:“我在這兒起了這么大一幢房子就是為了住呢?!?/br> 和莫三水說說笑笑的,莫三孚就和莫三水說起了正事兒,莫三孚問莫三水,他家的房子修好還要多少時間。 莫三水道:“你要求得精細,墻砌好了也才算完成一半,還有得等呢?!?/br> 莫三孚要求的房子就是地上一律鋪上青磚,房頂一律使用黑瓦,就連花園的小道上也得鋪上青磚,墻面上還得抹上石灰漿,游廊的木欄也是個大工程。 莫三孚和莫三水算算時間,最少要到八月之后才能完工。 ☆、第二十一章、風塵女 莫三孚想了下,現在砌墻的工人的工錢不變,但是房子的門窗、游廊的欄桿之類的部件讓莫三水另找人做,盡量在七月末,八月初將房子完工。 將事情一一交代下去,莫三孚就開始了自己的修行之事,前些日子忙碌,除了晚上他都沒有了修煉的時間,現在事情告一段落,他也該恢復自己的修行習慣了。 早上的時候,莫三孚會準備兩擔水桶,一擔自己挑著,一擔點心擔著,一起向小水井走去,在小水井最近的一個岔路口上山,在山頂上就著初升的太陽修煉,太陽完全升起后就擔著水回家,幫著做些不需要手藝的活兒,晚上收工后,莫三孚喂了雞,關了門牽著點心就去自家的后山上,在山上修煉兩個時辰到子時后回家。 如此循環往復,日子就這么過了一個月,到了六月后,白日變得很長,而夜晚則很短,給莫三孚家修建房子的隊伍增加了白日的干活時間,當然也加了三個銅板。很快,地面上的青磚就鋪完了。 青磚鋪完了,給莫三孚家做的門窗房頂的活兒還沒完,莫三水就放了大家兩天的假各自回家休息,第二天天未亮莫三孚也牽著點心去了縣里。 一是因為他回來這么久了,不去看看他也不放心,二是他的修行遇到了瓶頸,因為許春林的態度。他原本以為他和許春林時母子,即使知道他是道士也不會有那樣強烈的反應,但是他終究還是猜錯了,許春林和他的感情已經疏離了,因為十年的分隔。 因為這個瓶頸,他不得不放棄修行,以免這件事成為他的心魔。 莫三孚牽著點心剛走出村口就遇到了李永山家的張燕和她的三兒媳婦白明華。因為白明華身上那濃厚的怨氣,所以莫三孚對著二人就多關注了一些。 這兩人正坐在村里的牛車上,今兒是大集,那牛車上坐滿了人,堆滿了物品,一眼看去都是人。莫三孚將目光放到白明華身上,這回他是看清了白明華身上的怨氣來源了,那是一個風塵女子模樣的女鬼,女鬼身上怨氣很重,卻沒有戾氣。也許是怕自己身上的怨氣沾染上白明華,傷了她,那女鬼距離白明華有些遠,但她長時間跟著白明華還是讓白明華沾染上了不少的怨氣,這些怨氣已經開始影響白明華的身體了。 莫三孚關注著女鬼,卻忘了那白明華是個剛嫁人的新婦,且是個漂亮的新婦,他這么肆無忌憚地盯著白明華看,讓張燕有些不滿。 張燕皺著一張圓臉,不滿地對著莫三孚叫道:“嘿,我說,許春林家的小子,你眼睛往哪兒看呢?” 莫三孚回神,聞言愣了一下,知道這回事是自己唐突了,忘記了男女大防,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應付。 莫三孚看著張燕,突然看到白明華和張燕身后那只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野雞,尷尬道:“燕嬸子,您誤會了,我是看那野雞呢?那野雞毛色好看得很,不知道是誰的,賣嗎?” 莫三孚這樣說了,張燕也不會胡攪蠻纏,那樣名聲吃虧的只會是自己媳婦,便冷哼一聲,“這雞是我們的,我們要帶去縣里給我兒子,不賣?!?/br> “真可惜??!”莫三孚假裝嘆息了一聲,便道:“那算了,那燕嬸子我先走了?!?/br> 莫三孚說罷不在搭話,拍拍點心示意它快走,等看不到牛車后,莫三孚才松了口氣,這回是他自己逾越了,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這么不謹慎。 “后生,你能看見我吧?” 莫三孚面無表情,直接忽視了出現在眼前的鬼臉,那鬼見此,呢喃自語:“難道看不見?” 這是跟著白明華身后的女鬼,這女鬼打扮暴露妖嬈,有一股子風塵味,但那行為和聲音卻又顯出了江南女子的婉約矜持。 這女子說話雖然是云州話,但是帶有柳州口音,細細綿軟。觀她樣貌,和那白明華有五分相似,莫三孚暗暗皺眉,怕是有一個麻煩上門。 莫三孚面無表情,打定主意不理這女鬼,催促點心快點。 “不對,你看得見我?!蹦桥戆櫭?,迅速飄在莫三孚身前,直接穿過點心的腦袋,嚇得點心嘶鳴一聲,差點下跪。 “……”莫三孚。沒見過你這么膽小的馬! “后生,你果然看得見小婦人?!蹦桥硪姶碎_心地說道,十分肯定。 莫三孚沉著臉將點心趕到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身形嬌小的柳州女鬼,“看得見又如何?” 那女鬼蹙著細細的眉頭,道:“后生,你是道士,你能不能幫幫小婦人?” 莫三孚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使勁兒敲了點心的腦袋,翻身上馬,不在理會那幽怨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