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 三日后,夜晚,萬家燈火之時。 天空又開始飄起鵝毛大雪,央城外響起“咚”的一聲擂鼓聲,驚動了城里正欲安睡的人們! 城墻外,火把亮起,一個,兩個,三個……火把逐漸連成一片,照亮天空……孟朝玉背著手,身著一身鎧甲,站立于千軍萬馬之中,他看了眼不遠處城墻上突然出現密密麻麻成排站的弓手,轉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 在他身邊那人身材纖細矮小,最多十五六歲。此時她身上穿著不比孟朝玉厚重的鎧甲,火光將她黑色的瞳眸印得猶如繁星明亮。 她點點頭,伸手拉下面頰,遮去大半張臉—— “王爺,您還記得答應過我,三條命萬萬動彈不得?!?/br> 鎧甲后沉悶的聲音響起。 “你說?!?/br> “君長知,紀云……”白術猶豫了下,“孟樓?!?/br> 孟朝玉深深地看了白術一眼,隨即淡淡道:“允了?!?/br> 白術點點頭,順手接過身邊騎手那比她還長、比她手臂還粗的北鎮軍大旗,輕而易舉地高舉起來揮舞了下—— 旗幟揮舞之中,攻城號角響起!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抽空了…… 白術只能聽見旗幟撲簌發出的聲音,以及她狂烈的心跳。 189 站在城墻上的人, 只看見遠遠的一根巨大枯木從烏壓壓的反賊兵陣中被緩緩運出——看不見前面后面扛著木樁的人,仿佛那木樁自己長了腳會走似的。 城墻上的人驚呆了,傻乎乎地看著那樹樁越來越近, 然后“咚”地一下狠狠撞在死死閉合的城門之上,城門發出驚天動地響, 就連他們腳下的城墻土地都因此震動了起來! “攻城啦!工程啦!” “日您娘的,那樹樁子撞邪自己會走路撞城門啦?!” “射箭!射箭!給我射!” 城門上一下子亂了起來,亂糟糟哭爹喊娘的—— 而白術躲在木樁下,見燃燒著火焰的箭嗖嗖從城門射下,能感覺到長箭“咚咚咚”入木三分釘在樹樁之上使得手掌震動, 與此同時身后立刻成了一片火?!欢辨傑婈囆臀磥y,死傷甚微,有人倒下,后排立刻有人借上舉起他的盾牌…… 大軍□□向前壓近。 并靠著人海戰術,一架架搭上了攻城梯—— “沃日!白術!你他娘倒是給老子動手!東張西望看風景呢!” 身后傳來孟朝玉的怒罵, 這會兒他也是緊張到忘記裝孫子了——白術抬起頭沒看見錦衣衛也沒看見東西兩廠的人,估計已經去御前護著孟樓去了……挺好的,免得叫君長知看到她這副模樣,那還得了?而眼下只剩下一些烏合之眾,哪里會是孟朝玉北方大軍的敵手, 城門三兩下被白術撞開! 城門后頂著門的人飛出去,掙扎著爬起來才看見樹樁底下原來還有個人——就是她——舉著這比她整個人還粗的樹樁子哐哐把城門砸開了,這會兒她彎著腰扛著樹,月光之下看不見她的長相, 看在守門城衛眼中,她卻猶如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啊啊啊啊啊??!”一名士兵瞎揮舞著手中的劍往后退。 “——叫什么,干.你娘,小雞仔膽子,老子是都尉府錦衣衛,舉手投降,保你不死!” 舉著樹樁的人扔了樹樁,拍拍手,在她身后是一群躍躍欲試、就等一聲令下就要如魚貫入的數十萬北方大軍——她站在最前面,頗有一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干.你娘!干.你娘!”那城衛站起來,慌慌張張道,“騙鬼啊你,你說你是錦衣衛你就是?錦衣衛的腰牌呢?繡春刀呢?飛魚服又在哪?錦衣衛不保護皇上在這幫反軍砸門!你當我傻?!” “……” 白術沒有象牙牌,沒有繡春刀,沒有飛魚服。 白術覺得他說得好像有點道理,恰巧這時候在她不遠處半張臉捂在鎧甲后面的孟朝玉響亮笑了聲表示對她過氣身份的質疑與嘲笑……白術面子掛不住了,揮了揮手,身后嗖地飛出一只箭正中那守城士兵的腦門—— 白術愣了愣。 與此同時,那些個早就等的不耐煩的士兵與馬蹄,嗷嗷地一窩蜂沖入城內! …… 這一夜,央城注定是個不眠夜。 家家門戶緊閉,老弱婦孺在家里死死地捂著自家孩子的嘴,驚恐地看著窗戶外的刀光血影;捂著孩子的耳朵,不讓他們聽時不時傳來的慘叫之聲…… 街道上,房頂上,到處都是打斗的聲音,有的鮮血飛濺在窗戶上,他們只來得及看見屋外一個身影將長矛刺入另外一個身影的身體里,一切就像是詭異又無聲的剪紙皮影戲! 從始至終,北鎮軍無一人破名宿而入,除非是有守城要員躲入民居,他們才派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起來,不敢擅自闖入捉人——北鎮軍里少不了自小央城出去的人,大家也是怕發生兇神惡煞踹開門發現里面有點眼熟,再定眼一看發現祠堂里供著自家祖先的牌位這種烏龍的事…… 燈火通明的街道。 不少聞名內外的貪官污吏被孟朝玉那個老油子趁亂清除——按他的話來說就是現在偷雞摸狗的干掉比以后他登機了還要費心思耍心眼把他們干掉簡單得多…… 忠臣的府邸之上卻是一片寧靜,也就偶爾有人碰巧路過,驚動里面的狗叫兩聲。 ——比如前任一品中書省平章政事君國民老頭家中,烏壓壓一片,仿佛連喧囂之音都識相地繞道走…… 這樣夜的寂靜之中。 突然從天而降一抹靈巧的黑色身影,貓兒一樣嗖嗖靠近了,從最近的屋頂一躍至君府后院墻上,弓著背,看了看四周,確定沒周遭沒動靜,她又縱身一躍,落在院中潔白一片的雪地上! 噗。 嘎吱。 松軟的雪花被踩出細微的沙沙聲響,落在地上的人呲牙咧嘴,膽戰心驚地用無聲口型說了句“去你妹的踏雪無痕”——她連忙看了看周圍:她記得君長知家里養了條愛撲人玩的大狼狗。 ……………………然而那大狼狗并沒有任何動靜。 可能是上年紀了耳背。 白術咧開嘴,嘿嘿笑著哈出一股子白氣—— 那日在北鎮客棧與君長知時隔幾年再見,人們便也只是知道那是白術與她妹子重逢的日子,她與牛銀花遙遙相望,仿佛老死不相往來,后者目不轉睛與她擦肩而過…… 沒有人注意到,其實當時她跟白術說話了。 【那東西,給你放井里了?!?/br> “那東西”,自然是白術離開央城時,扔進君長知后院里的那堆東西——里面除了給牛銀花的白術攢下的銀子外,還有她的象牙牌——都尉府錦衣衛二十八字號,真正的象牙牌。 她的繡春刀沒有了,很早以前師傅說過,刀在人在——但是刀沒了,只要有象牙牌,她便還算是錦衣衛,沒人能用假的二十八字號牌子取代她的位置。 沒有人。 牌子是用油紙包好的,這么些年倒也不怕被泡壞了,白術越想越興奮,踮起腳噔噔噔便跑到了君長知后院井邊趴著看,正琢磨著這大冷天的井水不會給凍結實了吧她的象牙牌喲,突然聽見身邊“啪”地一聲輕響,她微微一愣。 “在找這個?” 清冷的聲音響起,略為沙啞。 轉過頭去,便看見身邊雪地上,一塊被拆開的油紙包著個泛黃還有血紅絲的象牙牌子,上古字雕刻“二十八”字號……白術眨眨眼,抬起頭。 隨即便看見她家男人擁著個雍容華貴的白裘領子,身著緋紅官袍,滿臉面癱在站在她身邊——不知是不是在冬季所以顯得更加蒼白卻極為俊美的臉上可見刻薄,他薄唇輕抿,居高臨下地看著撅著屁股趴在井邊的她。 “………………………………君大人?!?/br> “……” “外頭雞飛狗跳打仗呢,”白術爬起來,一個勁兒地用眼睛瞥他腰間掛著的鞭,生怕一言不合就抽她臉上了,“您不趕著去護駕,在這干嘛?” “不干嘛,就想看看反賊有沒有膽子來君某家后院撈東西?!?/br> “………” “沒想到,”君長知微微瞇起眼,“她還真有?!?/br> 190 眼睜睜地看著君長知把她的小心肝象牙牌子往衣袖里一揣, 白術眼角跳了跳,而君長知至始至終臉上都沒有多少表情——呃講真白術也是確實沒怎么見過他有太多的表情,直到他攏著袖子, 往那站穩了微微一笑:“你過來?!?/br> 白術心里咯噔一下。 當時就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幼兒園門口拿糖騙小孩的變態大叔,于是當時不止沒有按照君長知說的那樣“過來”, 反而活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君長知見她這副見了鬼的模樣,挑挑眉:“牌子不要了?” 要。 當然要。 但是你這幅模樣,我是萬萬不敢問你要的……白術低下頭,不敢吱聲——卻豎起了耳朵,聽見不遠處那人一步步走來, 厚重的靴踩到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白術看著那精美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頭頂響起男人的聲音:“本官回朝后,聽了不少風言風語……原來是那北邊的探子往回報了信兒,說是在北鎮王的軍隊里出現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明明是個女娃呢,卻像是山頭里躥出來的狼崽子,使得一手好箭術,身手敏捷騎射不在話下,不僅頗得忍心, 還整日和眾將士同吃同住……” 君長知最后加重的那四個字聽得白術心驚rou跳。 “這畫風未免有點耳熟,于是皇上問本官,這次前往北方,可是見著了這狼崽子?可是眼熟?模樣可是同本朝大婚之日落跑的那皇后……”君長知用指尖掃了白術肩上的落雪, 輕描淡寫道,“一般無二?” 君長知也就是數數白術的生平,但是他這語氣活生生有點像在拿著剪刀修剪出墻的紅杏,白術只感覺脖間嗖嗖涼風飄過——待那人的聲音到了耳邊,她索性張開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大人,那野狼崽子自個兒有單獨的狼窩,不跟其他臭哄哄的士兵住,貴朝探子耳朵不好使,傳報有誤啊大人!” 君長知只感覺那人被逼急了,氣息一窒便不管不顧撞進他懷里——當即那深沉的眸便沉了沉,熟悉的氣息在懷,帶著淡淡別人的血腥,男人卻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微微勾起唇角,竟是真的露出個淡淡笑容。 “那狼崽子成天在軍隊里目睹別的男性赤膊熱血,可是日子過得美不勝收?” “練兵時候都蒙著眼,不敢亂看的?!?/br> “和孟朝玉如何?” “清白,清白,英雄惜英雄……呃,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边@里說的敵人自然是孟樓。 “那日本官見著你們喝酒可是喝得歡快?!?/br> “故意氣你的,本狼都快在你跟前翻肚皮了,大人還不將本狼叼走,本狼很氣也很急……大人跟舍妹亦是親親我我的模樣,看得著實辣眼睛,想想一路人佳人在馬車郎騎駿馬護在馬車外一路千山萬水,本狼心中——” 白術還沒說完,便聽見頭頂上男人輕笑一聲,她下意識地閉上了嘴——緊接著下一秒整個人便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她輕輕低呼一聲抱住了君長知的脖子,生怕他把自己扔進井里大義滅親……然而接下來卻是眼前一花,居然見男人抱著她大步往那后院里空無一人的廂房里走,她愣了愣,直到整個人被放到了床榻上,細碎的吻落在眼睛上、唇瓣上,男人的手開始扯她腰帶…… 她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摁住君長知的手,嗓音顫抖之中帶著荒謬:“外頭在攻城,我老大要干了你老大搶那把椅子,這種嚴肅的時刻君大人是不是也該嚴肅點……” 君長知手一頓。 “我聽說方才是有個身懷怪力士兵懷抱巨型攻城木撞擊城門……” “……” 白術不敢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