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 當天夜里,子時未到,央城里還未睡下的人們便遠遠聽見夜風之中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紛紛開了窗往街道看去,月色之下只見那nongnong夜色之中愣是殺出一抹雪白,四肢精壯的馬兒通體上下沒有半根雜色——竟是一匹難得的寶馬。 那馬兒健步如飛,一下下踏在土地上揚起塵土一片,而此時,馬背上那抹修長身影也漸行漸近,馬上之人一身緋紅大蟒官袍,未戴襆頭長發傾斜,竟是晃眼。 天德二年,十二月一日。 由大理寺卿親自率領,率大理寺一等侍衛三十五人,外加都尉府錦衣衛十五人,鴻臚寺少卿一人,良駒五十余匹,連夜帶著御旨出央城,沖著西番國所在地,噠噠馬蹄,揚塵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回來了。 今日恢復更新,這個月剩下的日子先隔日更啊啊啊,下次更新后天哈! ☆、第一百零三章 …… 至打那天君長知拂袖而去之后,白術就再也沒見過這位年輕的大理寺卿。 牢房里每天來來往往許多人,都是陌生面孔,幸運的是他們對白術也沒有再繼續打罵,就是客氣地關著她,給吃的給喝的,也會給她那些個廉價的傷藥紗布處理自己的傷口——聽說這都是君大人安排的,剩下的再問,那些大理寺的人嘴巴比蚌還緊,就無論如何都撬不開了。 還聽說紀云也送過藥來,但是被攔在了門外,有了君長知撐腰的獄卒陪著笑臉,卻說著膽大包天的話,說是讓紀大人擔待著點兒,里頭關的是重犯,為其生命安危著想,不得使大理寺之外任何物品……紀云自然被氣得夠嗆,卻還是灰頭土臉的滾了。 白術算是真真正正地徹底清靜了幾天。 頭兩天她還覺得這樣不錯,省得看見君長知那張人渣臉就來氣,結果第二天晚上,情勢急轉直下—— 可能是樂極生悲,夜里風涼,又已是初冬,白術當天夜里就又染上了風寒,臉紅得像是嗑了一噸春.藥似的,張嘴說話之前,先是一頓驚天動地的咳嗽;風寒正要她半條命,那地牢里惡劣的環境帶來的報應也跟著湊熱鬧似的來了,傷口發炎,換藥的時候掀開紗布都能聞到一股腐爛的惡臭。 白術不是沒辛苦過,在錦衣衛這么久出了那么多任務,她試過三天不洗澡在泥巴里滾在雨水中上躥下跳——但是她從來沒有像是此時此刻這樣,被自己臭得想殺了自己。 得有人來救救老子。 白術燒得迷迷糊糊的想…… 老子還沒爆了君公公的菊花以謝心頭之恨,怎么能現在就死! 喉嚨沙啞得叫不出聲兒來,白術只能手軟腳軟地趴在大牢門邊,抓住那大頭鎖框框往門上砸——這一刻,聽著那金屬撞擊發出的沉重聲響,白術愣了愣隨機覺得自己跟動物園里籠子里關著的狗熊似的,那家伙也是伸出熊爪爪敲鎖求投喂花生米來著……… 也是喜感。 白術框框敲了鎖,還真敲來個大理寺的獄卒,那人攏著袖子冒著腰,從那踮腳走路的姿勢看,似乎也是個公公,只見其來到白術面前,放下食盒,賠笑道:“姑娘,怎么,餓了吧?” 白術差點兒被他一聲“姑娘”給憋得暈死過去。 要不是這會兒她實在沒力氣翻白眼…… 白術有氣無力地沖著這位大哥招招手,見其湊過來,便問:“你家老大呢?” “誰?” 沒好氣地:“君長知!” “君大人出外差去了,”那小公公攏了袖子,“走了有些日子了,聽說是西番王的妹子生性調皮,混入進貢的美人中一路跟來我大商,結果前幾日被發現,金枝玉葉還未到出閣的年紀,急著要送回去呢!君大人年輕才俊,文武雙全,自然就當仁不讓擔當了護花使者的重任……” “……” 以上絮絮叨叨一大段話,聽在白術耳朵里就可以只用幾個字總結:君長知泡妞去了。 白術覺得自己上輩子可能欠了西決幾萬噸黃金沒還,否則,這貨怎么就能把她害得鋃鐺入獄之后,又不知道打哪兒冒出個妹子,跟她搶男人呢? “西決不就一個哥哥么?”牢房里的人微微瞪大眼,“哪來的妹子?!” 那小公公放下了食盒,憋得滿臉通紅,半晌才道:“這問題,恐怕您得問西番國主子去呀?!?/br> 問他為什么那么種馬?生下來的一個兩個不坑別人盡坑她白術? 白術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又低聲咳嗽了兩聲——牢房光線昏暗,那小太監開始沒看清楚,只當她是太久沒說話了嗓子沙啞,這會兒聽她帶著幾聲病態的咳嗽,這才湊近了看,一眼便看見牢房中的人滿臉倦容,面頰緋紅,遠遠地聞,還能聞到一絲絲腐壞得rou的氣息。 心道一聲壞了,連忙放了食盒,去跟他真正的主子匯報情況去了。 這小公公前腳剛走,在他屁股后面的白術愣愣地看著他跑遠的背影,半晌反應過來難不成這是被她臭跑了? 顯得有些迷茫地轉過頭在牢房中掃視一圈,最后當她將視線固定在身后那火盆以及用來行刑的烙鐵上時,目光一頓。 …… 等天德帝得了消息,帶著一群宮女太監殺到大理寺牢獄里時,看見的便是這么一幕:那瘦小的身影蜷縮在牢獄的一角,整個人都快抖成了篩子,好不容易被皇宮的大米養出點兒rou的身子沒幾天又瘦回了一把豺狼似的骨頭…… 最可怕的是,在她的身邊有翻到的火盆,帶著火星子的紅碳滾了一地丟著一把已經冷卻了的烙鐵,天德帝面色陰沉上前一步,遠遠地便聞到了皮rou被燒焦的味道。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身后的人就已經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天德帝目光微微收縮,最后停留在牢房里角落里蹲著的那人的肩膀上——只見那肩膀這會兒倒是不流血了,但是被燙傷后,熟透了的rou和著血還有燒焦的皮,和烙鐵上的白色膿水,黑色紅的白的相互成影,繞是天德帝這樣三天兩頭就要誅個九族玩玩的人,都不由得看的心驚rou跳。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為了活下去,真正是什么都做得出來——之前就聽說她求生欲強著,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赤鐵刮骨,哪怕是戰場上的男人要做這個,怕是也要顫上幾顫吧。 天德帝眼中情緒復雜,幾番開頭卻沒能說出話來,不待片刻,正心生煩燥,便聽見牢獄門口外面又傳來一陣sao動…… “誰在外面鬧?”天德帝面色極為難看,“不知道朕在此?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給朕推下去砍了!” 后面跪了一地的人各個面面相覷,良久,天德帝再欲爆發,這才聽見外面跌跌撞撞跑進來個獄卒,哭喪著臉說:“萬歲爺,是紀云紀指揮使大人,也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風聲說咱們牢里關著的人快沒了,這會兒上房揭瓦要——” 天德帝的臉比鍋底還黑:“要做什么?” 那獄卒明顯是被嚇得夠嗆,嘟囔了幾聲,抬起頭看了看天德帝的表情,又被嚇得猛地低了回去,哆哆嗦嗦從喉嚨里哼哼了聲:“說是,要劫獄?!?/br> 天德帝聞言,怒極反笑:“這哪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是一個兩個吃了龍膽子了——先是有大理寺卿半夜出城門,還帶走兩個外交使節官員,人都走到半路了才想起跟朕報道;現在又來個要抱著監守自盜的都尉府指揮使………好好好,真是好極了的!不就是個小鬼錦衣衛么,一個兩個倒是都跟寶似的供著!” 身后一群小太監聽主子怒極,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紛紛壓低了身子頭碰著地—— 唯之前與白術對話那小太監是又驚恐又困惑:感情萬歲爺聽上去極討厭這個錦衣衛姑娘啊,那……那之前何必又暗搓搓地使壞兒編造出個君大人去當護花使者的故事蒙人呢? 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胡亂揣測圣意那也是大不敬,那小太監哆嗦了下,不敢再多想,也跟著伏地了身子去。 卻在這時,只見天德帝雙手一攏袖子,目光閃爍,片刻之后,這才道:“來人,開牢門?!?/br> 鏗鏘有力的聲音剛落地,九五之尊身后一堆趴跪著的身影中,便有一個微微一顫,平日里被君長知訓練得服服帖帖的獄卒抬起頭露出個遲疑的眼神,片刻之后似乎反應過來下令的人是誰,這才連忙的起了身,哆哆嗦嗦去開了牢房門。 整個過程中,那縮在角落里的身影完全一動不動——若不是那還在微微起伏呼吸著的背脊,人們幾乎要懷疑她是不是還有一口氣在。 牢房門剛被打開,他就被撞到了一邊——他動了動唇,卻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猛地嗅到一股極為尊貴的龍涎香鉆入鼻中,定眼一看,只見眼前飛快掠過一抹明黃色的身影。 皇帝向來視牢獄為污穢之地,向來對此避之遠走,然此時,天德帝像是忘記了那些個瑣碎的規矩,進了牢房門,便往那墻角里蜷縮的身影走去。 抬起腳,那極為干凈、精致的龍靴在那小小的身影上不怎么溫柔地踹了一腳,卻見那原本似乎緊緊團成一團的身影晃了晃,便像是一團泥巴似的散了開去,癱倒在地。 天德帝:“……” 就說怎么周圍這么大動靜都沒反應,果然是已經痛暈過去了。 滿臉稻草、灰塵得臟污自然不用說,衣服自打她下了牢獄便沒換過,撕碎得,抽壞的,還有她自己刮骨療傷時撕碎得,此時,衣服領子大大敞開,露出了那侍衛衣服之下,遮蓋住的層層束胸繃帶…… 天德帝目光一頓,在見識了原本雪白的繃帶此時變成了灰黑色時,顯得有些厭惡的挪開了眼睛。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張不省人事的臉上——臉上灰灰的,死氣沉沉的,若不是這會兒他來了,恐怕君長知再快馬加鞭,最后也只不過是為大理寺里的又一縷冤魂洗清冤屈罷了吧? 也不知道到時候他會是個什么樣的表情才是。 想到這,天德帝心里盡不知為何有一股病態的快感。 他彎腰,伸出手,飛快地在白術額間探了探——果然guntang一片,那燒糊涂的人似乎還對他冰涼的手有些依戀,當他想縮回手時,她拱了拱,吧唧著嘴露出個不滿的表情。 只不過配著這張面如死灰的臉,實在不太好看。 天德帝無情地縮回了自己的手,任由地上那人無意識地哼哼唧唧抱怨,自顧自地坐直了身,正欲說話,卻在這時,又聽見身邊的人小心翼翼地提醒:“萬歲爺,紀大人不知道您在這兒,這會兒開始硬闖了呢——您看這是……” “……” 天德帝聞言,一頓,干脆抓著地上那人的手腕,將她拖死狗似的拉起來順手打橫抱在懷中,在身后一縱倒吸氣的聲音中,他笑道:“讓他闖,闖完大理寺,最好再來掀我養心殿的屋頂——來人,擺架!” ☆、第一百零四章 天德帝當然不會讓紀云有機會掀了他的養心殿,扛著白術出了牢獄,大搖大擺地在上竄下跳的紀云給前晃了一圈,上了轎,迫不及待地把那渾身燒得厲害的人往旁邊一放,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掀開窗上的簾。 滿意地看見紀大指揮使人還立在牢獄門前,呆若木雞狀充當木頭。 天德帝心里好一陣痛快,表面卻是強裝鎮定,面無表情道:“紀大人,大理寺卿人出外勤,剩下重要的罪人折在大理寺牢獄里可不成,朕要將人帶回去仔細看著了,你是準備跟朕回去吶,還是繼續在這守著?” 紀云雙目放空,瞪著那轎里的九五至尊看了一會兒,腦海中噼里啪啦都是他親手抱著渾身是血的白術從牢房里走出來的模樣,好半天喘出一口氣來,一攏袖子咬牙道:“我就是來看看她的,既然皇上擔著,屬下也就放心了——中北巡撫于勇貪污私下吞并災糧一案還等著屬下去追查,屬下這就去了?!?/br> 紀云言罷,不等天德帝作出反應,自顧自一鞠躬,又扶了扶腰間繡春刀,轉身便上了大理寺的房頂,再是三倆下的功夫,人就看不見了。 只是哪怕他再怎么強裝鎮定,那急急奔走的模樣,怎么看都有一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這感情好。 一個小小的侍衛,就因為下面少了個把手,將大理寺、都尉府兩處都攪合得人仰馬翻——天德帝是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么好稀罕的,但是他就樂意看君長知、紀云這些個天不怕地不怕或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找不著北的模樣。 特別是他那從小一塊兒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好友兼下臣,平日里一副三天不吃飯都餓不死的神仙模樣,這會兒連夜出城門殺向西番國的舉動,嘖嘖這舉動多驚人,看看君國民老大人驚得假牙都掉了得模樣就知道了。 ——不管這把柄以后質量如何,這會兒,總之是好使得。 天德帝挑挑唇角,滿意地放下簾子,待轎外的大太監一聲吆喝,起驕回宮! …… 就這么地,君長知前腳剛走,后腳白術坐牢的地方就從大理寺變成了養心殿的偏殿—— 白術第一次從病里迷迷糊糊醒過來時候,睜開眼就覺得這地方怎么這么眼熟,再定眼一看就看見坐在不遠處的塌子上,瞅著自己沉思的萬歲爺。 她眼皮子抖了抖。 天德帝見她醒了,雖然面色依舊不好看,但是好歹那一陣濃參湯猛灌倒是灌出了效果,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接過旁邊宮女遞過來的茶,揮揮手,將旁的人都揮退了。 于是偏殿里只剩下了白術和他兩人。 天德帝見白術一臉警惕瞅著自己,咧嘴笑了笑,那模樣說不出的可恨:“醒了???看來那棵百年老參有用?!?/br> 白術慢吞吞從塌子上爬起來,見沒旁人,索性也懶得再來虛得了——她都敢當堂大罵君長知“傻逼”了她還怕什么?靠著塌子坐穩了,她唇角一抽,念出個穿越劇里最爛熟的臺詞:“這是哪?” 連“請問萬歲爺”“奴才斗膽”之類的客道話也省了。 天德帝被對方這“順口一問”給問得微微瞇起眼,頓了頓,道:“你在牢房就剩下一口氣了,朕正巧路過,瞧見了,可憐你呢,便把你帶回來了……” 白術要信他說的,她就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