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那沒辦法啊,”紀云清了清嗓子,“今兒過節呢,難得萬歲爺心情好說個笑話,我們還能不捧場???” “就是,”那邊,孟樓也聽見了白術的抱怨,于是正襟危坐,嚴肅道,“朕難得說個笑話,他們還能不捧場?” 白術:“……” 你那是說笑話嗎!你那是在人身攻擊我——你的救命恩人!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頭上,這種行為難道不應該受到批判嗎!就因為你是皇帝他就能隨心所欲嗎,還有你旁邊那個,出了事兒就蹲在房頂上尖叫的那位,這會兒笑得腰都彎了怎么回事,難道你看見老子都不會覺得有那么一點點地羞恥嗎? “哎呀,”白術說,“回萬歲爺的話,卑職不是不讓您笑話,其實您笑話卑職卑職完全能夠理解,當初穿上這身飛魚服,卑職也是在鏡子跟前自我笑話了很久呢,也是好奇這飛魚服怎么穿在我身上就這么寬敞,結果一問那管裁縫的大宮女,您猜人家怎么回答?人家說,那是怕衣服太緊了,碰著我背后那點兒傷口,才故意做得寬敞許多——” 白術一番話說得紀云側目,兩只眼睛里寫滿了:胡扯。 白術只當啥也沒看見。 卻看見坐在龍案之后的人果真收斂起了笑,稍稍伸脖子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你背上傷還沒好???” 白術笑得更開心了:“回萬歲爺的話,為您擋刀擋槍,是卑職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br> “你瞧瞧,朕最近忙的差點都忘記這茬了,也不知太醫院還有沒有往你們都尉府繼續送藥去,若是藥斷了,你們只管自己去拿就是,這些小事不用過來朕這邊報備,雖這本是你職責所在,不過到底是你救了朕,現在由來笑話你,確實是朕不對?!?/br> “啊,”白術虛偽地瞪大眼,“萬歲爺說這話這就折煞卑職了?!?/br> 雖然這么說著,臉上卻完全沒有一點兒“折煞”了的意思……恰巧這會兒又有御膳房的人遞上今晚中秋晚宴的菜單,說是有幾份甜品想讓主子親自定奪上菜順序,這件事就算是帶過了,天德帝拿著菜單看的時候,紀云看不下去,抓著白術的領子將她往后拖,一邊拖一遍說:“你他娘的最好燒幾株高香保佑你這點破梗能用一輩子?!?/br> “怎么啦?梗到用時方恨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br> “呵呵?!?/br> …… 幾小時后,午時當到。 當天德帝剛擱下批閱折子的筆讓薛公公安排傳午膳,第一道冷盤剛端上來放好,外面的人就慌慌張張地通傳說是西番使節已經到了皇城門口——原本白術琢磨著之前董霓佳那些破事之后,這孟樓這么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性子怎么地恐怕都要讓他們站在太陽底下曬一會兒,卻沒想到得了通傳后,孟樓卻笑瞇瞇地從桌子后面站起來,攏了攏袖子,傳令準備迎接貴賓。 皇帝一聲令下,那早早就在皇宮中候著的文武百官傾巢出動,紛紛來到了大殿之前,按照早朝時候的順序站好了,當西番使節的隊伍緩緩步入皇城,白術遠遠便看見他們身后牽著的象征性的駿馬兩匹,蠶絲美布以及各種西番特產兩三車——禮單上寫著的西番進貢物品自然不止這些,眼下這些車子上的,只不過從中挑出一些個代表,意思意思罷了。 當西番隊伍走進,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騎在馬背上的年輕男子,他看上起似乎身形極為高大,卻因為距離太遠,看不出他的長相,遠遠望去,只能看見他身著一身極有蠻人特色的服飾,身上的掛飾在馬背上顛簸時叮叮當當,耳朵上那長長的金屬耳環在陽光之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站在大殿旁的紀云瞥了他們一眼,隨即論圓了胳膊狠狠地“咚”地一下砸了砸殿前紅鼓——一時間,由著一身大紅織金飛魚補紗的正指揮使云崢帶著,二十八名錦衣衛步伐整齊地大殿側面的兩旁出現,于天德帝左右兩側一字排開,白術被安排在最邊緣,擋在一根柱子后面(……),所以忽略看不見的她不計,這錦衣衛各個身材高大,年輕俊朗,意氣風發地守護在天德帝兩旁,一時間居然讓人看得挪不開眼睛。 當西番使節隊伍行至天梯之下,剛剛站穩了,由走在最前的那個一看就非我族類的男子微微抱拳一個鞠躬,卻也不下跪,朗聲道:“西番國第二皇子西決,拜見大商國皇帝,愿祝我西番國與大商國邊關永久和平,永無戰事?!?/br> 西番國皇子話語剛落,在場文武百官紛紛跪拜,高呼“愿大商國國運永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時間,那齊聲呼聲震天,驚飛一群棲息在皇宮內院深處的飛鳥,高鳴展翅翱翔于天際。 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那文武百官平日里在朝堂上你掐我我掐你,這會兒在外人跟前卻是抱團得緊,給足了天德帝面子——后者自然心情不錯,抬起手,朗聲笑道:“西決皇子快快請起,早聞西番二皇子高大英勇,天資過人,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來人!擺駕雀寧樓,恭迎貴賓!” 孟樓的聲音底氣十足,足夠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朵里。 白術正貓在柱子后面納悶勁兒孟樓怎么這么大方——這個時候,就看見孟樓像是腳底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嘴巴里說著客套話,行動上卻是一點沒客氣,攏著袖子抬著下巴,眼瞅著那西決皇子一步步從樓梯下走上來,直到將“俯視”的感覺顛來倒去品味了個過癮,這才象征性地走下一個臺階,張開雙臂大方相迎。 而此時,西決皇子已經來到了臺階最上方,一個看似不經意的躲避,巧妙地閉去了天德帝想要上前來的一個沒節cao熊抱。 在場的錦衣衛各個猶如完美雕像,眼觀鼻、鼻觀心,充當最美麗的背景板。 唯獨貓在柱子后面的白術在看清楚了這西決皇子的長相后,發出一聲困惑地“咦”的聲音,又暗搓搓地抬起自己的手,稍稍在那不遠處的西決皇子臉上比劃了下——她瞇起一邊眼睛,用自己的手遮住了西決皇子下半張臉的視線,只看上半張臉…… 眼廓深陷,高鼻,額間飽滿。 琥珀色的瞳眸。 白術倒吸一口涼氣,低呼一聲“我了個去”。 旁邊的紀云看不下去了,抬起腿踹了她一腳:“嘛呢?!” “這西決皇子夠拼的??!前兩天還跟君公公在房頂上干架呢,這會兒轉頭就來裝和平大使!”白術說,“不信回頭你問老大,他肯定也認出來了!” ☆、第六十章 紀云聽著白術這話也被嚇了一跳,連忙皺眉壓低了聲音道:“就是你前幾日同老大出皇城做外差,說遇見了個西番和尚,打傷了后來又叫個黑衣蒙面人給救走了的那個黑衣蒙面人?……徒兒,你成天胡言亂語沒個正經,大家都當你腦殘沒藥醫笑話過也就罷了,這玩笑可開不得!” “你才腦殘沒藥醫,”白術瞪眼,“我看著像是開玩笑么?” 紀云先是伸頭看了看不遠處,見好像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這才貓了腰低過頭湊近白術的臉盯著看了一會兒,片刻之后,斬釘截鐵道:“像?!?/br> 白術被氣得連翻了七八個白眼。 而此時,紀云卻伸出手“啪啪”拍了拍她的肩,安撫性地說:“別著急,倘若這西番二皇子真是那日你們遇見的蒙面人,連你都看出來了,老大和君公公那樣一等一的人精肯定也不會看走眼,到時候他們自然會跟皇上稟報——” “什么叫‘連你都看出來了’,”白術轉過頭看著紀云道,“師父,你這是要逼我弒師??!” “使不得,使不得,一日為師,終生為父?!?/br> 紀云笑嘻嘻地說著,沒個正經,言罷不等白術繼續發難,便假裝若無其事轉過頭繼續伸著脖子看熱鬧去了——而這會兒,群臣還是恭恭敬敬地站在臺階之下,唯獨天德帝孟樓已經跟那西番二皇子兩人似關系極好一般一塊兒并肩往那招待貴賓用的雀寧樓去了…… 白術看過大商國歷代皇帝的畫像,天德帝孟樓算是大商國皇帝中長相最為出眾的那個,就算他不是皇帝,往尋常雄性堆里一站也算是鶴立雞群,可惜這單獨一看還算是四肢修長翩翩風采的身材,往那西決的身邊一站卻被襯托得像是個小雞仔似的,細胳膊細腿,還比人家矮了半個腦袋…… “西番人都吃什么長大的,這么壯?”白術摸摸鼻子悻悻道。 “西番國本就是被大商開國先帝從我大商國版圖趕出去的蠻族,雖國土與大商國接壤,但是西番國國土氣象極為惡劣,白日陽光暴曬,夜里卻要蓋大棉被,溫差極大,且終年黃沙漫天,寸草不生,聽說打一壺水都要走上一個時辰才到唯一的湖邊……”紀云說,“聽說西番無論男女老少都是騎術了得,那西決二皇子雖然生在西番國國王膝下,卻并未養成驕縱個性,極為崇拜他大哥,也是整日都在軍營里和士兵混著,怕是連那一身肌rou也是在馬背上顛簸出來的——怎么啦,你又移情別戀啦?” “……” “就雄性同類目光來看,比起君公公那樣娘了吧唧的,西決這種為師反倒比較接受的來——” “你接受得來你上??!” “笑話,你以為誰都同你似的么,好龍陽,好龍陽就算了還沒節cao?!?/br> “……你煩不煩!” “喲,還惱羞成怒了,你不心虛你惱羞成怒什么?!?/br> “老子跟你沒法溝通?!?/br> “居然敢自稱‘老子’,來來來,二十八,你倒是來跟你堂堂錦衣衛副指揮使的師父說道說道,你有什么能耐敢在為師面前自稱‘老子’,就憑你救了萬歲爺一命?我都不好意思說了,那天你往那萬歲爺身上撲的時候,餓虎撲狼似的,撲下去又瞬間像只烏龜蓋在萬歲爺身上,要不是當時情況太嚴肅,為師能笑出聲來——” “啊啊啊啊啊啊——” “你看,又惱羞成怒了吧,文武百官面前注意點形象,對得起你身上這一身飛魚服么,你的繡春刀也在哭泣呢,嚶嚶嚶地說:我怎么就跟了這么個糟心貨當主子?!?/br> “……” …… 上午迎接過西番使節,那品級低一些的官員便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自個兒回府過節玩樂去了,剩下一些皇親貴族,以及那些與皇帝平日里素來較為親近的正三品以上的官員都被留下來,準備日落后在皇宮中享用中秋晚宴,晚宴時間未到,他們便在各自平日里辦公的偏房里歇著,磕磕瓜子喝喝茶聊點兒八卦打發時間。 人群一散,白術便撇下她那個絮絮叨叨的師父,一溜煙兒似的回都尉府換下飛魚服,穿上了錦衣衛平日出外活兒時才穿的普通侍衛服,遠遠看去雖是一身玄衣,但是湊近了看卻可以發現,那一副的襟、袖、下擺都刺著極為精致的暗紋,那暗紋雖并不擁有具體形象,然而明眼人卻能一眼瞧出,這完全是與飛魚服上的相對應位置的花紋簡化而來的。 換下了飛魚服,繡春刀、象牙牌卻是必須要佩戴在身上,正當白術窸窸窣窣地低著頭整理腰間衣物,被她緊緊關閉的房間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白術被嚇了一跳下意識驚叫一聲。 “叫什么叫什么!大姑娘似的,不就換個衣服么你有什么我沒有,嚴格說起來我有的那玩意還比你有的大呢!”紀云大大咧咧地走進來,目光不經意地掃了白術一眼,又忽然一頓,“你干什么去,穿成這樣?” 白術摸了摸鼻尖:“今兒不是休沐半日么?” “是啊,”紀云點點頭,“晚上在北苑還有中秋晚宴,不過沒咱們什么事,咱們在偏院自己熱鬧,象征性地守著,放哨的活兒留著影衛那邊蹲房頂就行?!?/br> “那就得了唄,休沐呢你管我去哪?”白術拍拍屁股站直了,“我就出城,給我爹娘寄點銀子,順便這不是大過節的么,就去看看我妹?!?/br> “哦,”紀云說,“原來是跟君公公去約會,嘖?!?/br> 白術拍屁股的動作一頓,臉上忽然臊得慌,憋了個面紅心跳的,最后在紀云嗤之以鼻的戲謔目光中落荒而逃。 從都尉府到大理寺是一段不算近的距離,放眼整個偌大的皇城怕是再也沒有比白術走得更加輕車熟路的了,等她摸到了大理寺跟前,站穩了沒動,就等著門房小廝通傳去了,沒過一會兒的功夫,就看見也換了常服年的輕大理寺卿從門中走出,后者抬起眼,掃了眼站在大理寺門前探頭探腦的矮子錦衣衛。 “走吧,”君大人緩步來到她身邊,淡淡道,“那日我只是隨口一提愿帶你回君府一趟,卻沒想到你果然當了真,這是散了之后回去都尉府換了衣服就匆匆過來了吧?!?/br> 白術嘿嘿咧嘴笑沒說話,心知雖然君公公這話聽得讓人覺得不怎么得勁兒,實際上也就是嘴皮子賤揶揄兩句罷了,不然今兒他大可一身緋色官袍從頭穿到尾,若不是打算中途還出一趟皇城,他還費勁兒帶上這常服來做什么? 見白術只管咧嘴傻笑又不說話,君長知狀似漫不經心又問:“背上傷可還好?” 白術繼續嘿嘿嘿回:“好著呢?!?/br> 君長知點點頭:“萬歲爺之前同我說,早上你還哭爹喊娘借著傷口跟他討便宜?!?/br> “誰討他便宜!”白術嗤了聲,“都笑話我穿飛魚服不好看來著,還帶著薛公公一塊兒起哄,別人笑話我就算了,他個出事兒就剩下蹲房頂的憑什么笑話我!” “你穿飛魚服是不好看,”君長知轉過頭,微微低下頭看著身邊這個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小鬼,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就這樣還順眼些?!?/br> 男神大大說得一臉嚴肅,白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好在男神大大今兒話題很多的樣子。 白術不說話,他又另外找了一個話題:“我聽說人說,你又看上那個西決二皇子了?!?/br> 白術:“噗——” 君長知挑挑眉,轉過頭看著身邊滿臉崩潰的小鬼:“此事當真?” “假的!媽的,你聽誰說的??!紀云那個八卦男,明兒趁他睡覺時候我就用針線把他的嘴給縫成菊花!”白術捂著胸口簡直想要吐血,“別人不知道,君公——君大人您還不明白么,那個西決可不就是那天在房頂上——” 話還沒說完,便被旁邊伸過來的一只手給掩住了嘴。 白術瞪大眼,嗚嗚兩聲,卻被瞬間鉆入鼻中的那股熟悉香味兒搞得大腦死機,只是傻愣愣地轉過頭去看身邊那個伸手捂住自己嘴的人,對方看聽了她一眼,隨即難得露出個無奈的表情:“你也看出來了么?!?/br> 白術抓著君公公的手從自己的臉上扒拉下來:“你認出來了怎么還放任皇上跟他親得和久別重逢的親兄弟似的?” “不然呢?”君長知挑挑眉,“當著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的面,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將這尊貴的外國友邦拿下?理由是什么,人家掀了我君府房頂么?” “……” 白術愣了愣,發現君公公說的好像又有點道理,這愣神之間,居然是抓著人家男神大大的手忘了放下,這些日子她又是舞刀又是弄劍的,手上難免伸出了一些薄繭,這會兒捏著身邊男人的手卻發現他的手還真是……手感好得不像話。 小說里那些什么個“寬大溫暖有著因為習武而生長出的薄繭“什么的,果然是騙人的。 君公公這個冰清玉潔柔軟十指如蔥喲…… 反倒是她個真姑娘手糙得和大老爺們似的。 白術雙手捧著手中這只手,翻來覆去研究了個遍也只是在平日里執筆處尋到了一點兒薄繭,剩下的皮膚均是白皙異常,且十指修長,每一根手指都強迫癥似的修剪得干干凈凈—— “看夠了沒?” “???” “要不要將本官的手砍下來給你帶回都尉府放床頭天天看?” “……” “放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