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然而這一天卻顯得有所不同。 當火紅的落日徹底沉寂于水面平,夜幕降臨,皎潔的明月掛在天邊,漫天繁星仿佛在顯示著明天必定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悶熱日子,而此時,這名叫“大黑河”的河岸邊卻亮起了星火點點。 這一天缺乏娛樂的鄉下人難得在天黑之后找到了別的樂趣,家家戶戶的人們聞信相繼而來,都想要親眼一睹傳說中醫、卜、相、巫“四術”的風采——所謂的“四術”無非就是對于那些靠著卜卦、驅邪、算命等職業周游四方的江湖術士,他們之中有一些混到頭了便成了專門為皇親國戚們服務的公務人員,而混跡于社會底層的還是占據絕大多數,也就是混個飯錢。 俗話說“一相、二命、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這類迷信事物當然也跟讀書祈求仕途的人們息息相關,于是在來往的人群當中,其中也有不少是讀過書除了關心自己今天吃沒吃飽之外還會抽空關心一下國家大事的士子來湊熱鬧聞風向——現代的人都想著有早一日中個彩票或者遇見個富豪踏入豪門一朝鳳上枝頭變鳳凰,而古人很顯然也有幻想的權利,準確地來說,在可娛樂項目甚少的古代,“幻想”成為廉價又愉快的主要娛樂項目之一,于是這就意味著古代人民的腦洞能力甚至比現代人更加豐富多彩—— 譬如,很多讀書人都共同幻想著這么一個美好的段子:某一天,朝廷命官來饑荒天災之地視察,見民不聊生痛心疾首,痛哭“朝堂無人”過程中卻驚鴻一瞥發現災民中居然有難得的人才也就是幻想者本人,朝廷命官頓時懊惱人世間怎會有如此奇才人兒埋沒于民間,兩人秉燭夜談共同商討,于天明燭滅之前終于商討出良計完美解決天災,兩人執手相望淚眼恨不早年相逢,在饑荒之中促成一段窮酸書生與朝廷命官的美好仕途姻緣,然后……然后幻想者本人就這樣跳過科考免去殿試等一系列麻煩的事情從此一步登天。 …………于是為了那不知道啥時候才會發生的“驚鴻一瞥”,這些窮酸書生永遠走在新聞的第一前線。 所以要說天降大災有什么人能在這種悲催事兒中找到一點樂趣的,估計也就這些人了,畢竟平常也不太可能會有能讓他們一步登天的朝廷命官跑來這種鳥不拉屎的鄉下地方閑晃……這會兒,白術知道想要知道些情報恐怕是要從這些人的嘴巴里掏出來,于是抓著牛銀花拼命地擠到幾個正高振闊論的窮酸書生周圍—— 周圍的看熱鬧的人擠人,周圍鬧哄哄的,好不容易擠進窮酸書生一干人等的收聽范圍內的時候,白術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被擠得變形了。 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這個時候白術才知道,她穿越來的這個“大商國”在民風文化上更加接近真正歷史上的明朝,在上一代皇帝(封號“天玄”)還在位時,皇家甚至設立有專門的“觀星樓”類占卜部門,然而當這個天玄皇帝老頭子病逝駕崩后,他的兒子天德皇帝上位,一把龍椅還沒坐熱乎就接到觀星樓占星師的來報,說來年西北地區恐生天災。 當皇帝最煩的就是遇見天降大災。 一個處理不好全國經濟整體倒退個三五年那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 如果發生這種事情,那就等著在位多少年就被人病詬多少年吧——哪怕是之后你將全國經濟從“史前社會”發展到能讓人們駕著馬車飛上月球,也還是會有那么一些個蛋疼的人跑來你面前啰嗦一番“遙想當年天災皇上您……”諸如此類一系列…… 所以在得到了天災預測的最開始,起先這個新皇帝除了不爽之外恐怕還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新君上位,需要忙的重要事情顯然還有其他更多,對于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每一位在任皇帝其實都保持著將信將疑的態度,誰曾想到就在新君上位第二年,大商國西北地區居然真的如同觀星樓占星師所言天降大災,旱地饑荒隨之而來,一時間民不聊生,搞得新上位的天德皇帝措手不及,焦頭爛額夜不能寐。 原本這基本可以算是皇帝早年不把人家占星師放在心上的喜聞樂見——但是在古代嘛,成為了皇帝通常就意味著“你說是錯的就是錯的,你說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年輕的天德皇帝惱火之間神邏輯也跟著上來了,某天龍床上噩夢中驚醒睜開眼睛也不知道哪來的靈感就一口咬定這次大災就是觀星樓在觸霉頭不讓他好過,心中有了小九九,于是在西北地區饑荒爆發后便第一時間隨便找了個理由怒封觀星樓——觀星樓一封,連帶著曾經風光一時的“四術”也跟著落寞,一時間很多江湖傳聞中的高人也流入民間,只為討口飯吃。 “四術”本身就有專門的職業劃分,比如占星師和看面相的就不是一掛人,看風水的又和捉鬼驅邪的不吃一家飯,距離白術最近的那個窮酸書生一號說,如果不是當今圣上怒封觀星樓,他們這輩子也不可能在江湖上看見“南法巫術”。 在大商國,巫蠱之術分為南北兩派,“北法”分支零散尚不成系統,是在江湖之中招搖撞騙的主力軍。相比之下,“南法”就顯得正統許多——畢竟曾經的占星樓這樣的公務員部門絕大部分人出生于“南法”派系,于是這就意味著,在思想多數簡單粗暴的屁民眼里,“北派”的都是騙子,說什么都是假的;南派的都是高人,說什么都是真的。 這一次來到大黑河河邊的便是一伙自稱南法木匠“厭勝術”傳人,一伙人算上幫著扛行李的一共約十來個,帶頭的那個家伙穿得人模狗樣,年紀看上去五十上下,法令紋很深,臉色蠟黃像是常年縱欲過度,下巴底下有一顆碩大的黑痣,黑痣上面有一根毛,每次他說話的時候,那根毛就生動地跟著上上下下飄來飄去—— 白術十分不尊敬地惡意揣測,這樣標準的長相的人,就差在臉上用朱砂筆寫上“大家好我是死騙子”一行大字。 白術聽過“厭勝術”,其實這詞語簡單翻譯過來大概意思就是:以詛咒取勝的法術。 最開始精通“厭勝術”的那伙人多以木匠身為示人,他們隱姓埋名混入工匠隊的隊伍之中,收了屋主對家的銀兩負責在建造的過程中動手腳,壞風水埋邪物,鬧得屋主輕則散財免官,重則家破人亡,十分陰損——到了發展后期,厭勝術逐漸發生改變,也有收屋主所托在建筑上將房子風水改得聚財聚氣,這便是后來大宅子中重要在特殊位置埋下“鎮宅物”的最初由來。 而在大商國,這伙精通厭勝術的人原本為皇家所用,后來隨著“四術“落寞,這才流入人間。 這伙人帶頭的人讓人們稱呼他為“白鹿真人”,自稱從皇宮中被遣散后欲尋一清凈地了卻余生,誰知幾經輾轉因為一系列佛曰不可說的機緣巧合他居然來到這害得他丟了飯碗的禍害中心,原本只是純粹路過,卻在路過這大黑河時,看見了江面之上籠罩著一股nongnong的黑氣,白鹿真人說,那便是大黑河的龍王爺的陰郁之氣,并且從黑氣的濃度來看,龍王大爺怒氣不小。 民靠農耕,農耕靠天靠地,于是這復雜的關系在一系列老實巴交的農民眼中很直接地就完成了等價互換,在他們看來,自己能不能吃飽飯全看老天爺肯不肯給這么一口飯吃——降雨看龍王爺,土地看土地公,被白鹿真人這么一說,聯系這西北突如其來的大旱,一時間黑水河上中下游一系列上萬人一拍腦門心想“可不就是這樣么”,然后就都慌了神。 周圍人鬧哄哄的,人們紛紛竊竊私語心急如焚,不知不覺就把當今圣上應該cao的心給順手接了過來,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想著該怎么自救——白術在旁邊聽著,這才隱約地想起剛才在河里搓洗之時,確確實實也聽見了那些婦女們八卦到關于“龍王爺發怒”的關鍵詞,原本她還沒怎么放在心上,現在看來,空xue來風事出有因,原來就是這么一回事。 而此時此刻,一些中年漢子熱情地圍繞在白鹿真人周圍,滿臉焦急地詢問辦法絲毫不懷疑有他,從他們的表情來看,白術懷疑哪怕是這位白鹿真人管他們要現在身上穿著的內.褲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當場就脫。 白術躲在人群里實在看不下去這伙人坑蒙拐騙,在他們開口要個什么黃金十萬兩米糧三百斗獅子大開口之前,趁著周圍亂哄哄熱鬧非凡,自己又夠矮掩藏方便,清了清嗓子,踮起腳尖銳地提高了嗓門用掩飾去了童音的聲音吼了一聲:“龍王爺發不發怒如何息怒,那也都是除祟的師公、師婆們的活兒,有你們厭勝術傳人什么事兒?” 女人的聲音向來是又尖又銳傳得遠,白術這么一嗓子,隔著幾百號人居然也字句不差地準確傳到了白鹿真人那伙人的耳朵里——一時間sao動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人們相互張望著似乎在尋找說出如此驚世駭俗大不敬話的人是誰,可惜這個時候白術早就秉持著“放一炮就跑”的制勝法則第一時間縮了回去,抓著嚇傻了瞪著眼看著她的牛銀花往人更密集的地方擠,又爬上一個大石頭,站得高望得遠地樂顛顛看熱鬧去了。 視線范圍內,那白鹿真人受了這樣的質疑顯然是下不得臺面,他抬起手捏了捏下巴那顆黑痣上的長毛沒說話,倒是在白鹿真人旁邊一個□□上半身的中年壯漢兇神惡煞,轉過身來便罵:“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們侮辱我家師尊?” 雖是罵得兇狠,但是顯然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罵誰——而且那張漲得通紅惱羞成怒的嘴臉把站在大石頭上的白術看得心花怒放,她嗤嗤地悶聲笑著坐等這伙騙子要說什么才下得臺來,轉過頭看見牛銀花一臉隨時準備被嚇尿的驚慌表情看著她,她一頓,伸出手掐了她這便宜meimei的洗過之后白白凈凈甚是討人喜歡的臉蛋一把,壓低聲音故意虎著臉警告:“你別這么看著我,生怕別人不知道是我干的是不是?” “那、那個道士喚你小娘們呢?!迸cy花憋了半天這才結結巴巴地說。 “他眼瞎唄?!卑仔g笑了笑,不以為然道,“你看我哪里像姑娘家了?!?/br> “也是,”牛銀花不疑有他,雙眼一瞇笑著地誠懇道,“一般娘子家要像是大哥這般力氣大,可要嚇壞別人的?!?/br> “…………”白術笑不出來了,鮮血淋淋的膝蓋上又多了一把來自她革命隊友的刀。 而就在這個時候,還沒等白術看到白鹿真人一伙人的熱鬧,忽然耳朵十分靈地動了動聽見身后人群微微sao動,她稍稍一頓往那sao動方向看去,居然是她的便宜老爹牛大力以及瘋婆子便宜馬牛家大媽匆匆忙忙從人群里擠過來! 牛家大媽一邊擠一邊嘴里罵罵咧咧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么,牛銀花倒是實在第一時間叫了聲“娘娘”,牛家大媽動作一頓,一雙x射線似的眼睛隔著茫茫人海就沖著白術他們這邊掃過來,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牛狗娃和他meimei被父母拎著耳朵從大石頭上拎小雞仔似的拎了下來—— 牛家大媽一手叉腰一手拎著牛銀花被捏得通紅的耳朵大媽:“你李叔的婆娘要生了,你說說你在這里干什么!今早出門前我還讓你晚上別亂跑到時候指不定要幫忙——你這個瘋丫頭轉眼就給我忘到了糞溝里,你說要你有什么用!這機會你當天天都有?要是誤了好事你說我找誰哭去?生你還不如生一坨豬rou!” 牛銀花被捏得哎喲哎喲直叫喚疼,牛大力在旁邊搓手想讓自家婆娘別嚷嚷怪難看的但是又沒勇氣,轉頭一看,卻發現自家那向來不怎么聰明的“兒子”這會兒獨自站在他們身后,不言不語,大約是大病初愈,一張小臉月光下顯得慘白慘白的,唯獨那雙黑色的瞳眸顯得特別明亮攝人心魄—— 牛大力被自家“兒子”這眼神看得一愣,總覺得這眼神像是能把他整個人看透似的,本來就夠心虛的心里這會兒沒來由地咯噔一下猛地往下沉了沉。 果不其然,還沒往外走幾步,他就聽見他兒子牛狗娃在身后歐陽那脆生生的童音問:“阿爹,李家嬸嬸生孩子,能有咱們家什么好處???” 作者有話要說: 求!留!言!?。。。。。。。。。。。。。。?! 話說大大們乃們覺得本文啥時候更新比較方便看?中午十一點怎么樣? 還是下午比較好? ☆、第五章 白術的問題沒有得到她便宜老爹牛大力的回答,他只是陰沉著臉轉過身一把抓住她,連拖帶拽地跟在匆匆走在前面的牛銀花還有牛家大媽屁股后面。 走了一段路后大老遠的白術就看見路口處站著一個東張西望的男人,晚上天太黑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白術只能隱隱約約琢磨著這男人可能比牛大力年紀還大些,忍不住看了一眼牛家大媽,少說也有三十五六歲,這個李家嬸嬸恐怕比她年紀更大—— 想到這白術不禁義正納悶,她以前看書,書里中是反復強調古代女人生孩子都像是去鬼門關走一遭似的,而三十五六哪怕是在現代也算高齡產婦,這李家嬸嬸不僅要生還生雙胞胎,是鐵了心了不想活了還是怎么的? 但是這就差臨門一腳了,總不能讓人家憋回去吧?更何況她個十歲的孩子也不能說什么,這會兒只能悶聲不吭地跟在一堆大人后面,牛銀花緊緊地挨著她,走路跌跌撞撞的,捏著她手掌心的小手濕漉漉的全是冷汗,看樣子這丫頭也是沒見過這種場面——按照道理來說還未嫁人的姑娘不能進產房,但是鄉下人顯然就不在意這么多了,一到了地方,被當做男孩養的白術就被打發去燒熱水,而牛家大媽沒怎么猶豫就帶著牛銀花轉身進了李家后院的柴房。 遠遠地白術就聽見了從李家的柴房里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那聲音斷斷續續夾雜在夏夜的風中,就像是女鬼夜啼讓人毛骨悚然——這聲音聽得白術愣了愣,張張唇想說什么,這個時候,在她身后的牛大力又拉了她一把,將一個臟兮兮的鐵桶交給她。 白術拿了桶,掀開上午她舉起的那口大缸上壓著的蓋子,除了撲鼻而來的水臊味之外,只見水面已經漂浮著一層綠色的水藻類生物,一想到這水是準備給女人生孩子用的,白術只覺得毛骨悚然,手腳麻利地將那層水藻撈出來放一旁,又趕緊在房里找了個比她還高的木棍子沖干凈放進水缸里順時針攪動了幾下,在水呈漩渦狀時將水承出來倒入小桶里,又轉身用同樣的方式去攪拌小桶里的水,依此將這個動作重復了幾遍,直到桶里的水邊的清澈許多,這才提起桶,踮起腳湊到灶臺邊上,將水桶里的水倒進已經架好的那口大鍋里。 等水開的時候,她捧著臉坐在爐灶旁,看見牛大力找來一根高粱桿剝了外皮,用那高粱桿的外皮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下后,似乎挺滿意,轉身跟白術說了聲:“好好在家呆著,一回水開了就拎過來,小心別燙著?!?/br> 說罷便匆匆出了房門往隔壁李嬸嬸家走去。 白術想了想,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二話不說踮著腳就跟在牛大力屁股后面長見識去了。 這是白術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古代女人生孩子的場面。 她還記得中學生理課的時候,老師還放過相關視頻給她們看,視頻播放完畢后,當時班里一大半女生都哭了,一些是嚇的,一些是感動母愛偉大的——哪怕是在現代發達科技的情況下,生孩子依舊是一件鮮血淋淋的事,而在古代,只有一把剪刀作為唯一的工具,條件不好的人家只能找附近有過生產經驗的女人來幫忙,連一個專業的穩婆都找不到。 白術躡手躡腳地繞到屋子后面,踩著一個空木箱子蹭到隱約透出橙黃色燭火光芒的窗子底下,在偷偷地掀開那窗子的時候她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這才想起來打從以一個大病初愈的十歲孩子的身份在古代醒來以后,除了一粒蓮子之外她甚至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 這會兒她餓得頭昏眼花,兩只手用力扒在土墻上才不至于手軟腳軟地摔倒在地,湊在窗棱邊半瞇起眼往里看,白術一眼就看見了躺在床上苦苦□□的李家嬸嬸——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女人居然異常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這會兒她周圍的褥子都被血和羊水弄得濕漉漉的一片狼藉,她的頭發亂糟糟的,發絲因為滿臉的汗水貼在她臉頰一側,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跳動的燭火之中就像是一個蒸籠里的大白饅頭——屋子里只有站在一旁小臉煞白的牛銀花,還有這會兒正埋身于這個李家嬸嬸的牛家大媽。 在一聲高過一聲的痛苦呼叫聲中,她不停地說著什么“打開了打開了”“深呼吸再使把勁兒”這樣的話,并且另白術覺得奇怪的是,在這些正常的催產話語中,她時不時還強調著讓李家嬸嬸“小聲點”,并告訴她“再大聲把別人招來就不好了”—— 這話最初白術還以為這是什么古代人產房里的迷信也沒怎么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正在努力生產的孕婦身上——此時此刻,屋子里滿滿地彌漫著一股血腥與尿味,想來是因為承受不住胎兒擠壓造成了產婦的尿失禁…… 這場景就連白術看著都禁不止一陣發怵,更別提她那個才七歲狗屁都不懂的便宜meimei牛銀花了,在牛家大媽的指揮下,她全程哆嗦著手將之前白術見過的高粱桿皮遞給牛家大媽,牛加大媽將高粱桿皮接過去,她的雙手都藏在李家嬸嬸的腿之間白術看不見她做了什么,只知道她的手快速地做出了一個切割的動作后,躺在床上的李家嬸嬸尖叫了起來,那聲音尖銳得仿佛要將這黑夜撕裂! 她雙眼恐怖地凸出,笨重的身體向上拱起,一雙干澀的雙唇像是脫水的金魚無力地一開一合,仿佛是痛得失了神,大滴渾濁的眼淚從她的眼角滴入發鬢,口中不停地在喃喃自語什么“不生了不生了”“孩子”“我餓”之類的話語—— 隨即,在她的肚子又一次rou眼可見的抽搐后,她再次尖叫出聲—— 雙手滿是鮮血的牛家大媽抬起頭來,燭光之中她面目猙獰異常猶如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修羅一般,轉頭沖旁邊已經嚇傻了的小姑娘怒吼:“牛銀花!堵住她的嘴!” 牛銀花楞了幾秒,手足無措地巡視了房間里一圈,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掛在拆房們背后一塊臟兮兮布滿了蜘蛛網的抹布上,她想也不想一步上前將它抓過來,跌跌撞撞地撲到床邊將它塞進李家嬸嬸的嘴里—— 到這里白術已經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只感覺到自己的胃部在瘋狂地翻滾。 從木箱子上跳下,她幾乎是飄著飄回牛家那破爛的屋子里,這個時候,架在鍋爐上的水滾了,她找來水瓢將開水舀了一小瓢進鐵桶里,沖洗了一圈消消毒,這才哆嗦著手將滿滿一桶開水裝好——這么一大桶水對于十歲的孩子來說按理是十分沉重的,但是白術提起它卻輕松得如同拎起一捆稻草,從她匆匆沖出家門來到李家的柴房跟前,整個過程中水龍里的水哪怕一滴都沒有潑灑出來。 守在門口的兩個男人看見她拎著水來了趕緊迎上來,那個姓李的中年男人見她拎得輕松也沒多想伸手就去接——直到那一桶guntang的水到了他手里,他這才一怔,情不自禁地嘟囔了聲:“媽嘞,咋滴這么沉!” 說完也來不及多想,拎著那桶水轉身踉踉蹌蹌地往柴房一路小跑——那一路上水撒了一地,白術懷疑等這水桶到了她那個便宜老娘手里的時候恐怕也就剩下三分之二了……將水桶交給大人,白術自己又繞到了李家后院,這一次當她吭哧吭哧地爬上木箱子打開窗棱的時候,牛家大媽正用熱水濕過的步子不停地給李家嬸嬸擦涌出來的血液,而李家嬸嬸現在癱軟在床上,一雙眼睛無神地瞪著柴房屋頂,看上去只剩下出氣多進氣少的份兒了。 就在這個時候,牛家大媽將牛銀花趕了出去。 正當白術百思不得其解這又是要做什么,卻在這時,她聽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家嬸嬸反復強調著:“大嫂,我餓……我餓……” 那場景如果不是親眼見人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象得到。 產婦在床上不是喊痛,而是叫喊著餓,她的面色音開始泛青,雙頰眼中凹陷,看來肚子里的胎兒已經將她全部的營養都吸取了去,這個年紀大概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人,此時整個人都滄桑得像是已經年過五十…… 聽著李家嬸嬸喊餓,牛家大媽也不說話,她抬起手擦了擦滴落在下巴上的汗,手背上的鮮血糊了她一下巴將那張蠟黃的臉映襯得十分詭異,而下一秒,她伸出手,開始用自己的雙手用力地推擠李家嬸嬸的肚子——這本來應該是一個正常的助產動作,但是白術卻看得覺得奇怪,因為牛家大媽用勁兒似乎非常大——她那樣子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幫助李家嬸嬸把孩子順利地活著生下來,反倒像是在試圖把什么無用的東西從后者的肚子里拉拽出來似的—— 而這一招很有用。 在李家嬸嬸有氣無力的痛呼聲與呼餓聲中,牛家大媽終于從她的雙腿之間取出了第一個孩子,然后緊接著是十分順利的第二個——那孩子剛出生的哭聲就像是小貓似的,一點兒不像白術見過的那樣精神洪亮,牛家大媽抱著剛出生的孩子,隨意地用抹布在鮮血淋淋的孩子身上擦了擦,那手勁兒大得……白術都懷疑粗糙的布會不會將嬰兒嬌嫩的皮膚擦破。 李家嬸嬸還是躺在床上,鮮血汩汩地從她腿間流淌出來。 整個柴房里都是濃郁的血腥氣息。 牛家大媽將兩個孩子包好,放到李家嬸嬸的身邊放好,又扶著她從床上半坐起來,將孩子放到她懷里,一邊放嘴巴里還在嘟囔著:“老李媳婦,看看,看看你的孩子……” 白術趴在窗子上,看著李家嬸嬸哆嗦著手將孩子接了過去,她的雙腿無力地攤開成大字還沒來得及合攏,身體的無力讓她只能顫抖著一只手勉強抱穩其中的一個孩子,看著滿臉臟兮兮嚶嚶小聲啼哭的孩子在自己的懷中胡亂抓著仿佛在抓握著什么,她搖了搖,而后目光空洞地笑了:“我的孩子……” 她低下頭,用自己的臉去蹭懷中的孩子,親吻他。 燭光照在李家嬸嬸那張蹭上了血液,汗津津的臉,跳動的燭火將那張微笑著的臉照得半明半寐…… 柴房里忽然安靜了下來。 白術松了口氣,正準備放下窗子結束這場驚心動魄的圍觀,卻在這個時候,她卻發現李家嬸嬸有了另外一個奇怪的動作——只見她臉上的微笑保持不變,慢吞吞地用空著的那邊手從床上撿起一塊剛才用來發給自己擦血的濕毛巾,嘴里哼唱著不知名的搖籃曲似的歌,雙目放空,然而將那塊毛巾蓋在了新出生的嬰兒臉上。 白術無聲地睜大了雙眼。 她看著李家嬸嬸的手顫抖著壓在那塊毛巾上,在這個過程中,從她唇角邊逸出的搖籃曲忽然變了調,孩子小貓似的啼哭聲因為壓在臉上的毛巾變成了“嗚嗚”的悶哼,很快滴,隨著她的手逐漸加力,那聲音也變得小了下來…… 牛家大媽全程面無表情地在旁邊看著。 “你知道的,只能活一個?!迸<掖髬尩穆曇袈犐先ソz毫無起伏,“你這還算好了,生了兩個,村頭的王家媳婦只生了一個女娃,到最后也沒能留下來……” 李家嬸嬸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掉在此時已悄無聲息的孩子臉上,在她的身邊,另外一個孩子尚不知道自己的孿生兄弟發生了什么,只是一個勁兒地發出貓兒似的嚶嚶啼哭,一雙白嫩嫩的小手無力地在空中抓著…… 柴房內響起了一聲不知道是誰的嘆息。 而此時此刻。 白術卻覺得自己的大腦就像是在瞬間被人抽空了,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卻沒想到忽然眼前一黑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李家后院骯臟的土地上——趴在地上,白術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這里一定不是地球,我想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 = 修改了下,原本來的版本太喪心病狂了…… 饑荒下什么都會發生的,恩,易子而食也是歷史上確實有過的事情。 ……………………我覺得肯定很多人想打我,我發誓以后我會去吃藥然后接下來會正常很多的……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