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自己人 隨著他的詢問,屋內的氣氛驟然凝滯了一下,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弦,在三人的頭頂慢慢繃緊。 楚清音沒有回答。迎著聞沖的逼視,她連面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化分毫,語氣平靜地反問:“聞校尉……這是在質問本王么?” “襄王說笑了?!甭剾_欠身,態度看似恭謹,實際上不肯退讓半分,“您這幾日都未曾上朝,卑職原以為襄王應在府中休養,卻不曾想來到了八珍坊。心中好奇,故而才有一問,并無冒犯之意?!?/br> 你這個架勢,可不像僅僅是好奇而已啊,楚清音腹誹道。頭腦飛速運轉起來,她作勢去拿茶杯借以拖延時間,余光卻瞥見秦景陽借著桌子的遮擋,在下面比劃了一個指向她身后的手勢。 身后?左邊?東方?東……東宮?是讓她把話題朝著秦曦的身上引嗎?已經沒有過多時間來考慮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了,楚清音沉聲道:“聞校尉消息通達,應是知道本王的義妹今日在馥芳園設下酒席,宴請京中貴女。她是第一次主持和參加這種聚會,本王不放心,所以便跟過來就近在這待著,以防萬一。原本也沒什么要緊的,誰知道竟是目睹了太子在樓下遭小賊偷竊錢袋,并被反誣一口的事情?!?/br> “殿下?”這個情報顯然不在聞沖的已知范圍以內,男人微微露出了驚詫的表情,“便是那些人……” 楚清音此時已抿了口茶:“正是。太子百口莫辯之時,恰巧是這位姑娘出言相助,這才令真相大白。本王本不欲插手,可賊人同伙手中持有兵刃,若是沖突起來恐怕會傷及太子,只好出面。為了感謝這位姑娘,太子便請她一同來樓上同坐。聞校尉這下可明白了?” “那如今太子已然離開,為何襄王依舊坐在這里?”聞沖卻不肯就此罷休,又問。 這人神煩!楚清音沉下臉來,厲聲喝道:“聞沖!你是不是太放肆了?本王回答是給你面子,你不要得寸進尺!本王每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見了誰,難道還要和你一一匯報不成?你確實不是在質問本王,你是直接將本王當你的犯人審訊了!” “卑職不敢。若有失禮之處,萬望襄王贖罪?!甭剾_連忙低下頭去,在暗地里皺了皺眉。直覺——他的直覺一向準確——告訴他,這件事絕不如表面看上去這么簡單。襄王看似一切正常,可卻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而那靜靜坐在一旁的不知名女子,則不知為何令他十分在意,無法忽視。 但眼下襄王已經發怒,再去招惹他顯然不是個好主意。眼珠稍稍轉動,視線移向戴著帷帽的女子,或許她會是一個突破口…… “咦?你怎么在這?” 聞沖看著秦景陽,還不曾開口,卻聽見身后響起了一個聲音。他連忙轉身,抱拳行禮道:“殿下?!?/br> 出現在門口的正是程徽與秦曦。秦曦頭上歪戴著一個油彩面具,手中也拿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顯然在這不長的時間之內已經好好玩了一通;程徽出現后便一直背過身低咳著,此時才剛剛轉過來,警惕的目光在聞沖身上一掃而過,移到屋中二人那里時,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趁著聞沖的注意力在秦曦身上,秦景陽在桌下踢了楚清音一腳,示意她看向自己。又分點了門口那兩人,做出走路的手勢,最后指向皇宮的方向。 楚清音會意,揚聲道:“本王在這兒久坐半日,也開始覺得身子不大爽利了,想要就此回府。原本是要將太子送回宮的,但既然聞校尉在,那就請君代勞了吧!” 秦曦顯然對聞沖也有些避之惟恐不及的樣子,聞言小臉皺成一團,又想撒嬌:“皇叔……” “你都在外面瘋玩了這么久,還要討價還價?今日的功課做了嗎?”楚清音一瞪眼,“若是不聽話,今后便別想再出來了?!?/br> 這最后一句比什么都管用。秦曦扁了扁嘴,仰起臉,以壯士斷腕的表情看著聞沖,說道:“趕緊走吧!” 他這么一打岔,聞沖就沒法再套話了。只得回過身來,向楚清音一抱拳道:“卑職定會將太子平安送回皇宮。襄王,告辭?!?/br> “不送?!背逡舭筒坏盟s緊消失。 聞沖與秦曦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下。楚清音這才長長出了口氣,抹了把手心的汗,心有余悸地抱怨:“他那是什么口氣?對誰說話都這么拽嗎?還有那眼神,我差點都以為他看出什么了呢!” “一個毫無身份背景之人,能從原本不入流的縣城捕頭被屢次破格提拔,最終坐到司隸校尉這個位置上,必定有他的過人之處?!鼻鼐瓣栒箩∶?,“聞沖最令人忌憚的,便是他對不尋常之事的敏銳嗅覺,與對真相窮追不舍的執著韌性。他由皇兄一手提攜上來,自然也會將我放在假想敵人的位置?!彼土艘宦?,“比起徐元朗來說,還是這不會叫卻會咬人的獵犬更為危險?!?/br> 程徽道:“好在此人并非佞臣酷吏,雖是圣上的孤臣,卻并不會在沒有受到指令的情況下大肆調查,甚至羅織罪名。但是被他盯上,總是件麻煩事?!闭f著看向秦景陽,“王爺,要如何處理?” 秦景陽冷哼:“司隸校尉固然大權在握,可本王也不是吃素的。只要皇兄那邊不表態,他想要動本王,就得掂量掂量會不會把自己給賠進去?!彼逡舻姆较蚯昧饲米雷?,“話雖如此,可今日之事聞沖既然知道了,總是要詢問太子與那些小賊一番的,這個身份估計瞞不得太久。此事交給我處理,一更天后我自會前去宮中,先行下手,與皇兄詳談。在這之前倘若有人來問,你便咬定不知道我是誰便可。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闭f罷站起身來。 “王爺?!背逡暨B忙也站起來。襄王轉過頭來看著她,神色間仍然帶著淡淡疏離。但楚清音卻能感覺到,相見之初男人眼中的那股戒備與敵意,此時已消去了大半。 “我會盡我所能,配合您的行動?!彼斐鍪秩?,“希望我們合作愉快?!?/br> 秦景陽:“……你伸手干什么?” 楚清音:“……” 一刻鐘后。 看著秦景陽與蘋兒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馥芳園角門的后面,楚清音放下馬車窗口的遮簾,向程徽點點頭:“走吧?!?/br> 程徽掀開簾子向外面吩咐了句,片刻,馬車便走動了起來。楚清音倚在軟靠上,長長出了口氣:“剛才多虧你帶著太子及時出現,不然我還真怕那聞沖看出什么來?!?/br> 程徽微笑道:“我一直帶著太子在附近打轉,見他出現,知道恐怕楚姑娘應付不來,便連忙回來了?!彼嗽斄艘环逡舻纳裆?,“今日與王爺相談,可還順利?” “挺好?!背逡袈柫寺柤?,“雖然之前對他已經有所了解,但是果然還是不如見到真人來得直觀。他身上沒有我所臆想的、封建社會當權者的某些通病,位高權重卻也稱得上是夠開明、愿意交流,對于這點我還蠻慶幸的?!?/br> 聽見了陌生的名詞,長史決定默默忽略過去,不去追究。根據以往和這位楚姑娘談天的經驗,如果他對此發出詢問,楚清音一定會想方設法解釋,在解釋的過程中又會不經意地帶出更多的陌生詞匯,最后的結果一定是離題八萬里??傊?,能知道這兩人溝通良好,這就足夠了。 程徽這樣想著,卻見那位異界來客轉過眼來看著自己,有些欲言又止地開口:“長史,我想知道一件事。你們家王爺區分外人和……和自己人,這個標準是什么?” 程徽一怔:“楚姑娘是指?” “態度?!背逡粞院喴赓W地回答。 程徽恍然,苦笑道:“王爺這也是情非得已。常言道‘親則生狎’、“近則不遜”,王爺他身份敏感,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遭人議論,若不顯得生人勿近一些,便更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煩來?!庇职参砍逡舻?,“日久見人心,楚姑娘的一片赤誠,有朝一日王爺一定會感受到的?!?/br> “那我可就借你吉言了?!背逡魢@了一聲,閉目小憩。 這些話她其實是故意和程徽交談,借機說給秦景陽聽的。事實上,襄王給她留下的印象甚至良好得超出了預期。這個男人冷靜,負責,謹慎,理智,居安思危,能屈能伸;既不野心勃勃,也不盲目愚忠,擁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特別是在阻止婚約這件事上,他的出發點并非自己的個人好惡,而是為了大局考量。她很欣賞這樣的秦景陽,并且真心希望能與其合作良好,不生間隙——雖說目前看上去還很任重道遠就是了。 不過王爺,其實我看您當女人當得也挺愉快的嘛。對比了一下秦景陽在不同人面前表現出的不同姿態,楚清音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大概是因為只有在那種情況之下,你才能容許自己,真正地卸去“攝政王”這個身份與包袱吧。 只是去見了個面,回頭就被連發了一張好人卡和一張同情卡,對此襄王殿下尚且毫不知情。實際上就算他知道了,恐怕此時也無暇理會,因為馥芳園這邊又出現了突發狀況。 由于秦曦與聞沖的耽擱,與楚清音的見面所花的時間比預想中的要多出許多。跟隨著蘋兒回到馥芳園,秦景陽急匆匆地向著海棠所在的屋舍趕去,可是還沒到近前,他便聽見了一個耳熟的、洋洋得意的、令人厭惡的聲音: “二姐!宴會都結束了,你倒是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楚四:楚清音,你有本事在屋里裝睡,你有本事開門??!【雪姨臉】 王爺與楚二達成初步默契~ 關于聞沖一個曾經的小捕頭怎么能擔任司隸校尉這么酷炫的職位,這里花些筆墨解釋一下,也可以當做歷史豆知識來看~ 在西漢,司隸校尉最初設立于武帝查辦巫蠱案期間,擁有統兵權(一千二百徒隸,文中是三千)、督察權、逮捕權與懲治權,基本就是發現罪犯之后,可以從揭發到定罪再到處置一條龍包辦的節奏。不過這個官職雖然權重,品秩卻很低,位在三公九卿之下,這正是所謂的“以賤治貴、以低治高”。而且司隸校尉干的都是神憎鬼厭的事,樹敵眾多;因此其榮辱全系于皇帝的一念之間,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就是個墻倒眾人推的下場。 漢代嘛,選官時采用的是察舉與征辟并行,門第之見還沒有三國魏晉時那么根深蒂固,出身微賤的人只要有一技之長(哪怕是方術這種投君王所好的技能)就可以做官封侯,甚至尚公主(可以百度一下“欒大”),相比之下聞沖起碼是個名偵探的級別,受到秦煜陽賞識并予以重任也就不那么出格了。 【預告——秦景陽:哥你信我。(你信個屁?。┣仂详枺旱茈扌拍?。(朕信個屁?。?/br> 下面是公告時間—————— 承蒙大家關照,本文將于3.26(周四)入v,當天連更三章,時間改到上午十點(僅此一天),明天晚六點照常更新。本文獨家首發自晉jin江jiang文學城,其他網站皆為侵權盜文,寫作不易,請各位讀者支持正版,在此鄭重感謝。 嚴正承諾勤更不坑不爛尾,希望能與大家繼續一起度過這段歡樂的時光,么么噠~ ☆、圣體欠安 說話的當然是楚沅音。 秦景陽示意蘋兒暫且停下。他借著草木掩住身形,遠遠望過去,便見海棠所在的屋子房門外有四個人兩兩僵持著。一方是楚沅音與楚涵音,另一方則是映玉與蘇婧柔。 “二姐,你難道要在這兒睡到天黑么?”楚沅音透過窗上的白紗簾,看到里面的女子背朝外躺著一動不動,越發確認她不是楚清音,心中大定?!巴饷媛曇暨@么大,你不會一點都聽不見吧!” “小妹,別這樣,當著主人家的面兒多失禮。不如我們先回去,將此事告訴父親吧?!背粼谂赃呉桓币獎窈偷臉幼?,可也只是嘴上說說,在原地站得穩穩,半點都不動彈。 映玉站在門口,兩只手抵在門框上,將房門堵得嚴嚴實實,眼睛瞪得溜圓,警戒地看著楚沅音。蘇婧柔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見二人一副不見到楚清音不罷休的架勢,期期艾艾地開口:“三姑娘、四姑娘,楚jiejie她或許只是身體不舒服,睡得沉了些……” “身體不舒服?”楚沅音覺得自己占著上風,一時間得意忘形了起來,也忘記了蘇婧柔的身份不是她能輕易招惹的,“蘇姑娘,我二姐來之前可是一切好好的,怎么來了你這宴會上,馬上就犯了病了?莫不是……” “住口!”看見她竟敢欺負自家妹子,秦景陽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厲喝一聲,大步走上前去?!胺潘?,如此口無遮攔,是巴不得誰都知道左相府家教不周嗎?” 見她出現,楚沅音頓時就想起了先前遭的那些罪,臉上晃過一絲懼色??赊D眼看到屋內海棠依舊躺在那兒,她又覺得這回是自己將這可惡楚二的把柄抓在了手里,沒什么好怕的。于是嗤道:“喲,jiejie還真是理直氣壯啊。我家教不周?那你放個替身在這兒,自己偷偷溜出去又算什么事呢?”說著陰陽怪氣地笑起來,“堂堂未來太子妃,不會是去見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去了吧!” “這句話,你可以親自去向襄王說一遍?!鼻鼐瓣柕?,“就是不知這句話的后果,父親是不是承受得起了?!?/br> “你!”楚沅音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去和襄王見面了,駭得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地指著秦景陽與蘇婧柔,“你們,你們……” “放肆!”秦景陽對她橫眉而視,冷聲道,“多嘴多舌的教訓還沒嘗夠,還想再挨耳光嗎?”看著楚沅音又怕又恨地縮回手去,“我看有些人,鞭子不抽到自己身上,就是不知道疼啊?!闭f罷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楚涵音一眼。 楚涵音從他現身起便退后一步站在角落里,聞言身體不由得一顫,將頭垂得更低了。 秦景陽懶得再理會他們二人,轉向蘇婧柔,神情頓時變得和顏悅色:“家中人缺乏管束,失禮之處,讓蘇meimei見笑了。今日之事,還要多謝你相助?!?/br> 蘇婧柔搖搖頭:“舉手之勞,楚jiejie不必客氣?!彼行鷳n地看了一眼楚家姐妹,稍稍壓低了聲音,“若是讓左相得知此事,jiejie要如何說?” “我自有辦法,meimei不用擔心?!鼻鼐瓣枖[手道,“就此別過,來日再敘?!?/br> “那就好?!碧K婧柔頷首,“小妹還要將這宴會的后續之事處理了,就不送jiejie了?!?/br> “留步?!?/br> 于是一行人回返楚府。秦景陽剛在屋中歇了一陣,便聽映玉來報,說楚敬宗來了。他起身到外堂去迎,便看到左丞相心事重重地坐在上首,見他到了劈頭便問:“你見到襄王了?” 嗬,我還沒說什么呢,那兩人倒是惡人先告狀了。秦景陽心中冷笑,自顧自地坐下,答道:“確實是見了,不過并非有意而為,襄王也不知道我的身份?!?/br> 楚敬宗見他不問過自己便擅自落座,頓時就想發作,可是又急于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只得忍下火氣,催促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這兒賣關子?還不快點告訴為父是怎么回事!” “父親也知道,我從前向來足不出戶,此番應邀赴宴還是頭一次?!鼻鼐瓣柭朴频?,“一路行來,我在轎上看見那九市繁華熱鬧,心向往之,便央那蘇姑娘幫個忙,讓我出去走走,看看京師盛景。她是個熱心的,又與我投緣,就讓自己的侍女扮作我留在房內,只推說是不舒服,我則換了衣裳隨另一人出門去了。我原本只想在附近走走便回去,不曾想竟是遇見了太子?!?/br> “太子?”聽見前半段楚敬宗還想呵斥他胡鬧,到了結尾卻被太子二字擭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太子微服出宮了?怎么回事?” 秦景陽便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基本和先前楚清音對聞沖的說辭相仿,只是換了個角度,并隱去了自己指出袋中有字的細節。末了又道:“我始終不曾摘下帷帽,通報姓名,襄王、太子與聞校尉都不知我的身份。只要父親能管住家中那兩張不安分的嘴,想必是不會有消息泄露出去的?!?/br> 楚敬宗聽他這么說了,心中才稍稍安定下來,嘆道:“他不知道你是誰,如此最好。你聽為父一句勸,攝政王雖然位高權重,又是你與太子的媒人,但你還是要和他保持距離為好。咱們楚家……注定是站在圣上與太子這邊的?!?/br> 果然,本王與皇兄之間的隱隱隔閡,終歸是瞞不過這些狐貍一般的人精的。秦景陽心下自嘲,漫不經心地應道:“我省得,父親放心。今日只是巧合碰見,恐怕以后也不會再有私下接觸的機會了?!?/br> “對對。九日后便是納征之禮,禮成之后,你即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背醋谶B連點頭。從定下這樁婚約起到現在已有三年,總算等到這一日了,他也有終于熬出頭來,松了口氣的感覺。再看坐在一旁的二女兒,也不覺得她那冷淡不恭敬的態度有多么傲慢礙眼了。于是起身道:“為父走了,你好好歇息吧?!闭f著向外行去,走出幾步卻又似想到什么,回過頭來,“對了。你大姐今日派下人送了口信過來,她與郡王一家四口已經到了瀘郡地界,約莫五日后便會抵達京師?!?/br> 郡王?秦景陽一怔,下意識去搜索記憶,當意識到這具身體的姐夫姓甚名誰的時候,他的臉瞬間扭曲了起來——楚敬宗的長女楚汐音是滎陽郡王的正妃,他竟然忘記了這一茬! 稱呼秦玉昭那個假道學為姐夫,對于襄王殿下來說,這件事的糟心度簡直與“成了自己的侄媳婦”的事實不相上下。不過現在沒時間去煩惱這些事了,他努力將那張令人不爽的面孔驅逐出腦海,將思緒集中到今晚去面見皇兄的事情上去。 但愿那個多管閑事的司隸校尉還沒來得及搜集到更多信息,秦景陽如此期望著。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更夫敲響梆子的瞬間,暈眩感如期而至。經過幾日的適應期,秦景陽發現自己已經漸漸習慣了這個過程。他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穿戴整齊,連門外的馬車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是楚姑娘吩咐的?!背袒赵谝慌缘?,觀察著他的臉色。 秦景陽沉默了一瞬,方才語氣無起伏地道:“走吧?!?/br> 車駕一路來到皇宮,先前已經派人遞過消息,自有內侍在宮門口迎接。秦景陽下了車,隨他步入宮內,隨口問了一句秦煜陽的近況,不想居然得到了皇帝病情又有反復的消息。 待兩人來到惠安殿外時,便看到有宮人與太醫進進出出,見了他都是一臉詫異,慌忙行禮。秦景陽雙眉打成了結,越過他們長驅直入,直接走進最里面的寢殿。 寢殿內一片安靜,旁邊的紫金香爐里點著寧神香,吐著裊裊煙氣。天氣已經開始漸漸回暖,可是這里卻還點著數個火盆,門窗緊閉,一片悶熱。高懷恩正候在龍榻前,俯身用帕子細細拭去皇帝頭上的汗珠,聞聲回過頭來,見到是秦景陽,微微一怔:“襄王不是說晚些時候再來么?” “左右都要過來,索性提前了一時半刻?!鼻鼐瓣枌⑴L脫下,大步走過來,“皇兄的情況如何?” 高懷恩面露戚容:“圣上今日清晨便覺得有些頭暈,吃不下東西。強撐著見了幾位大人,中午用過膳后便說要睡一陣,讓奴婢申時再過來伺候??膳具M來時,卻發現圣上已是昏睡不醒。請了太醫來看,說是沉疴難愈,最近勞累得多了些,便又有些舊癥復發?!?/br> 躺在床上的男人雙目緊閉,鬢發被冷汗沾濕,貼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被子一直蓋到了胸前,透過微微敞開的襟口,依稀可見下面那具飽受病痛折磨、瘦骨嶙峋的軀體。秦景陽凝視著自己的兄長,沒有出聲,雙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