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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花事記在線閱讀 - 第133節

第133節

    第216章 『壹零捌』往夢依?。ㄏ拢?/br>
    袁明袁白又擦了一臉汗, 勾著脖子繼續道:“那一場大火之后, 皇上對皇后的思念愈顯寂寥,錦秀借著給坤寧宮布置,自此便得以有機會接近圣躬了。太子還沒從江南辦差回來,她就已經帶著小九爺單獨住進了鐘粹宮, 升了三品令人。本以為這路兒自此就順下去,料不到太子回來后看不慣,卻把小九爺要去了自個身邊,還在暗中徹查江南吞地的案子。東宮十四歲就已如此咄咄逼人,恁不好控制, 這可怎么好?小九爺的眼傷就是在這時候發生了……”

    他說著, 不自覺抬頭看了看楚鄎略微混沌的左眼。楚鄎冷不丁便打了個哆嗦。

    袁明道:“但那眼傷乃是個意外,試想戚公公想要抬九爺, 怎也不會抬個半殘子。本只想弄點兒筋骨外傷,讓太子得個庇護不利的罪名,好再要回錦秀身邊帶著。那天奴才們把兩個跟班太監支走了, 當時九爺才四歲, 有太監叫他去馬下喊四哥,小娃兒沒多想這就去了??神R是畜生不通人情, 那一尾巴竟然就掃在了九爺的眼睛里?!?/br>
    “……算是歪打正著吧, 皇帝對太子盛怒,時值太子查江南織造貪污的案子正在關頭,兩個進京述職的官員眼看就要撬開口了,戚公公讓奴才兄弟混進去給灌了鉛, 拿濕枕頭活活捂死了,嫁禍在太子爺頭上。消息傳出去家屬大鬧,隔年江南運河決堤,兩岸發大水……一連樁事情下來,皇帝剝離東宮羽翼,這年十五歲的太子算是萬劫不復了?!?/br>
    “話說回去,只九殿下被馬踢完,高燒得奄奄一息,奴才們手上沾血怕閻王爺來索命,連嚇帶悔也愣生生大病了一場。錦秀那幾天連日跪在齋宮門口祈福,又在闔宮所有人都沒轍的時候,進去喚醒了九爺。你問九爺為何獨獨念掛她?旁人不曉得,可奴才們那會兒是戚公公的眼釘子,時時都在暗里背后的瞧著。她此前假意在宮里偶遇了小九爺,后來便時常偷著在春花門下對小九爺拭淚,讓小九爺覺著她的想念,可憐她在萬禧太后跟前受的委屈。便是在喚醒九爺的這之后,才算真真兒地打動了皇上,接下來便理所應當地承了龍幸?!?/br>
    “……再往后小麟子就出宮了,出宮前戚公公叫奴才兩個去盯著,仔細太子和她有個什么動靜,便趕快回去稟告。奴才兄弟那時心里還奇怪,一個主子和一個小太監能有什么?看到太子爺箍著小麟子在床上咂嘴兒,還想不明白戚公公怎么就料事如神。大前年小麟子變作女兒身回來,身份暴露了之后奴才們才算大悟,敢情戚公公一早就窺破他二個了……但那天晚上的皇帝徹底失望,狠狠摑了太子一巴掌。一巴掌便把父子情分打散了。這之后的幾年,太子、太子……被幽禁,康妃一步步盛寵登天,她一面假意關切,卻命人在太子爺的藥里……藥里加料。太子喝了便虛火攻心,不喝吧,把藥倒了,傳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又怒其不爭,若非太子爺夠能扛,只怕沒等小麟子回宮,便早已經被這般折磨瘋了。但這些都不算事兒了,真要說起來,這最近的一樁,那可就是謀逆犯……犯……上,呃……”

    袁明袁白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聲音越說越吃力,忽然便沉重起來,驀地往地上倒頭一栽。

    楚鄒本背著身軀在聽,待一回頭,便看見他二個口吐黑紅血沫,卻已經沒了鼻息。禁衛過來一探,壓著兩個的脖子一拔,在頸側拔出來兩條極細的飛針,敢情是不痛不癢便中毒死了。

    轉頭看向戚世忠,戚世忠一道紫綠齊肩織金蟒袍下果見兩指尖勾著。大抵是也曉得瞞不住了,忽而咧開嘴角嘿笑道:“咱家~~服侍了三朝皇帝,三朝,便有個千百的不是,可也算是忠心耿耿,斷不至被一個毛頭太子步步逼進到這份上。只萬千沒想到,在最后的一段卻給自己挖了個大坑,扶一毒婦也坑我一世也,晚節不保,算咱家認栽??稍谶@里,他還有一個人,他是不是也該站出來說幾句了?!”

    他忽然便轉過身去,轉向階前層層而下的文武朝臣,百官們被他看得氣息一短,紛紛莫名緊張。

    楚鄒睨了眼對面一襲墨色大襟斜領祭服的宋巖,想到從小扮作太監在宮墻下長大的陸梨,鳳目便是不察痕跡地一黯。叫人鉗住戚世忠的嘴,給他嘴里放了個木塞彈簧夾,堵住了他開口的能力。

    然后道:“戚公公這前后兩番話可就差異太多了,既是本心無愧,又如何當場就把人證弄死?來人,給爺把這幾個拖下去?!?/br>
    收回劍鞘,年輕的英姿凜冽地站在風中:“既然人已死,那么剩下的便由本太子來陳述吧。天欽十四年,康妃私懷身孕而受到父皇猜忌,為了挽回父皇與九弟的寵信,合謀戚世忠勾結高麗死士,于馬場狩獵途中布陣刺殺皇帝,假意犧牲腹中胎兒以命擋之,后又造假陸梨身世,辱沒我大奕楚氏皇族清白,險些害去我東宮皇長孫一事,此事你又做何解釋?”

    “唔……唔……”露臺上戚世忠不甘地掙扎著,頭上翼善冠都被晃丟到地上。他雖已年過六十有余,但因日飲人乳,勁道恁是個猛碩,幾名羽林衛箍著他的胳膊肘子死摁著,那滿面紅光與散灑的斑白頭發,便顯得猙獰又狼狽。袁明袁白兩道干癟的死尸從他身旁拖下去,露臺上滴滴答答滲透下黑紅。

    錦秀看著這一幕,忽然便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后盾再助力了。她仰頭,凝了眼蒼穹之下玉樹臨風的皇太子,驀地便兩眼一汪,跪在地上泣道:“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是萬不得已!當年十四進宮,日子寒磣熬得不易,什么都不懂只求活命,被戚世忠拿捏住出身,怕皇上知道了牽怪,不得已而為之才幫著做了一些事??沙兼钦娴膼刍噬?,從十七年前皇上剛進宮,龍袍攜風地從臣妾跟前走過,臣妾便念掛著皇上了。這些年悉心侍奉,臣妾沒有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對小九爺亦是巴心巴肺,視為親生的骨rou,斷沒有加害之心。那些都是戚世忠為了圖謀篡位而做的,求皇上看清臣妾的心,饒恕臣妾的過錯……嗚嗚……”

    她說著,便匍在楚昂修偉的龍袍前拭淚。楚昂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眼前略過七年前的那天深夜,尚是宮女的錦秀慢慢地倚進自己懷里,那是他在孫皇后去世后最為孤寂的一段,只當是個毫無負擔、滿心崇慕的女子,即便她已經不比選秀的淑女要年輕。而他兀自以為可以平本心,卻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個費盡層層心機送到自己跟前的棋子,他心里便陡生出一種侮辱感。

    陸梨站在后頭看著,這時便幽幽開口道:“一個為了謀權奪寵,連自己親生骨rou都可以用于算計的女人,又怎會對別人的孩子真心?江妃這話說的,倒好像所有事兒都是被迫了??晌疫@里,至少有三樁事兒,可都是你自個兒謀劃的?!?/br>
    她的聲兒在風中空靈動聽,人們抬頭看去,只看到中極殿前的空場上,站著個十六七歲的女子。穿一襲淡紫色宮裝,衣襟潔白,裙裾在風中繾綣輕舞,傾國傾城的臉容美如畫卷。面前是一張輪椅,上頭倚坐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嫗,兩眼空洞,臉上蒼黃蛀爛,膝蓋上披著一條薄毯,印出底下骨頭聳突的痕跡,兩腿肌rou都萎縮了。

    啊……錦秀看得心頭一跳。那二十年前時興的款式,熟悉得宛若舊人回歸索夢,便連百官前列的宋巖,高大的身軀亦將將一震。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了,摳字眼老毛病又犯,本章很短小哦(掩面)

    第217章 『壹零玖』與你清算

    陸梨推著輪椅徐徐過來:“七年前你為了擺脫萬禧牽制、得以有機會親近圣躬, 賄賂袁明袁白在我的糕點里摻毒, 陷害太監陸安海毒死萬禧皇后,致使齊王在高麗借口與蒙古發兵申討;三年前為了掩蓋懷孕痕跡,糊弄宮中耳目,把安胎的藥膳哄九殿下一起服用, 若非被我無意中發現,不知要喝到什么時候;前年上元夜,又因怕太子爺審訊,你下毒囚禁袁明袁白,企圖事先殺人滅口, 這三樁事兒, 不論哪一樁可都不是人逼你!這么多年了,你占著小九爺的心軟良善, 一面在他跟前扮著溫婉可憐,背地里卻不知使了多少伎倆,又害死過多少個宮人?你的手上沾滿了看不見的血, 你也許不認, 可這一樁樁事兒,總有一天會有人與你清算?!?/br>
    三月天陰涼, 露臺之上顯得肅穆而空曠, 風吹著陸梨梔子花地的裙擺,幾縷碎發在她的眼前迷蒙。這一幕,宛如當年在玄武門下乍然睇見的樸玉兒,錯了, 她的口齒更加清晰明利,姣顏亦更加真實和堅定。

    宋巖站在臺階上看著,又想起那宮墻下扣著大帽耳朵的小太監,眼神便稍稍一黯。她長大了,為著她那幼小不離的太子爺主子,不卑不屈,字句珠璣。這個女兒他沒有負過責任,亦對她不知從何認下,終究她自己過得能好便是。

    一席話在官員中激起駭浪,當年五十不到的萬禧突然被太監毒死,前朝本就多有猜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么回事。那幾年先是江南水澇,后又接連西南干旱、鬧白蓮匪,再加上一場仗打了兩年多,不光國庫耗損,人力也損失了不知道多少,使得王朝搖搖欲墜有如千瘡百孔。陸梨的這般一擊卻是擊得夠狠,不給人留后路了。

    這件事本是楚昂念在小九的連日跪求下壓制下來的,此刻一曝光,卻是無以能壓下。只他沒想到,錦秀對楚鄎竟也能下得去手。他以為,至少她該很明白這個兒子對于自己的意義有何不同。

    ……孤寡之上,一切皆是假象。

    帝王狹長的眼眸便眺向遠處,看著左翼門一排金黃的琉璃瓦殿頂不說話。

    陸梨是不讓步的,心里想到冤死的老太監陸爸爸,只恭敬作一揖又繼續道:“在你誘騙小九爺喝湯之事被我點穿后,小九爺與你疏離,這時你便與戚世忠勾結高麗死士,上演了一樁刺殺皇帝的戲碼,并在刺殺中假借擋箭的名義滑胎,用以挽回皇帝父子對你的憐惋,同時把罪名嫁禍遠在高麗的齊王。這還不夠,你嫉恨太子與九爺的親近,又忌憚我回宮對你構成的威脅,便命袁明袁白查找當年唯一知道我身世的老嬤嬤,為了封她的口,你對她施以虐殘囚禁,同時造謠我為隆豐帝遺女,將太子置于風口浪尖,背上混亂朝綱大紀的罪名,致使皇帝父子兄弟離心……如今這一樁樁事兒真相告白,人證物證皆在,江妃你又從何反駁?”

    她說著,便叫身后的宮婢遞上一枚淡黃色小錦盒,轉呈與皇帝。

    卻是一卷高麗制宮廷御紙,上書為漢字,想來應是來自高麗皇室的親筆信函。錦秀一緊張,頓地回頭看向皇帝。

    巳時的風清簌簌的,吹著楚昂墨色鎏金邊斜襟龍袍,那旒冕與朱纓勾勒著他雋朗的臉龐,歲月除了在他身上留下寂寞的痕跡,他依然還是當初那個尊貴優雅的帝王。她曾經在暗暗里多么的渴慕過他,絲毫不敢想象得以仰望他的天尊,不敢想他會注視自己,會與她說話,更甚至給予她那樣真實而綿長的溫存,又或是激烈。那些相依相偎的過往都美得像一場夢,讓她從來不敢輕易相信,這個深深眷愛著皇后的男子,竟已被自己得到。于是費盡心機、苦心算計經營,可眼看就要真的得到了,他的臉上卻又為何變回從前的冷漠,那樣的清貴與茫然?

    啊……錦秀害怕被打回塵埃的鄙陋,連忙一揮袖子,上前欲要掌摑陸梨:“住口,哪里來的野丫頭與瘋婆子,奉天殿乃祭奠天地先祖之圣潔之地,豈容你等在此胡言亂語丟人現眼?來人,給我把她們拉下去!”

    嗓音都扯得有些變了調,帶著喘氣與哆嗦的,如與尋常判若兩人。

    那袖子卻被一枝短鞘彈開,驀地受痛垂下來。

    是小九。

    楚鄎盯著輪椅上的老嫗,他已經認出來那是四哥院子里的沈嬤嬤,那年在咸安宮后院燒烤,她還幫著自己揀菜加料,本是個圓潤慈祥的婦人,此刻卻兩眼空洞干癟,雙腿萎縮瘡爛,看著那般的凄厲可怖。

    他不禁痛苦地搖了搖頭:“康妃別動她們,讓她說下去!”

    “小九兒……”錦秀不可置信地喚他,他視線強忍著隔絕開錦秀,無動于衷。

    沈嬤嬤虛弱地咳了咳嗓子,沙啞道:“哪里來的瘋婆子?你不是很清楚嗎……隆豐二十六年最后的那天晚上,你為了貪圖富貴,賣主求榮,眼見樸玉兒生下侍衛的孩子,急忙沖進雨中對萬禧撒謊邀功……可嘆那個男嬰不出氣,萬禧大怒,命令把一屋子的人都掛了。你跪在樸玉兒的白綾下哭訴,哭訴是她不該、不該讓你嫉妒,為什么她得到的情愛你沒有……你的貪欲、不甘與自私在那一刻表露無遺,就這么入了戚世忠的眼,你跪在他跟前表示愿為他效勞,只要能夠不死??赡悴恢?,那時候我手上還抱著個女嬰躲在耳房里,那孩子命不該絕,愣生生不哭一句,讓我也逃過了一劫……”

    “這些年我躲在浣衣局,眼睜睜看你入了貴妃宮里,做了大宮女,得了皇九子的撫養差事,升了三品女官,忽然有一天又做了后宮的主位……如果你不來尋我麻煩,我也不會去揭穿你??汕商煲庾髋?,讓丫頭回來了,生得與她娘親可真像,連我瞧一眼都嚇了一跳……你開始起了疑,讓人在宮里打聽我的消息,后宮就這么大,查來查去我就被貴妃先找了去,你怕我對貴妃說出事實,便威逼我說陸梨是隆豐的骨rou,妄圖再破壞一次太子爺的姻緣和情智。我不答應,你便叫雙胞胎太監活生生剜瞎了我的眼睛,挑斷了我的腿筋,然后把我丟在了那個密室里……我本以為我就要這么死了,要感謝老天有眼,讓我在臨死之前還能剩一口氣,把、把這一切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來……”

    沈嬤嬤吃力地回憶著,那虛弱的嗓音回旋在奉天殿的上空,朝臣們聽得啞靜無聲。沒想到太子爺竟是吃了這么多的冤枉賬,一個個想起先前的彈劾與詆毀,不禁唏噓又赧然。

    楚昂看著面前的黃卷,筆筆工整的漢書道:“……茲吾高句麗感恩大奕王朝護衛,敬畏吾皇多年英明執政,遂勸阻齊王放棄行刺。彼時死士已入境,后行刺之事非齊王也,應另有其人。今受皇太子所托,查清‘亡月’實際乃名為‘巾禾’之人,而當日齊王與死士之交易,也非以‘亡月’之名,卻為吾公主李真?;且病?/br>
    巾禾……莫不非錦秀么?她與戚世忠互相算計,可在這些細微節點上,戚世忠也是對自己保留的,推出的卻是她江錦秀。

    楚昂不禁睇了眼陸梨:“這是你叫人去查的?”

    他這般一問,可見對于楚鄒之后的行事,是多有在暗中盯查的,否則也不會知道是自己。陸梨不動聲色地答:“是。太子殿下身份敏感,不方便見齊王,怕引起猜忌,而齊王大抵也不會愿意說。所以陸梨瞞著太子,自個兒做主,求請樸在成將軍與王世子幫忙查了。這是高麗王對于當時的陳述,一國之主,乃當無戲言?!?/br>
    說罷揖了一揖,是恭敬的,仰起下頜卻也端莊大度。

    確然是個聰慧的丫頭,不怪皇后當年有心把她留給老四伺候……

    楚昂悵嘆地凝了一眼,又轉而看向一側的楚鄒。楚鄒背對著父皇而站著,背影清逸而修長——已經是個二十有一的大男人了,四個孩子的爹爹。

    楚昂想起他大冬天抱著小奶娃跪在養心殿門外,想起他沖出火海時眼中的沉痛與冷冽,想起他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步履,還有后來幾乎看不見的笑臉,與滿腹的隱忍……但即便是已被自己誤傷成這般,他今天的這番話,卻依舊是給自己留有余地的——錦秀只是樸玉兒的侍女、賣主求榮,而非前朝皇帝的殉葬淑女,這其中的意義便大不一樣。楚昂的心頭不自覺一憫。

    轉而看向錦秀,錦秀瞬時啞然,萋萋抬頭注視著他:“皇上……”

    那樣柔弱無骨的嗓音,滿目愛眷,不忍心揭穿。使人眼前又略過往昔一幕幕,非真非假。

    楚昂容色一慍,末了將信紙在掌心揉緊:“你這一路爬上來,都是為了權利與地位么?……朕給你的榮華給的還不夠多,用你這樣口蜜腹劍處心積慮爾虞我詐!”

    他忽然厭倦,后面的語氣便決絕,驀地拂開袍擺往后頭的臺階下而去。大襟寬袖的袍服在風中帶出撲簌聲響,那背影寫不完九五之上的孤獨。小路子反應過來,連忙幾步隨了上去。

    “???皇上……空空為色,這后宮中,若沒有權,榮華圣眷終成空,是臣妾怕失去皇上啊……”錦秀失聲慟哭,一回頭,露臺上卻早已經找不到小九了。她一襲青色宮裙歪倒在地上,仰頭看著陸梨姣好的顏頰,忽然哭嚷道:“樸玉兒,樸玉兒,這么多年你非要陰魂不散……宋巖——領侍衛內大臣宋巖!你就沒有什么要說的嗎?”

    渾身打了個顫,雙目透過陰涼的天,看向前排魁梧高雋的宋巖。這個城府不語的男人,她曾經艷羨過他的情他的烈,忌憚過他的手段他的權,不到萬不得已不招惹他,可今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陸梨聽到這一聲,亦是頓時有些訝然的,不知為何要把樸玉兒的名字與宋大人相連?

    舉目看向宋巖,已經四十出頭的正一品權臣,她對他的印象,除了是宋玉柔姐弟的父親,便別無關注其他。

    一時抿著唇,明澈的雙瞳里帶著幾許揣測。

    楚鄒臉色一沉,卻不愿被陸梨知道這層內幕,唯恐太涼薄。便適時地截過話茬:“當年那侍衛已被宋大人處置,此事早已與他無關,江妃叫也無用。祭天大典改日再行商議,散場罷!”

    言畢鳳目一睨,看見三層漢白玉臺階下,麻桿兒老太監吳全有正牽著兒子在等自己,他心便柔軟,揩著陸梨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暗搓搓更新了……

    第218章 『壹壹零』五馬分尸(修)

    三月廿九丙午日祭天大典告緩, 四月初一日, 閹黨“第一署”司禮監掌印太監戚世忠下獄,次日凌晨暴斃于獄中。

    初三日,吏部、刑部、都察院三衙聯手,率羽林衛前去清剿私宅, 在其宮外府邸搜出二十八個奶媽,三十余名男女私寵,接近一千七百個金銀玉石不同名貴材質的貔貅擺件。貔貅乃國之寶物,除卻皇廷,是為民間禁物, 他一宦官私藏的比之整個紫禁城藏寶閣里的還要多。暗室更有金銀珠寶大箱無數, 吏部粗略清點其資產就達八百余萬兩,其中一個受寵小妾的碧玉指環就堪值上萬。

    彼時皇太子楚鄒正在文華殿處理公務, 楊儉把數目上報,他握筆的手指便將將一擰。冷聲慢道:“置尸首于午門外,五馬分尸!”

    低沉的嗓音, 尾音收攏用力。

    “嘶——”

    西域進貢的烈馬, 套緊韁繩堪堪踢踏了數步才將其筋骨扯斷,可見平素進食人乳補養之駭人。聽說其尸rou之腥烈, 連紫禁城上空的烏鴉都避之匆忙。后懸頭顱于菜市口警以示人, 忽然哪日從繩上被風吹落,路邊餓犬撿起刁之,一代權閹遂已矣。

    這筆數目后來被充入國庫,正好填補了地動之后所帶來的虧空。自此東廠群蛇無首, 人心惶惶。

    消息傳出去,是讓朝臣們唏噓不已的,這個伺候了三朝皇帝的太監,除了第一任孝帝喜歡他的年輕機靈,往后的隆豐與天欽,皆是先對其忌憚,后又不得不對其依賴,末了末了,卻翻在一個自己扶上去的前朝宮女手上,也算是報應了。

    再一思量,又感嘆太子爺這一步走得絕,難為隱忍了數個年頭,終是造福于國運蒼生。

    四月初五日,暖春,傍晚,領侍衛內大臣宋巖進宮,長跪于養心殿御案前請奏。

    金漆鳳凰石地磚打著寂冷的光芒,周邊除了年已七十余歲的老邁張福,無有閑雜人等?;实鄢焊咦邶堃紊?,末了問他:“你可想仔細了?”

    宋巖答:“臣已思慮妥當,望圣上恩準?!?/br>
    楚昂默了一默,便道:“也好。但此事,沒有然后?!?/br>
    話里意思已很明顯,看宋家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前朝的舊過可以壓下不計。但陸梨,無論今后身尊何許,她的生父,只能是個早已被處死的不知名侍衛。

    宋巖叩頭,沉重道:“罪臣,謝主隆恩?!?/br>
    出遵義門過崇樓,魁梧身軀一路攜風往東華門外走,春天的柳絮探出朱紅宮墻,吹得人眼目些許干澀。

    宋巖是在這年五月下旬遠赴西南鎮守邊陲的,原定是六月中出發,只在那之前,成親二十年沒紅過臉的夫妻聽似吵了一架。說是宋巖不慎碰碎了楚妙母親留下的遺物,楚妙氣傷不已,隔日便搬去廟里清居,宋巖去請了幾次不回,后東平侯府老大人帶著孫兒孫女又去請了兩趟,未果不歸,后來宋巖便在不久后提前啟程了。

    出發的那天楚妙沒有來送,宋老大人領著四個孩子高矮不齊地站在門楣下,宋巖本已辭行,回頭瞅瞅幾個兒女,又不忍地踅回來。從袖子掏出一封信,交給三女兒道:“給你母親,告訴她是爹的錯。她若幾時肯原諒爹了,爹便回來。她若是不肯,爹便一直在邊陲等她的音訊!”

    他的目光里有繾綣,嗓音低沉,驀地便“駕”一聲跨坐上馬背。幾個孩子眼巴巴瞅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想到這么多年爹和娘其樂融融的日子,不禁揩袖子抹了眼淚。

    宋巖在走之前,給楚妙預訂了盛春樓全年每一季的插花,還有百福齋的糕點果子。外人曉得了也只嘆他兩個感情好,猜過不了多時便能和好的。只有夫妻倆個知道,在楚妙搬去廟里的前天晚上,宋巖孔武的長臂箍著楚妙溫軟的身子,任她攥緊拳頭重重地打在背上,任她在他肩頭上恨得咬緊牙關。

    一個府里窗薄門薄,什么動靜都瞞不住。嗓音也不能大聲,得顧著全家的性命與臉面。楚妙哽咽著問他:“你可有愛過她?”

    宋巖咬著下唇答:“只是一次路過,看她可憐。對不起……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默默對你、和對孩子們恕罪!”

    那次的祭天大典,朝臣們并未往心中去,可心思敏銳的楚妙隱隱卻已猜出。陸梨既不是隆豐的,那么宋玉柔便也不是,隨地撿來的一個侍衛的私生子,能與他那般油然而生的親密與相似嗎?

    宋巖說,他對楚妙的上心,從無分去給第二個其他的人;而楚妙給予他的安寧與舒適,他也從無在誰人那里得到。

    可只是一次路過就叫你動心了?她就那么好嗎?讓你一定要在我懷上身孕的時候,叫她也被你……害人害己。

    端看那丫頭的天香國色,楚妙不用想,都曉得當年的那個女人是有多動人。

    或許這些年他給她的太過完美得夢幻,突然間的崩塌便叫人心如深寒,楚妙終究沒有原諒過宋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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